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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 「自發性」為線索出發:影響科幻粉絲圈發展的內外因素

科幻粉絲圈(Science fiction fandom)是一個外來詞,從美國發端。在《驚奇故事》雜誌「信件專欄」(Letter Column)的影響下,美國的科幻迷們開始互相寫信,建立通訊方式。1929年12月11日,世界上第一個科幻粉絲組織「科學人」(Scienceers)在美國紐約成立。

要討論它首先要給這個概念下一個定義,「Science Fiction」是前綴,指科學幻想小說,是一種類型文學形式。「Fandom」指線下粉絲圈,一般用來描述一群喜歡某事物的粉絲所形成的圈子,在線下可以叫組織,在網際網路時代也可以叫線上的社群(Community),是一種亞文化(Subculture)。將兩者結合起來理解,本質是某種事物將一群人以某種媒介吸引後聚集在某個組織/社群的現象。

科幻粉絲圈的「自發性」和過渡作用

回顧歷史,筆者發現世界上大部分線下的科幻粉絲組織在前網際網路時代的一個重要特徵就是自發性(Spontaneous)。科幻迷作為小眾群體,總是熱衷於互相聯絡,因為很難碰見相同愛好的人故對此更加渴求。

南非科幻俱樂部的老成員蓋爾·傑米遜曾這樣說道:「1969年,特克斯·庫珀(Tex Cooper)和麗塔·庫珀(Rita Cooper)給英國《星期日泰晤士報》寄了一封信,要求編輯部將這封信刊登在其報紙的信件欄目中。他們一直與美國粉絲小說聯盟「N3F」保持著聯系,尋找同樣熱衷於閱讀科幻小說的在外南非同胞。」

他們一般通過各種途徑獲取幻迷通信地址,互相寫信認識,在人數到達一定程度後便開始編輯「聯絡冊」,整理當地科幻迷的地址和聯系方式,以便利聯系。隨著時間流逝,聯絡冊需要經常更新名單,於是用於「聯絡」作用的粉絲科幻雜誌(Fanzine)也就出現了,而隨著通訊的增多,雜誌內容也越來越豐富,從資訊到評論無所不談。

接著,科幻迷會尋找機會相約線下見面,但這種機會不常有,為了將效率最大化,科幻迷們索性自發成立組織,將每周/月/年的某天定為聚會時間,於是周/月度的日常聚會、年度大會(Con)也就因此誕生了。

義大利學者朱莉婭·伊安努齊曾在2022年1月的「亨利·詹金斯全球粉絲圈對話系列活動」(Henry Jenkins’Global Fandom Conversation Series)里這樣說道:「義大利科幻粉絲圈的誕生遵循了英美的相同步驟:20世紀50年代末和60年代初的專業科幻雜誌《超越天空》(Oltre il Cielo)和《未來》(Futuro)通過設置讀者郵件專欄鼓勵科幻迷互相通信,建立科幻俱樂部來加深幻迷之間的了解。」

起初,他們在某個科幻迷家里聚會、編輯會刊,在周年紀念時租下酒店/官方會議場所慶祝。組織和會刊接二連三地出現,聚會規模越來越大,地域級甚至國家級聚會也就開始出現。當國家級的科幻組織將各地科幻力量聚攏後,樹立典範或標杆的事宜也便提上了日程,對在小說/翻譯/非虛構/圖書/編輯等方面有突出貢獻的人物及作品予以表彰,獎項也相應在大會上一同頒發。(見《零重力報》第12期《世界各國科幻大事記》)

我們可以看到,一切都是自發形成的,一套流程如行雲流水般完成輪轉——通過信件交流、成立社會性組織(對應校級組織)、舉辦線下小規模聚會、創辦粉絲科幻雜誌、舉辦年度大會、創辦獎項。據筆者觀察,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在前網際網路時代的科幻粉絲圈歷史均是如此發展的。

許多國家早期並沒有一個渠道可以專門用來發表科幻作品、評論,也沒有相關組織活躍,而粉絲自發性的行為則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填補這一空白。待專業性平台成立後,粉絲科幻平台又可以作為新作者的平台跳板,幫助他們訓練自己,這樣的「過渡性」是非常必要且不可缺少的。

