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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與鋼》CHAPER 4

【《心與鋼》是一部以過去眼光展望未來的復古作品。《心與鋼》中出現的所有人物、情節、概念設計均為藝術需要,不完全追求現實中的合理性;所有派系、意識形態、價值觀均為劇情需要,並不代表作者立場。如有雷同或冒犯均非作者本意,作者承蒙讀者和出版方,酌情審評。】

【作者推薦使用深色背景閱讀本作,並及時播放插曲,以增強場景代入感。】

「……所以,你們這些貧窮的、被奴役的、見不到光的,必因他享福,亦要學著他去賜福;那些欺詐的、貪婪的、嗜血的,必受他的罰,而你們亦要學著他去賜罰。」

——《Fillius Belli的預言,第三部分》,已被後人刪去

《心與鋼》前情提要

【https://www.gcores.com/articles/174825】

戰後紀元357年,北美巨都「新洛杉磯城邦」。

名為馮的雇傭兵喚醒了被稱作「戰爭之子」的神秘少年。

「嘿,聽著,外面不安全。」馮試圖拿開少年的手,卻不料對方的力氣更勝一籌。而後者只是再度用純真的童聲懇求道:「求你了。這里感覺不好。」

實現的預言,企業的威脅,少年的蘇醒……兩人的命運就此交軌。

「調度呼叫各單位。各單位注意,目標已進入行動區域。重復,目標已經入場。黑衣服,五英尺半,現位於商場5層,和友方交戰中。」

……在他們身後,兩架VTOL撞向爛尾樓的頂層,炸成兩道沖天而起的大火;在他們身邊,荷槍實彈的企業私兵紛紛跪地抽搐,看似無敵卻也無法抵抗這種超乎想像的精神攻擊。

而他們只是向前走著,一往無悔,仿佛世上只剩彼此。

鐵穹之下,《心與鋼》的故事正在續寫。

「你相信我嗎?」

片頭曲

《After Dark》-Essenger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1j411x751

領銜主演

柒麼

敵方戰鬥人員

xxx

配角

「阿瑞斯」

「少校」Alex·王

美術設計

Von Neuromancer

來自網絡

軍事、技術指導

Von Neuromancer

MarkEndless

Neonscape

鬥欄驚龍

Von Neuromancer

《心與鋼》CHAPER 4

新洛杉磯城邦,北三區,奧林匹斯工業集團總部,PE357年1月27日,0835時

漆黑的辦公室如同大廳般空曠,其陳設在夜色里照耀著金屬光澤。透過辦公桌後的落地窗,身著正裝的兩人俯瞰著夜色。

「『這世界對於一切存在物都是一樣的,它不由任何神所創造,也不由任何人所創造;它過去、現在、未來都是一團永恆的活火,在一定的分寸上燃燒,在一定的分寸上熄滅。』[1]」年長的男人說。他的表情隱匿於陰影之中,但炯炯有神的目光仍在黑暗中閃爍,「可總有人認定這世界能被他們隨意掌控,於是他們都死了。上一任坐在這兒的『阿瑞斯』便是如此,Alex。」

「什麼,他死了?」一旁的少校露出驚訝的神色。

「噢,Alex,別裝做你很在意他。」

「我只聽說他心髒病突發,當場急救也不起效果。」

「的確。而他的幾個擁躉也同時得了同樣的病症,不治身亡。不久後,雷暴降臨,而災難的餘波如你所見——對面那棟樓的大火至今仍未撲滅。這兩件事看似毫無關聯,卻並非如此。你知道那關聯是什麼嗎?」

「不,先生。」

年長男人嘆了一口氣,深棕色義眼和Alex對視著:「你很像我,但你缺乏成為我的特質。告訴我,少校,你讀神話故事嗎?」

「不……我是說,不常讀。」

「這就是問題所在。神話是不可忽視的寓言,是現實在幻想中的投影。它們從過去給未來的我們提供警示,因而絕不能當成純粹的戲言。事到如今,不論前任阿瑞斯的死,你昨日調查所受的阻礙,還是異常的天氣,我想你都明白它們意味著什麼了。」

「是,先生。」

「上一任『阿瑞斯』甚至比你更了解這些事象的本質,卻仍然低估了聖子的神力;你昨日送出去的戰士不論多麼勇猛,在那聖子面前也不堪一擊。」

Alex陷入了沉思。

「人只需付出生命的代價便可承受聖子的懲罰,但人無法活著承受聖子的仁慈。他們的死亡並無大礙:無非是在網絡世界添些龕位,再給他們的親人獻上統一的弔唁——假設他們還有親人。可他們中有人活著,因那聖子的仁慈活在恐懼里。」

「的確如此,先生。」

「恐懼是種疾病,也是一種武器。長久以來,我們掌握著這種武器,卻很少被它攻擊。恐懼不能在奧林匹斯滋生,Alex。你必須將恐懼的腫瘤切除。」

「明白。我會派人妥善處理。」

「一群麻雀收了其他人的恩惠,正為我們的失足而叫囂。它們的吵鬧也會助長恐懼,我需要你除掉其中最吵的——但不能以奧林匹斯的名義。」

「遵命。」

「那就去做吧。」

「可資產怎麼辦?就放任它在城里亂跑嗎?」

「弓箭和捕獸夾不能馴服一匹狼。我們應當邀請它來到火堆旁,再用新鮮的畜肉招待它。」

「先生?」

「下次馴狼的時候,請你收回弓箭。」阿瑞斯從陰影中投來宛如寒刃的眼神。

[1] 赫拉克利特的名言。

新洛杉磯城邦,北二區,魏醫生的診所,PE357年1月27日,0835時

讓馮蘇醒的既不是寒冷,也不是傷痛,而是空氣里一股淡淡的薄荷味。車流傳來悠遠的呼嘯,夜景在門口投下一道幽藍的光。薄荷味正是順著高空的風吹進手術室的,風里還有兩人的交談聲。一個是少年溫和的童聲,另一個屬於某位中年男子,後者的英語帶有濃厚的中式口音。

「醫生,殺人是壞事,對嗎?」柒麼問,話音里帶著明顯的哭腔。

「殺戮沒有好壞,只有分寸。」老魏夾著電子菸,摸了摸柒麼的頭發。

少年只是抽泣著垂頭,裹緊披在身上的病號服:「那……為什麼人要互相殺害?」

老魏吸了口煙,緩緩呼出,把手搭在少的肩上揉了揉:「柒麼啊,你知道地球上的諸多生靈,都有毀滅其他生物的本能嗎?」

少年搖頭。

「在每一個人的身體里,免疫系統隨時都在殺死入侵的病菌。也就是說,在我、小馮、甚至你的體內,一直發生著戰鬥與死亡的循環。免疫細胞和抗體生來就是戰士,在一些特殊情況,它們甚至會攻擊人體本身。」

柒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些病菌是壞的,對吧?所以它們死了對身體有好處。」

「的確。而咱們往更大的視角看,自然界的物種之間也經常發生爭鬥。樹長高了就必然會遮住陽光,導致雜草的枯萎;掠食動物餓了,就會捕殺更弱小的動物。比如北美輻射原的鬣狼,就以人類和鼠群為食。」

