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透預警
《蜘蛛俠縱橫宇宙》上映了,我們再一次集體失語,大腦宕機,搜腸刮肚也只有略顯俗套卻貼切的:
「炸裂」
「看完整個人精神狀態都變了」
2018年,《蜘蛛俠平行宇宙》上映,斬獲包括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獎在內的67座動畫電影類獎項,用不同畫風表達6個平行宇宙,幾乎摸到了電影表現力的天花板。
這次,它依舊是新的,刷新之前建立的視覺風格,超越自己樹立的標杆,重新定義著電影的邊界。
如果《蜘蛛俠平行宇宙》是一本活的漫畫,《蜘蛛俠縱橫宇宙》就是一場會動的畫展,看200多個蜘蛛俠、100多種畫風和數十種風格、流派、文化交融,繼續以不同畫風完成時空切換。
近年來「異次元大亂鬥」故事爆炸式增長,領略過《瞬息全宇宙》的飛揚,《縱橫宇宙》仍然帶來驚喜。
5年前,我們只來得及驚嘆「他們是怎麼做到的!」5年後,是時候思考「他們如何做到」了。
《蜘蛛俠縱橫宇宙》是漫威漫畫長時間積累後爆發的結果,信息高度壓縮,所有歷史一次性綻放。
要理解這部電影為何驚艷,就要理解創作意圖。
第一,它的風格不是致敬,而是歷史本身。
第二,它的風格不是形式,而是新的電影語言。
01、
不是致敬,是歷史
本作有一個反復出現的重要意象:翻漫畫。
新角色登場,啪地甩出一本漫畫,交待ta的名字,出身,性格,長相,來自哪個宇宙,是怎麼被咬的……
它直觀再現了漫威經典片頭:一疊疊漫畫,組成了人類歷史上最復雜的虛構英雄故事體系。
白銀時代,1956~1970,漫畫史上最具影響力的時期之一,美國主流漫畫取得巨大藝術進步和商業成功。
白銀時代的特徵是英雄從神祇向凡人轉變,他們有缺點,往往深陷自我懷疑,小蜘蛛是其中最平凡的那位,因而讓無數讀者帶入自己,成為皇冠上的寶石。
70年代,編輯突發奇想,讓蜘蛛俠加入神奇四俠,接著構想了中古蜘蛛俠、未來蜘蛛俠……
幾十年過去,蜘蛛俠的多重宇宙誕生了,囊括成百上千個互相關聯的版本和角色,由無數藝術家共同創作。
《縱橫宇宙》中,蜘蛛俠數量從6個上升到240個,畫風激增至100多種,集結亞文化、古典藝術、街頭文化、朋克、嘻哈、宅元素、日漫……
我們以為它埋了彩蛋去「致敬」的,是歷史中早已存在的。
斯坦·李坦言,蜘蛛俠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是包裹全身的制服。它隱去了種族與年齡,可以是任何人。
蜘蛛俠的原初氣質就涵蓋了自由與多元。
此外,當年的漫畫創作模式允許全球創作者共同演繹蜘蛛俠,每個藝術家都可以借ta致敬自己欽佩的其他藝術家。
資深製片人阿維·阿拉德說,「這部電影傳達的觀點之一,是英雄存在於所有文化中」。
東映蜘蛛俠與蜘蛛俠潘妮·帕克,飽含創作者對昭和特攝英雄的喜愛。
朋克蜘蛛俠誕生自倫敦卡姆登,向一連如雷貫耳的藝術家和朋克精神表達敬意。
蜘蛛俠2099,靈感來源之一是《銀翼殺手》視覺風格締造者、設計大師席德·米德。
小黑蛛邁爾斯致敬的自然是美國黑人文化,影片中他還是個老二次元,房間里有《超凡戰隊》等各種手辦,珍藏的玩具被格溫撕掉包裝那一刻,所有阿宅都能狠狠共情。
《縱橫宇宙》將蜘蛛俠61年的歷史和創作者的熱愛一次性高度壓縮,不管是蜘蛛貓、蜘蛛馬、蜘蛛恐龍、孕婦、奶爸、印度男孩還是穿芭蕾舞鞋的少女,觀眾總能找到自己更有共鳴的版本。
一頁頁曾經出現的漫畫人物拼貼在一起,並不是今天創作者的創新,而是對歷史藍圖一次舉重若輕的展示。
02、
不是形式,是電影語法
上部電影中,蜘豬俠那句「你看不起卡通片嗎?」既是宣言,也是動畫長久以來經歷的陣痛。
今年,吉爾莫·德爾·托羅憑《匹諾曹》捧回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獎。他站在世界舞台上高呼:
「動畫不是一種類型,動畫是電影,它已准備好進入下一個階段。」
《縱橫宇宙》響亮地回應了他。
動畫≠風格,動畫=電影,即認清動畫不是一種輔助性的視覺手段。
《縱橫宇宙》繁多的畫風並不代表它空有外表,形式大於內容。相反,動畫就是新的電影語法本身。
本片充分使用了漫畫和動畫的特權:放棄擬真,表達抽象。
蜘蛛俠的煩惱,苦悶,他的喜怒哀樂、悲劇性和標志性的英雄能力,最初是經由漫畫描繪抽象事物的強大能力傳遞給全世界的。
蜘蛛感應是幾條小小的曲線,為了突出這是蜘蛛俠能力的一部分,還會採取半邊臉、半邊面具的畫法。
格溫之死,僅僅靠擬聲詞「咔嚓」向讀者發出暗示。
