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酹

（內容涉及劇透）

塑料草台班子

世上大多數，都被生活搞得灰頭土臉。自以為帶著品性、能力與抱負入世，發現大草台班子什麼都不需要，時也、運也、命也，靠的是機率，有如玄學。

而在佩列文的筆下，在他那由吸血鬼統治的世界中，拉開故事序幕的，正是一個超小機率事件——腦子不大清醒的主人公選擇了信任街頭小廣告。

面對生活心灰意懶的主人公羅摩選擇了跟著箭頭走。故事的開篇就告訴我們，如果不是自我放棄，吸血鬼草台班子絕不將你吸納。

由此可知，佩列文的吸血鬼帝國既不是什麼隱藏在世俗社會之下的大佬幫派，也不是外形昳麗、適合上演風花雪月、年度情感大戲的俊男美女社區。它如此荒唐、隨意、寫實，帶有一絲意料之外的塑料感。

誠如生活本身。

不吸血的吸血鬼

羅摩在被草台班子吸納之前，顯然備受現實生活的摧殘。單親家庭成長，母親脾氣暴躁，父親不知所蹤，考學上岸失敗，出賣體力生活。這些不過是最易見的表面現實而已。

他從小生活在一個被摧毀了的共產社會之中，而在廢墟上，依靠雜誌和廣告建立起來的消費社會，又是如此虛妄。他那從小不知所蹤的父親，只出現在網上的專欄文章之中。他父親作為著名雜誌的記者，所寫下的是：

他的父親，連同所代表的「精英」階層，看似就在身邊，然而又永遠只是一層又一層的幻象。他們挑動著「平民」內心巨大難填的虛空，生活的目標指向是被塑造出來的，所以才顯而易見又呆滯統一；也正因為成功的方法機密不可得，才能製造焦灼，催生新的欲望，令人進入新一輪的追逐。

佩列文實在是很會寫現實的「虛無」。這與他的人生軌跡密不可分，他出生於1962年，經歷了勃列日涅夫、戈巴契夫的時代，見證了蘇聯社會文化體制的解體過程。他曾經寫過一本小說《百事一代》，在蘇聯體制下，人們喝可樂只能選擇「百事」；蘇聯解體之後，人們的生活方式發生巨變，市場經濟的沖刷之下，一種霸權被另一種取代。廣告依靠符號的特性，對人進行誘導和暗示。

《V帝國》在某些方面，也是《百事一代》的延伸和補充。V帝國，Vampire（吸血鬼）帝國，正是依靠著人們的虛妄追逐為生的霸權。

畢竟霸權和草台班子，並不矛盾。

而且，在消費社會，佩列文的吸血鬼們並不吸血，他們依靠人類的欲望為生。

羅曼很幸運，他機緣巧合之下，成了吸血鬼中的一員，而我還在做吸血鬼的奶牛，坐在格子間中，對著螢幕，為吸血鬼產奶。

不知道在螢幕前看上述文字的你有沒有破防，反正我挺破防的。

現實荒誕，幻想幻滅

我的朋友中，有幾個在金融界產奶。一次裝逼酒局閒聊，我祭出《V帝國》，妄圖以小眾的優越感挽救出版行業勞動力低廉的面子。她們聽完吸血鬼吸錢設定之後，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小心翼翼地問我：「所以你其實是在借這本書諷刺我們嗎？」

我很淡定，告訴朋友們：「relax，我也是挨罵的一員。」

畢竟，我只不過是窮酸在證明自己的消費更為高級罷了。

畢竟，吸血鬼的理論是，為了督促人類產奶，要刺激人類追逐更高級的消費。

「我不是針對誰，我是說在座的各位，都是渣渣」。這很合理，這很佩列文。

閱讀《V帝國》的體驗是相當迷幻的，因為每一章情節都不按牌理出牌，從那個人行道上畫著的箭頭開始，讀者會反復訝異——怎麼如此鬼畜；因為往日矜貴、優雅、美貌的吸血鬼，在這里卻臉上帶著生活的疲憊，腦子里塞滿荒謬的人情世故，吭哧吭哧地畜牧人類，荒唐到好笑，閱讀本書，就是搭上了一趟吸血鬼祛魅之旅。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簡直可以無縫挪用給它。它以幻想書寫現實的荒誕，又讓讀者在幻想中體會幻滅。佩列文不愧是跑去韓國寺廟當和尚的朋克大叔，對「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有著屬於自己的深刻解讀。

以上，都是對《v帝國》感受性的念叨。佩列文依然是那個熱愛玩弄文字、技法、形式和內容的玩咖。他將每一章的名字都設定為神的稱呼，每個吸血鬼都以神的名字為號，暗示著吸血鬼掌握著世界運轉的規則；他用Empire V代指Vampire，又用羅馬數字V代指第五帝國，暗示吸血鬼運轉世界也是一場虛妄的想像；他於小說中設置各種隱喻，布滿各類符號，留下無數字謎給讀者解答……這些是專業人士翻來覆去研究的范疇，固然精巧，但都不如感受性的東西帶給我的震撼。

他在故事的最後，告誡我們要及時行樂，因為不知什麼時候天空會被撕裂，狂暴之光會沖進人們安寧的家，然後我們都將被永遠遺忘。

就像在講他自己。

他嘴炮、叛逆、搞玄學，離經叛道，玩世不恭，但他對生命有著最絕望的熱愛，對現實有著最苦澀的包容。我想，這就是我為什麼愛他。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