「可是……一種生物會攻擊同類嗎?」

「當然。每年春季,這座城里的貓就會進入發情期。屆時,公貓就會為了爭奪漂亮的母貓而相互搏鬥,更有甚者會咬斷對手的尾巴。」

「嗯……這麼說,人們相互攻擊也是自然現象嗎?」

「人作為生物的一種,也具備了攻擊同類和異類的本領,但人可比動物貪婪多了。鬣狼再貪吃也知道留下一批老鼠,等到日後再來享用;發情期的貓再暴力,也不會對同類痛下殺手。人類恰好相反。」

老魏又吸了一口薄荷煙。

「咱們來打個比方吧,就假設你是企業那群嗜錢如命的混蛋。如果有人說一句話就會讓你丟掉很多錢,而這筆錢對你就和馮一樣重要,你會怎麼做?」

「我會讓他不說那句話。」

「對。可他有機會說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一千次,你還會耐心勸阻他嗎?」

「嗯……不會了。我會很生氣。」

「是的。在這種情況下,那些大企業只會做一件事:永遠讓這個人閉嘴。而讓一個人徹底閉嘴的最快手段,我想你昨天已經見識過了。」

聰明的柒麼很快讀懂了這番暗喻,片刻後驚訝地捂住嘴:「噢不……」

「哈,這只是殺人的無數種理由之一。」

「他們想要殺馮,也是因為錢嗎?」

「或許吧。但最主要的理由,應該還是你,」老魏使了一個銳利的眼色,「你對他們比錢更重要。」

「我……?」柒麼的藍眼睛里滿是疑惑,「是因為我很值錢嗎?」

魏承渤被這番話逗笑了。他拍了拍柒麼的肩膀說:「放心,多虧了你昨天那一出,他們肯定怕你怕得要命。現在,你只要牢牢記住兩點:一,不是所有人都不能殺;二,殺人並不是世上最惡毒的行為。你昨天做得非常漂亮。你不但保護了你關愛的人,還留了許多敵人一條生路。這是世上大多數人都做不到的。」

「可我昨天下手很重……」

「如果你不用這份力量,馮早就死了,對吧?」

少年抿起嘴唇,緩緩點頭。

「柒麼啊,所謂戰鬥,就是用智慧和勇氣駕馭暴力。只有把控殺生和放生的平衡,你才能對抗這城里和世上的一切不公……」

馮默默聽著這些話,總覺得老魏曾在哪里說過。他不自主地檢索起回憶,疲乏的精神便沉入夢境,沉入久遠的沙場和戰火。

……

夜晚,激戰後的荒漠罕見地下了一場大雨。等離子炮彈熔化了砂土,在遼闊的荒原上留下大小不一的玻璃彈坑。雨水便在彈坑中積累,宛如萬千水晶盤中的鏡面。一陣遠方吹來的寒風捲走烏雲和硝煙,水波便隨之撥動著夜色。

馮抱著他走在齊膝深的水里,又像是走在星海之間。銀河在他們身邊盪漾著波瀾,繁星在小小的浪花之間閃爍消失。

馮鬆手,看著他沉入那片星海,融入天上的無數星辰。

馮哭了。他跪在波濤四起的夜空,劃動著彈坑里的水花,試圖用星光掩埋最珍視的人。可他的淚水模糊了繁星,繁星又在水波之間消失,不論怎樣都無法被捧在手里。他張嘴吶喊,聲帶卻發不出哪怕一聲嘶吼。他抬頭望向另一塊夜空,那里的星辰依舊,可不論他怎麼伸手都無法觸及。

一捧星。我只要一捧……

馮俯身想要觸碰夜空里那人的臉頰,那張面孔卻在星海之間波動不清。當盪漾的積水逐漸平靜,當無數次擊垮他的悲痛即將再度襲來,另一張臉卻浮現在他的眼前。

一雙天藍色的眼透過水面,和馮四目相對。那雙眼睛也看見了馮的夢境,更透過夢看見了馮本該忘卻的過去。藍眼睛的主人掩埋了灑滿星光和死亡的戰場,把馮拽出回憶的漩渦。

「馮,請別再做這種夢了。」

柒麼背對著手術台的燈光,拇指抹去男青年眼角的淚水。

門外,洛城的永夜仍在閃爍。

《心與鋼》CHAPER 4

新洛杉磯城邦,北二區,Lancer安保公司總部,PE357年1月27日,0913時

「小柒,衣服要穿好。」馮拉著柒麼走到一邊,為少年單手系好病號服的扣子。

「我現在不想穿。」少年不情願地抖了抖肩膀。

「乖,這里是公司,不穿好衣服會被笑話。」

馮輕輕拍了拍柒麼的頭頂,卻被對方回以一個沮喪的表情,讓他不由得心生一絲愧疚。這是他們第二次暴露在群眾的注視里,可這次的人群卻不如上次那般充滿崇敬。相反,今日的公司走廊彌漫著猜疑和驚訝的氣氛。

馮早就習慣了這種眼神——這叫「活見鬼了」。

他並不在意這種鄙夷,甚至覺得有些親切。或許這就是生活吧,他想,這就是生活重返正軌的象徵。我會回到辦公室,聽著Lynn熟悉的絮叨和寒暄;我的裝備會被修補保養,彈匣也會被重新填滿;或許……

突然,柒麼握緊了他的手。低頭看去,少年正對著身邊的人露出滿眼的敵意。

「放鬆,小柒,他們都是我同事。」馮柔聲安慰道。

「他們看你的感覺,我不喜歡,」柒麼緊皺著眉頭,眼神像只警惕的野貓,「跟昨天的壞蛋一樣!」

「壞人和好人的區別不在於臉色,」馮又安撫起來,「所以別這樣看他們。會被討厭的。」

聽到這番話,少年的眉頭立刻舒展,但他臉上仍掛著些許不悅:「我聽到有人叫你『災星』,還有『娘炮』。這都是什麼意思?」

「都是罵人的髒話,」馮用手背蹭了蹭少年的臉蛋,「快吐掉,呸呸呸。」

「呸呸呸,」柒麼一臉正經地學著馮的口氣,「我下次不會說了。」

馮微笑著摸了摸柒麼的後腦勺,領著他來到公司前台:「我去找我老闆,你待在這里就好。聽這位小姐的話不要亂跑,好嗎?」

柒麼點頭:「請別讓我等太久。」

馮給前台小姐使了個眼色,她便在桌後示意稍等片刻,撥通了Lynn的視頻電話。

「Benson女士,災——馮回來了。」

「真他媽見鬼……叫他過來,我得跟他好好算筆帳。」

窗外的永夜和桌上一盞台燈是辦公室唯二的光源。Lynn一襲金邊黑色長裙,一手夾著煙靠在椅背上。眯成兩條縫的眼睛看不出是出於鄙視還是疑惑。

「知道嗎,我一直看不透你,」煙霧飄過她的眼前,又被她的氣息吹散,「當初看在酒吧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特別的。可我真沒想到你……特別過頭了。」