最著名的叔叔之死,在漫畫中,環繞著蜘蛛俠小小背影的,是占據畫面1/2的文本框。畫外音是這一痛徹心扉的時刻的一部分。
為了讓動作、情緒、氛圍被「看見」,漫畫只好藉助速度線、擬聲詞、對話泡、分鏡框、色彩、形狀等非寫實手段。
抽象事物的可視化,是蜘蛛俠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相比前作,《縱橫宇宙》中動漫表達抽象的能力被進一步強化了。
格溫的世界採用水彩畫風,當她擁抱父親時,內心的暖意化作粉色從畫面中心盪漾開來;當她專注於某件事物時,背景上外圍的景色漸漸隱去。
水彩是格溫內心的具象化,不承擔「場景」功能。
《平行宇宙》《縱橫宇宙》到底為什麼看得很爽?因為給出了過去直覺中不該有的東西。
人物難過時,背景本不該像流淌的油彩一樣化掉。
一個場景,本不可以只呈現角色臉頰周圍的光暈和色彩,別的部分統統抹去。
本不可以把達芬·奇畫風格的角色剪下來,扔進別的世界里還讓它飛起來。
所有的不可以,這次全都可以。
印刷的粗糙感,不流暢的運動感,手作的瑕疵和隨機性都是動漫本身的美感,創作者並不解釋,原樣呈現,這種原始又跟蜘蛛俠的歷史和理念貼合——ta是藝術家的集體創作,抽掉「蜘蛛俠可以是任何人」的理念,只會是一副空有風格的拼貼畫。
換言之,讓《縱橫宇宙》好看的不是畫風,而是每種畫風里的歷史,每位讀者的青春和眼淚,藝術家創作時內心的痛苦、欲望和熱情,是每個人認認真真想要看見蜘蛛面具下自己想要代表的文化。
所以這是一部真正的創作者電影。
電影開頭,達·文西手稿風格的反派「禿鷲」跟小蜘蛛打鬥,回答了主創對藝術的基本態度。
這個來自文藝復興時代的反派,對古根海姆博物館的當代藝術品嗤之以鼻,蜘蛛俠回答,雖然「藝術是什麼」是藝術的終極問題,但一樣東西有人欣賞就是藝術。這部電影里,反派之所以是反派,是因為對藝術的認知太狹隘。
03、
「編織」的加法與減法
每隔幾年,蜘蛛俠就會在大銀幕上以不同姿態出現,年齡越來越小,呈現出追本溯源之勢。
蜘蛛俠的誕生被視為漫畫革命,因為ta一改往日英雄形象,成為全世界青少年的心靈投影,平凡,憂郁,青澀,既不高大威猛,也不是富商或諸神之子,更非命中註定的天選之人。
被蜘蛛咬傷是一次偶發事件,一個孩子「帶著完全的謙卑,深知自己是全然不稱職的人選,僅僅是盡力而為,竭盡所能尋找一條道路,走到凡人心力允許走到的地方。」雖然未能拯救至親,但「ta的謙卑和苦難已經為ta贏得了至高無上的榮耀。」
這個英雄的成長之路上沒有導師,通常也不加入其他團隊,只能獨自摸索,完成蛻變。蜘蛛聯盟中的200多個蜘蛛俠,也許每人都曾在心理咨詢師(咨詢師也是蜘蛛俠)的躺椅上哭泣,這個地獄笑話是ta孤獨的寫照——一路走來,蜘蛛俠只有自己。
很久沒有看到這麼動人的青少年內心戲了,小蜘蛛前一秒還被爸媽禁足,下一秒就突然在城市間盪了起來,兩個孩子倒掛著靜靜俯瞰城市,縮回想觸碰的手。
青春期不只有吵鬧和聒噪,一向話癆的小蜘蛛在本片中擁有了許多沉默時刻,話到嘴邊又咽回的別扭正是青春的重要組成部分,如同EVA因關照少年心理而收獲共鳴,《縱橫宇宙》再一次用少年之心在所有人心里吹起漣漪。
蜘蛛俠的故事,是一張由千萬雙手、跨越幾十年共同編織的神聖網絡,任何一個IP,沒有如此廣闊的宇宙和漫長的歷史都做不到這點。
半個多世紀的角色厚度與層次,一次性放進一部電影,怎麼做到多而不亂呢?
注意這個詞:編織。貫穿全片的「蛛網」就是創作者們的「減法」。
蜘蛛聯盟的大廳呈蛛網結構,平行宇宙的傳送門是六邊形,每一個宇宙是一小片蛛網,世界線是蛛絲,蛛絲的節點是一個個蜘蛛俠痛失至親的事件。
蜘蛛俠的至暗時刻,構成了使整個宇宙穩定的節點,所以不能輕易改變,第二部的劇情便依此展開。
電影學者、北大文學博士王昕認為,本作把蜘蛛俠的英雄能力「噴絲」和敘事學里最重要的核心「文本」結合了起來。Texture這個詞既指「文本」也是紡織的「紋理」,本作的核心動力是挑戰經典文本秩序,通過蛛絲和敘事學的結合串聯起了這麼復雜的故事。
蛛絲既是視覺元素,也是基本設定和敘事結構,戲里戲外,千頭萬緒,全都自然地合而為一。
恰恰是因為有了連接一切的「減法」,才能盡情做「加法」。
《蜘蛛俠縱橫宇宙》是這樣的故事:Every spider-man everywhere all at once,看過無限可能,方知唯一的心之所向。
預告
6月5號,銩銩科幻電波會再聊聊《蜘蛛俠縱橫宇宙》觀後感,內含主創&演員對談!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