網絡科幻粉絲社群的崛起與「矛盾性」和「疏離性」

20世紀90年代,網際網路商業化標志著網際網路時代的到來,線下的活動開始慢慢轉為線上,該時代特有的網絡科幻社群也因此而出現,它的活動形式也更加靈活。過去的科幻迷必須藉助信件或某個團體的成員名單才能舉辦活動,然而在網際網路時代,人們只需要在線上連接網絡就可以互相溝通和見面,科幻迷們可以圍繞科幻網站、社交軟體內的群聊、網絡科幻雜誌形成各種各樣的科幻社群。

溝通和交流的確更加方便,但隨之而來的是社群意識所帶來的「矛盾性」和「疏離性」,他們極大地影響了社群內部的團結與發展。台灣交通大學教授曾仕強曾在2010年的一次演講中提出過一個觀點:「網際網路也要講倫理重視道德,不能降低人類價值,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卻越來越少。」網際網路的出現讓網絡語言的閾值無限降低,於是各種各樣的爭論也開始出現。

「矛盾性」是指從1994年中國首次接入網際網路以來,科幻迷群體在網絡上的大規模爭論始終沒有停歇過,最著名的便是「軟硬之爭」、「科奇之爭」和「開除幻籍」的行為,前者可以在20世紀90年代末中國《異度空間》里所刊登的各種科幻迷評論里看到,後者可以在許多社交軟體的日常交流里看到,至今依然不少。

這種矛盾性在21世紀表現的更加狂熱。以中國為例,劉慈欣的《三體》自2006年開始連載後,部分百度貼吧「三體迷」發現「北京第三體校學生」提前建立了「三體吧」,於是以此為由舉報現任吧主,進而進行取名權的「聖戰」鬥爭」。

COROT_7B曾在2015年9月13日發布的《體校通鑒》的前言里這樣說道:「從剛進吧開始,我就注意到三體吧是一個與眾不同的貼吧。無論是三權分立,還是自爆自吧的傳統;無論是恆亂紀元交替,還是滿地的大神貼;無論是保皇派和改革派的鬥爭,還是中立派的鎮定自若……當時我便想,每一個傳統背後,一定都有它產生的故事。」參與的科幻迷都認為這是在為劉慈欣的作品而戰,認為「北京第三體校學生」應該把「三體吧」的名字讓給他們。

三體迷們在經過多次舉報後,在2006年10月19日拿下了吧主之位,直到2012年8月30日,部分以貼吧用戶「低熵體1」為代表的「三體吧遠征軍」開始「占據控制三體周邊的貼吧,包括「羅輯吧」、「伊文斯吧」等等:「遠征軍的目標范圍不斷壯大,在各個吧強行安利三體,這也直接導致了後來與ST吧的矛盾,並給三體吧在外人面前留下了極其不好的印象。」

在該時期內,百度貼吧在2013年涌現起了一股小團體熟人抱團的熱潮,三體吧也不例外,各種各樣的以熟人為主體的派別開始互相爭鬥,這些事情雖然從客觀層面上看並不起眼,但的的確確引起了相當激烈瘋狂且堪比戰場的類「政治」鬥爭。

2019年至2022年期間,「超閱科幻」與以「科幻世界官方三群」為代表的科幻世界系列QQ社群多次發生爭端,主要原因是「科幻世界官方三群」管理員認為「超越科幻」瘋狂擴張(就像三體遠征軍一樣)卻「招搖撞騙中學生而不行實事」,再加上一連串諸如「十月科幻文學獎文案抄襲」事件和「深寰杯獎金」事件的發生,幾次「帶頭沖鋒」攻擊其話事人,其意為「為中國科幻文學除害」。筆者無意強調哪方正確與否,只想強調這的確在21世紀成為了一種代表性現象——年輕科幻迷在中國占據主流,「矛盾性」凸顯。

關於「疏離性」,過去的科幻迷組織能在線下見面,往往也能成為很好的兄弟和夥伴,就算不能,關系也會較好。但在網絡上大家互相不能見面,對相應事物所抱有的熱情和觀點也不同,容易出現矛盾。與此同時,代溝也在網絡科幻迷社群里出現了,每當「老人」與「新人」中的某方在網絡上沒有共同話語,而群聊內另一方占據主流話語權時,就會出現「疏離性」。

當「老人」在群內發言數量多時,「新人」往往會因為靦腆而不再繼續發言。當「新人」在群內發言數量多時,「老人」感覺自己原有的地位被剝奪了,自己想討論的話題不再有生存空間,對新人所討論的話題又不感興趣,畢竟互相之間只隔了一層網際網路,再也沒有線下那樣的包容度,於是便可能對「新人」挑起事端,「新人」和「老人」之間鮮有情感關系,有時為了一己私利赤裸裸地說翻臉就翻臉,這便是「疏離性」。