馮只是默然站在陰影之中。

「那會兒反戰遊行鬧得厲害,你當然找不到工作。所以你哭著求酒保,能不能在他們那兒打打下手,當舞男都行。保安正准備把你攆出去,結果沒等他碰到你,你就把他像個假人似的輕松放倒了。」

Lynn吸了一口煙,隨後笑了兩聲。煙霧隨著她在空中躍動。

「老天吶,那保安足足有6英尺半高。可他被你壓在地上,胳膊都要折了。我當時就在邊上看著你,心想這幫人真他媽沒眼光。你這麼漂亮一張小臉兒,去市中心當個牛郎都算糟蹋身子。

「所以,當我聽說你私吞企業資產時,我反而沒那麼驚訝。畢竟從你踏進我公司的大門起,你就總是帶來意外。不是麼,災星先生?」

Lynn的目光透過灰白的煙,直勾勾地盯著馮。但令她意外的是,男青年並沒有像往常那樣避開她,而是目光堅定地和她對視。這反常的舉動更加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我早就聽夠了有關你的流言蜚語,所以我只想問問你的理由。是什麼讓你敢於違抗公司的命令,違抗我的命令,去占有一個和你甚至毫不相關的企業資產?」

馮踏出一步,表情在台燈的背光之下嚴肅得有些兇狠:「很簡單。因為那是個人。我想救他,而我當時有能力救他。」

Lynn的冷笑更大聲了:「這諾大一個城邦還真是無奇不有啊。連大企業的人口交易都值得雇傭兵插手了。」

「他不是一個普通人!我——」馮被這番嘲諷氣得語無倫次,他單手撐在桌面上問道:「Lynn,你信我說的話嗎?」

「信。」Lynn把煙圈輕輕吐在男青年的臉上,「我猜猜,就是你帶進來那孩子?」

「對,他很特別。按你的話講,比我還特別。他是……是戰爭之子。」

Lynn拿菸蒂的手在嘴邊定住了,她的眼神在空中凝滯了好一會兒。只有飄動的煙霧才能讓馮意識到,她並非是暫停播放的全息投影。

「噢,戰爭之子……」Lynn的尾音拖得很長,「那怪不得。」

她又笑了,笑里滿是無奈。

「今天是戰爭之子,明天是誰?耶穌基督?釋迦摩尼?還是——」

「Lynn,你要麼現在把我開了,要麼就給我個交代。是不是你把我出賣給奧林匹斯的?」

此時,一則通話提示從她桌面的全息屏上彈出,恰好打破了寂靜。是一個男員工從公司內部打來的,背景是室內靶場。

「我在。」

「老闆娘,有人帶來一小孩兒,說是咱們新員工。我們就想帶這小子去靶場見見世面——可你猜怎麼著?這娃是個天生的小神槍手咧!一教就會,什麼槍都能打!」

Lynn冷眼瞟了瞟台燈前的馮,又看回螢幕:「有意思。什麼水平?」

「您瞅瞅這靶子,5.8口徑[1],50米,槍槍十環!」

「打的點射,但也夠厲害了!」背景里有人喊。

Lynn看著視頻陷入了沉思:「這靶子的彈孔怎麼這麼少?」

「他有幾發打進了同一個眼兒!我們倆後來給他塞了把10mm[2],換了移動靶,這小子也都8環往上,比我都准!」

「還不止是個神槍手,他已經徒手拆了4個戰鬥機器人了!」

「哦?你們說的是那幾個瀧川電子的新貨?」Lynn略有興致地揚起眉毛。

「我們原本只是讓他打拳練著玩兒,誰知道他掄起拳頭就把機器人的腦袋給打癟了……我看他都沒使勁兒。」

Lynn只是默默掛斷通話,長長呼出一口煙,看著它在頭頂的黑暗里消散。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

「『他是大巴比倫的毀滅者,一人的軍團。從未學習過任何武藝,卻能自如使用任何兵器,正如他自如使用自己的手腳……』」

「《聖經·後約》。」馮答道,Lynn卻並沒有理會。

「這個社會有一種特殊的表面張力,馮。你越是接近這些招致災禍的存在,社會的泡沫就會被你擊碎,直到把你也徹底撕裂。我不希望你變成這樣,因為我愛你。」

「Lynn,我——」

「你年輕,有干勁,還有別人不具備的好運氣。更重要的是,你心存他們沒有的底線。這麼多年了,我看著手底下的員工來來去去,只有你是第一個會為敵人哭泣的。我想,你喚醒了我早已埋葬的良知……我不忍心看著你被這座城磨滅,和那個人一樣。」

她注視著菸頭,眼神漸漸渙散。

「Lynn,我不需要你的保護,我只要你的安慰和信任。可現在你把這兩個東西都拋之腦後了!」

「過來。」Lynn對他命令道。

「你想做什麼?檢舉我?掏槍殺了我?」

「不,我寧可對自己這麼狠,也不會這樣對你。現在,過來。」

馮繞過辦公桌,警惕地走到Lynn面前,她二話不說便把馮拽向自己,對著後者的嘴狠狠吻了一口。她咬破了馮的下唇,血漬很快抹上了他們的嘴角。沒等驚恐的男青年退後,Lynn又拽著他起身,留下第二個深吻,像是要把男青年吃進肚子里似的吸吮著。

許久,她松開馮的領口,舌尖不舍地離開後者的雙唇。失去了左手的支撐,馮差點倒在桌面上。Lynn便一手扶著他的腰,一手夾著煙,把對方困在自己的懷抱里。她默默注視著馮,眼里竟露出一絲淚光:

「我相信奧林匹斯,以為他們會用更溫和的手段,可沒想到他們會直接動手。一群王八蛋……」她的肩膀漸漸耷拉下去,好像身體里的肌肉在逐漸軟化,只剩一具疲憊的空殼摟著馮的腰,「謝天謝地,至少你還活著,這就足夠了。」

「現在道歉已經太遲了,」馮輕嘆一聲,表情舒張了些許,「你愚蠢的自作主張差點害死我。」

「我不指望你的原諒,但我承認,這一切都是我的錯,」Lynn看著男青年渾身的戰痕,把夾著菸頭的手捂在馮左胸的彈孔處,「這里,疼嗎?」

「不疼。」馮皺眉瞥向一旁。

「說實話。」她把馮的下巴掰回。

男青年無奈地閉起眼睛,點點頭。

「那這里呢?」她的拇指按住馮的下唇。一滴新的血滲了出來,被她抹成一道淡淡的紅印。

馮仍是滿臉不情願,但他突然急促的呼吸證實了痛楚的存在。

「這個吻是我的承諾,和這疼痛一樣真實。我承諾,我今後會保護你,會給你安慰和信任。」

「要真是這樣,那你的承諾可真廉價,」馮冷漠地用獨臂推開她,「我感謝你虛偽的好意,但奧林匹斯是你的主要客戶之一。你不可能和他們對著幹。」

他轉身離去,Lynn仍想伸手抓住他,卻被他一把拍開。他在門口回頭道:

「我問過經理,知道你和Alex那檔子事。我不一樣,我不是你的玩物,更不會成為那個死人的替代品!」

自動門打開又合攏,男青年化作轉瞬即逝的黑色剪影。Lynn掐滅了菸頭,兩滴眼淚在桌上破碎成無聲的哭泣。

[1] 即5.8*42mm,一種通常用於突擊步槍的子彈,這里指代使用該口徑的步槍。

[2] 即10*25mm,一種手槍彈。這里指代使用該口徑的手槍。

當馮匆匆趕到時,柒麼正在下方的室內大戰四方。只見他手持短突擊步槍,一身標準Lancer戰鬥裝備,頗有幾分正規作戰人員的神態。然而,他卻並不遵循任何一種人們熟悉的CQB[1]邏輯。他無需破門也能感知牆後敵人的所在,一旦接敵,他便會立刻朝著牆面下部掃射,牆後的敵人便應聲斷腿倒地。他隨即破門而入,把趴在地上掙扎的敵人逐個擊暈,再開槍打爛他們的手指。偶有敵人主動出擊,也會被他提前感知,並施以同樣的戰術。

5分鍾內,26名敵人全數被柒麼放倒,無一死亡。片刻後,語音播報響起,全息影像關閉,場內的所有物體都現出原形:這只是一場模擬戰。牆壁是從地面升起的隔板;敵人都是被全息影像包裹的假人;而雙方手持的槍械,也均為發射雷射的道具。隨著投影儀的關閉,模擬廳二樓的看台一覽無遺,其上人聲喋喋,擠滿了前來湊熱鬧的傭兵們。柒麼走到潔白的大廳中央,將配槍高舉過頭頂,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二樓的人群便爆發出一股掌聲和歡呼。

在那歡呼中,馮似乎聽見了「戰爭之子」。

「那娘炮災星從哪兒找來的這小子?太牛了!」一個Lancer摟住馮的肩膀喊道,「要我說,他沒准兒在哪兒樂呵著呢!」

「好笑嗎?」馮黑著臉瞪了他一眼,「把一個孩子拉去打仗,這他媽好笑嗎?!」

「臥槽,災——我是說,馮!」那人嚇得退後兩步,「不是我乾的!」

「說!誰把這孩子帶下來的?」馮大踏步上前拽住那人的衣領,眾人見狀立刻散成一圈,仿佛規避某種殺人的傳染病:

「被奧林匹斯圍剿還能活下來的傢伙……」

「離遠點兒,他身上還有彈孔……」

……

被馮扼著衣領的傭兵朝某處投去求助的目光,一個身著西裝的短發女人便從眾人之間闊步走來。

「放開他,雇員FL-093。」那女人說。

「Luna經理,」馮點頭致意,「這都他媽怎麼回事?到底是誰——」

「是我,」經理說道,西裝的衣擺下隱約可見手槍的握把,「是我把他帶下來的。有火你就沖我撒試試。」

「不會,經理。」馮隨即放手,那無辜的同事慌張地退入人群。

「好。跟我去換身行頭,我有新的委託給你們倆。」

「『你們倆』?這次有搭檔?」

Luna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馮不解地跟上她的步伐,身邊的群眾為她們默默讓道。

《心與鋼》CHAPER 4

「經理,你剛才怎麼那麼凶?」只有兩人的電梯里,馮不解地問。

Luna突然一把掐住他後頸:「你這小災星怎麼天天給我惹事?」

馮被Luna的指甲掐得生疼:「我怎麼了——啊,你快鬆手!」

「Benson女士那麼關照你,你還給她添麻煩!」經理嗔怪道,「她剛才打電話的時候都哭了,你是不是惹她生氣了?」

「操,她昨天剛出賣我,你還不知道?」

「我不管,反正Lynn給夠你面子了,」Luna鬆手,捋了捋防彈西裝的領帶,「她幫你的小朋友注冊了新身份,現在那孩子是咱們Lancer的一員。而我為了測試新員的實力,自然要檢驗一番。算你走運,他很適合這份工作。」

「鐵穹在上……你是怎麼說服這孩子跟你走的?」

Luna露出一個淡淡的壞笑:「槍和女人對任何年紀的男性都有吸引力。」

[1] 即「Close-quarters Battle」,「室內近距離作戰」的縮寫。

電梯剛開門,他們便迎面對上一雙熱情洋溢的藍眼睛。柒麼歡快地小步跑來,抓住馮的手就領向整備室。他們走過兩側掛滿槍枝的槍櫃,路過幾個忙著為彈匣填彈的Lancer,來到某張長桌前。一把磁軌狙擊步槍赫然架在桌上。

「馮你看,這是Luna借給我的大槍!」他興致勃勃地卸下彈匣,從中熟練地取出一枚大口徑穿甲彈,像是展示著一個新玩具,「這子彈很大吧?看好了,這是彈頭,這是彈頭的尾翼,這是電樞……」

馮愣神許久,這才轉頭看向身後的Luna,後者靠在牆邊朝他眨了眨右眼。他又看回眼前的柒麼,少年已將整把狙擊槍利落地拆解完畢,眼下正在以驚人的速度重新組裝。

「Luna說我槍法很好,可以用大槍掩護你,」他說著,手頭的動作精確而靈巧,眼神卻輕松得像是在組裝一套積木,「看,裝好了。」

「掩護我?」馮從驚詫中回過神,「什麼時候?」

「待會兒呀。我們有一個合作委託,你不知道嗎?」

馮呆呆地盯著少年的臂章,象徵Lancer的騎兵手持尖槍和利刃沖進他的幻象,其胯下的白馬嘶鳴一聲,疾馳至遠方的地平線。[1]

[1] 酷似毗濕奴化身「迦勒季」的形象。

新洛杉磯城邦,北三區,奧林匹斯工業集團總部,網絡作戰室,PE357年1月27日,1215時

Lancer。

Alex·王少校的手穿過黑暗中的全息投影,把那騎兵和戰馬形狀的標志握在手心。曾幾何時,他的制服上也印著這個標志。可他如今侍奉新的主人,不得不和這一切劃清界限。

整整十七年了。沒想到他今年第一次回到洛城,就和Lancer公司扯上了關系。

「人無法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他曾從阿瑞斯的口中聽過這句話。現在他覺得,他的確回到了同一條河里。既然阿瑞斯對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那這項任務,是對他的一番考量,還是命運對他的嘲弄呢?

然而他並不在意這點。如果是阿瑞斯的考驗,那他會做得盡善盡美;如果是命運的嘲弄,那就嘲弄吧。他曾一度戰勝死亡,這點嘲弄又算什麼呢?

於是,他便吩咐手下的黑客繼續行動。Lancer雖小,卻也是個相當專業的安保公司,各式軍用防火牆和安保協議樣樣齊全。它們在全息圖上顯示為層層嵌套的白色非歐氏幾何體,儼然一座巍峨的數據堡壘。可他的黑客卻更勝一籌。那人帶著一身的破牆工具,像是滴入水池中的一滴墨,轉瞬間便混入了網際網路龐雜的數據流,又從一個不為人知的細微漏洞穿透防火牆,行動窗口只有短短30秒。通往資料庫的路上偶有被系統攔截,卻都被他以一連串巧妙的組合工具輕鬆化解。這讓Alex不由得想起了曾經的自己——一個初出茅廬卻天賦異稟的新手雇傭兵,一身潛行服,如鬼魅般鑽入敵對公司的戰略要地,隨手盜走敵人的機密情報。

一番宛如特技表演似的操作後,黑客退回防火牆之外,其數位化身隱匿於網絡的陰暗角落。那人扯下連接後頸接口的一捆網線,又從自己的手環終端劃出一塊全息圖,一份精心整理好的加密文件夾便落入Alex的手心。少校轉動手腕,自己的手環便接收了對方的打包數據。而他的黑客則像只完成任務的軍犬端坐在螢幕前,時刻等待指導手的下一個指令。

Alex滿意地點頭道:「表現相當驚艷,中士。你就是昨天新來的『網絡戰專家』?」

「是,長官。」

「名字?」

「叫我Salinger就好,長官。」

中士剛想起身敬禮,便被Alex抬手制止:

「別擔心,在我這兒可以放下那些陳腐的形式主義,Salinger中士——真是個罕見的姓氏。」

「這是化名,長官,還請您諒解我們的保密措施。能親自與您共事是我的榮幸。」

客套話還挺多,Alex想。集團的網絡戰士兵很少露面,哪怕對內也是如此。Salinger與他面對面的形式,恰好印證了阿瑞斯對他的信任。這個年輕人的精氣神像極了他曾經的自己:干練的短發下一張稜角分明的日耳曼面孔,黑暗中堅定的目光和稍顯稚嫩的舉手投足。然而,那一身作訓服難以掩飾的肌肉卻表明,此人絕非等閒之輩。

「繼續監視資產動向吧,務必保持你出色的水準。」Alex露出一個並非出於諂媚的微笑,「還有,Salinger,你該刮鬍子了。」

說罷,Alex便起身離開作戰室,順手把文件的備份發給了阿瑞斯。Salinger撫摸著粗糙不平的下巴,聳了聳肩。這個長官似乎沒那麼難相處。

後腳剛踏出作戰室,Alex就強迫自己收回微笑,換上往日雕塑般冷峻的面孔。面無表情地和走廊里的同事擦肩而過。

「我收到檔案了。姚小柒,15歲,城邦居民,」微型耳機里傳來阿瑞斯沉穩的音調,「看起來這位Lynn Benson有著極其細致的心腸,居然給我們的野狼換了一身羊皮。」

「我認為她只是一個中介,並沒有使用資產的必要。」

「我理解你的看法,可你大錯特錯了。看看這份簡介,現任特別安保部職員,搭檔:馮。」

「特別安保部……Freelancer?和那個傭兵在一起?」

「正如當年的你,以未成年合同工的身份當了雇傭兵。一個恰到好處的法律漏洞,還能被公司罩著。更有趣的是,他們被共同分配了一項委託,正好是處理那隻最吵的麻雀。你是故意把這個記者交給他們處理的嗎?」

「不,先生。這樣做是否不妥?」

「相反,這恰好是一石二鳥。他昨日參與了一次被動的搏殺,今天則要學會主動捕獵,而這只麻雀是個不錯的獵物。好好觀察,Alex,我很期待他們的抉擇。」

新洛杉磯城邦,北二區東南部,PE357年1月27日,1130時

《心與鋼》CHAPER 4

孤行的飛車呼嘯而過,在暗夜的注視下拖出一道赤紅的航跡。

「那些是什麼?」後座的少年問,敬畏的目光在周遭巨大的剪影上不斷跳躍。

「那是古老夢想的陵墓。」馮冷冷回答。

這個冷漠的比喻讓柒麼皺起了眉頭:「我覺得它們不像陵墓,像站著睡著的巨人。說不定明天就醒來了。」

「這倒是個新奇的說法,」馮笑了笑,「你的想像力很豐富。」

「所以它們到底是什麼?」柒麼抱著狙擊步槍的槍托湊到前排,發光的藍眼睛在黑暗中微微閃動,「這麼大的樓,不像人們的家,也不像公司。」

「是投影儀的基座。三十年前,洛城的一位首席公民曾對民眾發誓,要建造龐大的投影儀陣列,把地表的藍天和太陽投影在鐵穹上。這話一出,立刻獲得了全城民眾的支持。」

「地表……我們在地下?」

「對,在6公里深的地下。所以你在這里見不到太陽,也見不到月亮和星星,只有上去才能看見。」

「哇哦……」柒麼張嘴感嘆,「可他沒有成功,對吧?這里還是黑黢黢的。」

「嗯哼。很多官員私吞了項目撥款,導致這項工程半途就停下了。幾個月後,企業戰爭打響了,這一整個地方都淪為了戰區。你看那兒——」

馮指向遠處一座高塔,柒麼順著他指尖望去,在雲霧中隱約看到一個奇怪的輪廓。

「奧林匹斯在那兒建了一座雷射炮台,我小時候還能見到它。有一次它開炮攔截了一架運輸機,福利院里的孩子們都開心得不得了,以為那是某種表演……只有我後來看了新聞,才知道那運輸機里沒有恐怖分子,而是三百多個手無寸鐵的偷渡難民。

「永遠不要低估他人的無情,小柒。在洛城,人心可以和鐵穹一樣黑暗,」馮注視著少年的雙眼,「你不能成為那樣的人。」

柒麼的臉湊得更近了:「我絕對不會。」

「我不該讓你走這條路的,」馮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這是一個骯髒的職業,我不能讓它玷污你。」

「可你一直撐到了現在,不是麼?」柒麼露出一個微笑,「我也可以做到。」

車里的兩人沉默著對視許久,直到馮問出一個問題:「你這次還會殺人嗎?」

柒麼的眼神頓時堅定:「我不想,但如果為了保護你,我會的。」

馮輕輕摟住少年的後腦勺,把兩人的額頭緊緊貼在一起。

「對不起,」他說,「等到我賺夠了錢,我一定會找個更好的工作,也會給你一個更好的去處,讓你永遠也別碰這些。」

「我不後悔,」柒麼合上雙眼,撫平著馮思緒中深深的苦澀,「魏醫生說了,暴力是對抗不公的方式。我們或許只要改變使用它的目的。」

改變目的……馮在腦海里重復著這句話。過去的他只為了達成別人的目的而活,軍營也好,傭兵生活也罷,他都是先執行後思考。不論怎樣髒了自己的手,他也總是以「職責所需」這個藉口欺騙自己。

如今,他不再是那個為了戰爭而拚命的機動步兵,再也沒有任何人給他下達戰術指令。他接下自己的委託,收下自己的薪水,承擔自己的責任。

他是Freelancer。

他是自由的。

馮睜開雙眼,撫了撫少年的脖頸。此刻他明白自己要做什麼了。

「你想好了嗎?」柒麼滿懷期待。

「我想好了,」馮答道,「我會掌控我的暴力,不把它用於無意義的殺戮。就像你那樣。」

「那你可要說好了,決不能傷害任何人!」

「絕不。」馮握住少年的手,把兩人的小拇指勾在一起,「我保證。」

少年笑了,眼中綻放出兩片碧藍的天空。黑暗的鐵穹之下,這番喜悅如艷陽般燦爛。

新洛杉磯城邦,東二區北部,PE357年1月27日,1150時

《心與鋼》CHAPER 4

雨後的冷風吹來一首三弦琴民謠,遠方巍峨的城區在人造的地平線下無限延伸,宛如一堵發光的黑色巨牆。這座城市仍如過去的350多年一樣充斥著壓抑的活力:遠方的樓群間仍有穿行的車流,全息廣告仍舊在城里閃爍,仿佛昨日的災難從未發生。

透過智能狙擊鏡,柒麼看到馮正藏匿於高架對面的樓頂,一個代表著「友軍」的藍色倒三角在馮頭頂浮動。他手中這把電磁狙擊槍是北國軍工集團的產品,足以在一公里外擊穿軍用VTOL的駕駛艙,徹底粉碎飛行員的上半身,甚至是其身後的輔助計算機。

不過,兩位搭檔的目標卻並非是任何軍用載具,而是一輛外觀極其樸素的飛車。

「馮,當我把那輛車打壞的時候,里面的人會有危險嗎?」柒麼在隊內無線電問。

「這要取決於飛車的製造商是否馬虎,」馮的答復在拾音耳機里響起,「通常來說,車載系統會讓它迫降在最近的樓頂。」

柒麼縮小了狙擊鏡的倍率,看見馮下方一處空曠的天台。其上沒有管道或者轟鳴的機器,面積之大,足以充當飛車的降落點。

「噢,難怪你選在這里!」柒麼笑了笑。他再度將準星對准馮的身側,男青年此刻正作半跪姿態,右手搭在戰術目鏡上調整著什麼。他換上了新的一條左臂,但他仍不時地甩動胳膊,確保自己的神經能夠與義肢同步。

柒麼就這樣默默地看著馮。看著他隨風飄起的劉海,他柔和的下頜線,他的喉結,他被戰鬥服勾勒出的肌肉輪廓。男性和女性的特質在這副肉體上和諧共處,對美貌以及力量的欣賞,似乎也能同時被這身姿滿足。

少年咽了一口唾沫,狙擊鏡的準星隨著他心中浮現的小小波瀾而輕微晃動。

「我很好看嗎?」拾音耳機里忽然傳出一聲溫柔的男中音。

「啊,沒有!」柒麼趕忙將槍口轉回空中,「你是怎麼知道——」

「我的目鏡和你的狙擊鏡有無線連接,」馮笑著敲了敲耳邊的麥克風,「所以我知道你在看什麼。專心點,小柒,別把目標放跑了。」

「明白。」少年穩住心神,耳邊的雜音也隨之消失。就在這時,仿佛掐准了時間似的,西邊的雨霧里忽然出現了一個光點。

「小柒,倍率縮小至5倍。」

柒麼隨即將手搭至狙擊鏡的旋鈕,緩緩調整。

「停,」馮說,少年照做,「點擊你的旋鈕5下。」

輕點旋鈕5次,狙擊鏡的畫面上方便出現一行字:網格參考模式。淡藍色的立體網格便疊加在畫面之上。這層虛擬網格立體地垂直於地平線,柒麼移動准心的時候,網格也會根據視角進行相應的拉伸。

「很好,」馮的聲音又在耳機里響起,「準星往左移動4格。」

少年跟著他的指令進行著精確的操作。

「停。放大至8倍。停,往右移動1格,再往上兩格。看見那個黃色的光點了嗎?」

「看見了,這是目標嗎?」

「還不清楚,但是你得跟緊它。繼續放大。」

於是,隨著晃動的畫面逐漸清晰,一輛飛車顯現出它的黑色輪廓。柒麼將準星與它重疊,畫面左側便呈現出它的距離參數:2250m。

「穩住了,我這邊還在對比圖像,」馮說,「至少車燈的排列對得上咱們的情報。」

2230m,2220m,2210m……距離參數下方出現了飛車的航行速度:80km/h。眼瞧著它即將變得清晰,馮卻否認道:

「不對,不是這輛。形狀不對,太方了。」

於是,柒麼只好將倍率調回初始狀態,開始了新的一輪搜尋。他的手心因為方才的緊張而出汗,可眼下也只能長呼一口氣,再度穩住槍身。

忽然,他感到遠方傳來一股特別的情緒。是恐懼。他閉眼凝神,很快確認了那股情緒的來源,正是他槍口的朝向。

「那里有東西?」馮問。

「我覺得……那里有人。」柒麼說,「有人在害怕,而且在移動。」

馮沉默一會兒,問道:「是你的直覺嗎?」

「對——現在更清楚了。啊,你看那里!」

柒麼放大狙擊鏡的畫面對准某處,一個近乎透明的輪廓扭曲了寫字樓的燈光。他將準星移至輪廓上,一串距離參數再度顯現:2700m。時速:120km/h。

「多半是它了,」馮看著戰術目鏡上逐漸清晰的隱身載具,「光學迷彩、高速巡航。只有某人在逃跑才會開這麼快。」

2500m,2400m。

「軟體有結果了,就是咱們的目標!」

「好,我……我什麼時候開槍?」畫面晃動起來,柒麼難掩語氣里的緊張。

「放鬆,小柒,放鬆。再等一會兒。」

2000m,1900m。

「現在可以嗎?」

「不行,太極限了。湊近點也不遲。」

1500m,1400m。那輛飛車的輪廓已經清晰可辨了。

「現在呢?」柒麼的話音略微顫抖著,「我怕打到人……」

「別怕,比起打到人,你現在更容易打偏。到900m左右就可以准備開火了。」

1000m,900m。柒麼強忍著緊張,深深呼出一口氣,時間在他的感受中凝聚成粘稠的蜂蜜。

890m,880m。風聲、高架上的車流聲、他的心跳,此刻均已緘默。

瞬息之間,一個古老的聲音在他耳邊唱響:

「我的這發攻擊會命中目標,正如我的手沉穩如山嶽不可動搖,正如我的意志如翻天覆地的海嘯,ॐ[1]——」

順應著靈魂深處的本能,戰爭之子在心中如是默念:

「ॐ,引我至勝利!」

[1] 即「唵」,吠陀梵文中意為「其必如此」。其真正念法為「Aum」而非被後世曲解的「Om」。

他猛地扣下扳機。磁軌迸發的電光正如他的決心,4根長達1m的磁軌霎時推出其中的電樞,將一顆口徑為14.5mm的穿甲彈瞬間加速至1900m/s。彈頭幾乎是在開槍的同時就擊中了車身,如同穿透兩層水膜般連續貫穿了車體前半部分的兩台引擎,造成了巨大的破壞。那輛飛車迸發出一陣烈火,其光學迷彩閃爍著失效。車載系統檢測到了車體的失衡,立刻啟動了緊急制動程序。當車體上的9個反推噴口嘯叫著噴氣減速時,被穿甲彈摧毀的車頭早就撞進了馮下方的牆壁。

「好樣的,小柒!」馮朝著柒麼的方向伸出大拇指,「我這就去把他揪出來!」

突如其來的一聲巨響打斷了這短暫的慶祝。馮俯視著殘骸,發現車里有什麼東西將車門擊飛了數十米遠。

「有人出來了,手里拿著槍!」柒麼在通訊里喊道。

「不對勁,小柒,我這邊聽起來像是某種機器。」馮調出柒麼狙擊鏡的畫面,「沒錯,是安保機器人。」

「看我把它們全打掉!」柒麼立刻拉動槍栓,一枚新的穿甲彈被推入槍膛。

「不行,你先別暴露自己,」馮沿著身邊的一根管道滑下樓,悄無聲息地翻滾至地面,正好位於迫降區的左側,「它們數量很多,而且已經形成一圈防禦了。我試著挨個把它們幹掉,你幫我觀察四周,匯報狀況。」

「好吧。」

「保持通訊,我准備行動了。」

話音剛落,馮就抽出腰間的消音手槍,從牆角探出頭。

「一共有……6個機器人。你這邊3個,車另一邊3個。啊,有一個已經朝你過來了!」柒麼說。

「如我所願。」馮持槍在牆角等待時機。當那機器人踏著笨拙的步子朝牆邊走來時,馮一把拽過它,用左手卸下它手中的步槍彈匣,直砸它的腦門。沒等它踉蹌著回擊,馮又擰著它的胳膊將其放倒,手槍對准它肋下連開三槍,當場報廢了它的核心處理器。

「確認擊毀,」馮小聲匯報,「它們有隊內數據鏈,多半也開始警戒了。」

「離你最近的兩個已經過來了,你快避開。」

「收到。」他連蹬三步攀上牆壁,隱匿於探照燈的陰影之中。潛行戰鬥服完美發揮了自己的職責,兩台機器人幾乎擦著他的腳跟經過,卻毫無察覺。而他則緩步走向飛車另一側,位於另外3個機器人身後的高處。

面對敵眾我寡的現狀,他選擇引開距離最遠的兩個敵方單位。只見他扔出方才卸下的步槍彈匣,在飛車尾部發出清脆的聲響。離他最遠的兩台機器人聽到了異響,頓時持槍警戒,朝著彈匣的方向走去,留下第三者在原地警戒。馮立刻跳下高地,悄聲翻滾至最近的機器人身後,立刻將金屬左臂作手刀狀插入其肋下。沒等跟前的機器人反應過來,馮便拽出它的處理器,仍由它化作一具無力的傀儡,無聲地倒在自己身上。

「好厲害……」柒麼贊嘆道,「它們這麼笨,你要不把靠近邊緣的那兩個踢下去?」

和我想到一塊兒了,馮暗自笑了笑。潛行服掩蓋了他的腳步,足以使他小跑到第二台機器人身後猛踹一腳。那機器人便踉蹌著跌入萬丈高樓之下。另一台機器人剛抬起步槍,馮便抓住它的槍口,抽出手槍打斷了它的膝蓋,再用一記掃踢讓它加入了墜樓的同伴。

然而,這動靜比預期的大得多。飛車另一側的兩台機器人很快發現了敵情。在它們槍口朝向自己的一瞬,馮便立刻臥倒在車身之後。正當一台機器人准備拉開手雷引信,一發穿甲彈霎時劃破了空氣,將最後的兩個威脅報廢成一攤四散的廢鐵。

一秒後,馮才聽見了遠處傳來的的槍聲。

「太危險了!下次你應該讓我幫你!」柒麼帶著責怪的語氣在通訊里喊道。

「好啦,那就當我欠又你一條命了,」馮躺在地上笑了笑,「不過你已經在原地開了兩槍,這要換作昨天奧林匹斯的部隊,你早就被發現了。」

「反正它們都壞掉了……」少年悶悶不樂地嘟噥一聲。

馮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他隨後走到飛車邊上,左手一拳打碎車窗,從車內拉開了鎖住的車門。

「張先生是吧?以我僱主的名義,還請你雙手舉高,老實出來。」他用漢語對車里那個顫抖的身影喊道,臉上露出一個壞笑。

新洛杉磯城邦,東二區北部,飛車殘骸邊,PE357年1月27日,1220時

十分鍾前,馮怎麼也想不到,面前這個文縐縐的華僑記者能成為奧林匹斯的追殺目標。但眼下,他只覺得這個男人的確該死,而且死得不冤。不僅如此,這人要是現在不閉嘴,他知道的內幕還能把兩人一並拉進墳里。

所以,當他忍著極強的怒意聽完了這人懺悔般的求饒後,他直接用一巴掌中斷了此人的哭訴。張記者跪在地上抽搐著,捂著臉上彤紅的掌印嗚咽不止。他的西褲早已經被尿液浸濕了,襯衫後背也滿是冷汗。

「混帳!誰他媽給你的膽子去偷奧林匹斯的黑料的!」馮破口大罵,「要不是我今天大發慈悲留你一條性命,你早就死了十遍了!」

「我……我不知道——」

「我接到的命令是把你『無害化』。無害化,懂麼?」馮吐了一口怒氣,「所以你必須想個法子,讓自己別再成為奧林匹斯的眼中釘了!」

「我,我包,包里有硬碟,」張記者顫抖地把手伸向座位,「趙,趙氏集團有人——」

「姑奶奶,你可給我閉嘴吧!」馮用力地揪了一把他的耳朵,「你要是再把更多的人名給報出來,你我都得沒命!」

「是,是……哥。我,我不說了……」

沒等張記者攀向座位,馮就搶先一步拽出公文包,把里面的物件全部一股腦兒倒在地上。其中包括好幾個竊聽器、微型攝像頭和備用的手環終端。除此之外,便是一張照片以及一塊大容量硬碟。

對於其他物件,張記者並沒有留神。但他幾乎是掙扎著爬到馮面前,撿起那張照片,用襯衫擦幹上面的灰塵,隨後把它像個寶一樣護在懷里。馮俯身,看到那照片印著張記者和一個女人,兩人手牽手在一座中式地標前笑著。

「馮,他很傷心。」柒麼在通訊里提醒道,「你還是別對他那麼凶了。」

馮嘆了一口氣:「我也只是為了他好。他做的事情太危險了。」

隨後,馮俯身湊到記者身邊。

「這是……紙做的?」他指著照片問道,收回了語氣中的怒意,「一定很貴。」

張記者點點頭:「原木。在黑市做的,花了兩千大洋。」

「她很漂亮。你夫人?」

「謝謝,」張答道,「她是我未婚妻。」

「你都是有家室的人了,還這麼拚命?」馮揉了揉他的肩膀,「收手吧。這也是為了她好。」

張只是沉默著,把滴在照片上的眼淚抹乾:「她不會希望我收手的。我在墓前答應過她,要替她復仇。」

一瞬間,這個懦弱的男人眼中竟然多了幾分堅定和悲憤。他直勾勾地盯著馮,那股悲憤也好像隨之灌注進了馮的身體。

「他這是怎麼了?」柒麼忽然問。

馮扭頭小聲說:「奧林匹斯殺了他的家人。」

「噢……」少年的話音也透露出一股失落,「我們可以幫他嗎?能不能既完成工作,也能放他走?」

馮想了想:「可以。」

他默默抽出手槍,上膛,隨後連續扣動扳機。消音手槍殘忍地尖嘯著,尖嘯著這座城里的憤怒和一切不公。尖嘯著,直到彈匣里再也沒有子彈,而馮仍在扣動扳機。

地上的那塊硬碟,眼下早已化作了一攤金屬垃圾。

張記者伸手拍了拍馮的胳膊,馮這才停手。

「我不會用槍,也不會殺人。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戰鬥,」男人看著地上的狼藉和彈孔,又擦去臉上的兩行淚,「看來到此為止了,對吧?」

「我覺得這是從頭來過。她也不希望你白白送命的。」

馮剛准備起身,卻忽然聽見小柒在通訊里喊道:

「有新情況,有飛機過來了!里面有拿槍的人!」

「VTOL?什麼樣子的?」

「黑色的,上面塗著一個紅色的方形標志!這是奧林匹斯嗎?」

《心與鋼》CHAPER 4

話音剛落,兩架VTOL便在樓頂側一側懸停,其上的擴音器用漢語警告道:

通報不明武裝人員,即刻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好啊,你跟趙氏集團串通好了是吧?」

「哥,我真沒!他們只是答應會接應我!你真得信我啊哥!」

「小柒,是趙氏的人!該死,他們下來了!」馮眼看難以逃脫,便當即勒住張記者的脖子,將他當作人質緩步退後,「你先別開槍,不然他們會發現你!」

「他們這樣做不犯法嗎?」柒麼問。

「肯定犯法,但這人多半對他們很重要,他們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隨後,他對著身邊幾個荷槍實彈的安保人員大喊:

「你們幾個退後!都給我退後!不想出人命就離我遠點!」

他一邊後撤,一邊把槍死死抵在張記者的下巴上,四周的安保只得步步緊逼,不敢開槍。

「對了,就這樣!哥幾個都是給老闆打工的,誰也不想在這鬼地方拚命,是這道理不?」

他挾持著張退後至身後的欄杆,回頭望去,身後是一個長約百米的玻璃斜坡,斜坡其下是一條陽台。

「待會兒我數三,你就給我趕緊趴下,成?」他對記者耳語。

「成,哥,你說了算。」

「三!」他大喊,身後離欄杆已經非常近了。

「二!」他的大腿已經碰到了欄杆。

於是,沒等馮喊出「一」,他就對著張的臀部猛蹬一腳,隨即順勢翻滾至欄杆後,直接落上斜坡,沿著它滑鏟而下。

「保護人質!」一組安保將立刻將記者護在身後,而指揮官本人則帶領小隊沖至欄杆前,試圖對馮開火。

「趁現在,小柒!」風聲裹挾著馮的呼喊出現在柒麼的耳機里,「警告他們!」

「早想這麼幹了!」少年立刻扣下扳機,穿甲彈霎時撕破空氣,貫穿了敵方指揮官手中的步槍,工程塑料和金屬部件頓時在他手中炸裂。

「狙擊手!」他抓著身邊的一個戰士趴到在地,聲音透過戰術頭盔格外嘶啞,「火力壓制!」

他們剛想舉槍射擊,馮的呼喊又在耳機里炸響:「再來!」

柒麼迅速拉動槍栓,第二發穿甲彈打穿了一個戰士的通訊天線,在那人身後的牆面上迸發成一個碩大的彈坑。

「快打VTOL的大槍!」馮的話音剛落,一發穿甲彈便報廢了VTOL機頭的機炮。

「哪兒來的狙擊?」有人喊道。霎時一發子彈掠過他的頭頂,炸碎了他身後的立柱,「不過他咋沒打中?」

「他是故意不射中的!」作為一名老兵,那指揮官一眼看出了端倪,立刻匍匐前進,「還真是盜亦有道!趴下,跟我撤!」

「他們要跑了!」柒麼透過狙擊鏡看到了對方的舉動,隨後朝樓下看去,馮正在一處牆根隱蔽,「需要我繼續警告嗎?」

「不用,咱們也該走了!」馮朝空中看去,紅藍警燈在夜視目鏡里格外耀眼,「警察來了,趁現在趕緊跑!」

於是,柒麼收回步槍,利落地從槍管連接處分成兩段,裝進腳邊的戰術背包。高架的另一端,數十輛警車拉響警笛,追著趙氏集團的VTOL呼嘯而過。而他則背著包沿水管滑下,跳上一條空中走廊的頂端,跑向遠處預定的匯合點。

那首三弦琴民謠又在風中回響。遙望遠方,一塊廣告牌上的藝伎抱著可樂,正對著他們露出微笑。

《心與鋼》CHAPER 4

新洛杉磯城邦,北三區,奧林匹斯工業集團總部,PE357年1月27日,1530時

阿瑞斯獨自佇立於窗前,仍如早上那樣欣賞著這座城。他的眼睛掃視著景色,然而他的注意力卻集中在視野左下角的一段文字上:

「防務部那邊已經處理妥當,偽裝成了藥物過量和傷勢過重導致的意外死亡,為此開掉了幾個醫療部門的人。媒體方面,用娛樂新聞和救災進展壓了熱度。集團內務部沒有相關動作。」

「很好。那我們的主角,最後做了什麼樣的抉擇?」

那段話又閃動起來:「張逃至了趙氏集團,據稱是被某個高層接收了。我們不好繼續操作,但機密沒有泄露。硬碟被資產和那個傭兵摧毀了。」

「幼狼捉住了麻雀,卻僅僅咬斷了它的飛羽……有趣。」阿瑞斯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無妨。麻雀雖能存活,但另外一座林子里總有猛獸會吃掉它。至於我們的主角——」

他從窗前踱步回桌邊,打開一個標有「最高機密」字樣的頁面。

「——意料之中,且令我滿意。」

片尾曲

《Downfall》-Essenger/Lexi Nor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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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銜主演

柒麼

配角

「阿瑞斯」

「少校」Alex·王

「Salinger」

「老闆娘」Lynn·Benson

「經理」Luna Lutz

張記者

友情出演

魏承渤(由Kevin. Wei飾演)

美術設計

Von Neuromancer

來自網絡

軍事、技術指導

Von Neuromancer

MarkEndless

Neonscape

鬥欄驚龍

Von Neuromancer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