這些事情在許多中國網絡科幻社群里都發生過,筆者起初對這些事件如此簡要的起因感到非常震驚,但後來也就習以為常了。我們可以看到,中國網絡科幻社群以年輕人為主,他們往往最開始把科幻放在一個很重要的地位上,在網際網路上大規模沖浪,起初懷著一腔熱血想為「中國科幻做點事」,但最後大部分卻演變成了矛盾與紛爭,以其大學畢業後工作為結束點。同樣地,我們還是可以發現這些事情依然是他們自發所做。

有一點不可否認,前網際網路時代的科幻迷社群也並不總是和平而友好的,比如德國科幻俱樂部、瑞典科幻俱樂部在換代的過程當中都發生過各種矛盾,但一般都是「觀念不合」或「對協會的管理有異議」等原因所造成的,大部分情況下包容性比網際網路時代更強。

總結下來,科幻粉絲圈往往從線下發端,在「自發性」的影響下舉辦各種活動,進而推動其形成,隨著組織和粉絲雜誌的數量的增多,科幻粉絲圈也變得越來越繁榮,固然有矛盾但大都以和平形式解決。網際網路時代開啟後轉變成「網絡科幻社群,往往以QQ、微博、微信、豆瓣、百度貼吧為代表的線上社交軟體以及科幻網站為核心進行交流。由於交流成本和網絡語言的閾值降低,年輕科幻迷之間的「包容性」有所降低,「矛盾性」與「疏離性」變得更加明顯,成為了21世紀科幻粉絲群體的重要特徵之一。

可能影響科幻奇幻粉絲圈發展的外部因素

那麼,除了內部原因外,還有哪些因素會影響科幻奇幻粉絲圈的發展呢?有的國家科幻奇幻粉絲圈的發展不均衡,比如中國科幻相對奇幻生存環境更好,網絡科幻迷組織有二十多個,有官方層面的政策和支持,而奇幻這邊唯一一個專業類雜誌已經停刊;而波蘭奇幻相對科幻生存環境更好,科幻基本只有20世紀90年代的余輝,奇幻俱樂部足足有十多個,主要舉辦奇幻桌遊和真人角色扮演活動。

有的國家組織/雜誌的數量一直沒有起來,科幻迷量級不夠,舉辦年度大會和創辦獎項的事宜一直無法開展。比如土耳其1976年創刊的粉絲科幻雜誌《宇宙》(Universe)曾吸引了很多土耳其科幻迷來主編家中聚會,但後因觀念相悖離開,雜誌後來也轉變成了科學類雜誌,也一直沒有任何大會和獎項出現。

另一方面,官方的直接介入也並不能改變某國「缺乏科幻粉絲圈」的現狀,以印度為例,1996年成立印度科幻作家協會,2001年成立印度科幻研究會,這兩個在官方注冊的實體旨在團結各語言的科幻作家(印度有22種官方語言),前者2002年11月創刊印度唯一一本紙質科幻雜誌《科幻小說》(विज्ञान. कथा),鼓勵科幻作品發表,將優質作品翻譯成統一語言。後者研究出上乘作品,由印度科幻作家協會推出英文版走向國際(英語世界),但國內依然沒有科幻迷自發舉辦的科幻大會活動,也沒有自發的科幻迷組織出現。

有的國家受當地宗教、思想觀念的約束影響難以發展科幻粉絲圈,比如沙烏地阿拉伯禁止科幻作品在該國的傳播,因為科幻作品里的轉世情節與其教義相悖;馬來西亞傳統的「萬物有靈論」,擔心「科幻」概念源於西方,會出現文化上的掠奪與殖民等等。但這方面也有接受新事物的嘗試,比如阿拉伯世界里的不少國家將《聖經》與科幻相結合。梵蒂岡天文台台長將科學與宗教信仰融為一體的「太空天主教」嘗試也值得一提,但該國面積實在太小,也難以發展科幻粉絲圈。

世界各國高校科幻社團現況

以上提到的粉絲科幻組織都是社會性質的,那麼高校科幻社團情況怎麼樣呢?

根據筆者個人的統計,世界上一共有20多個國家成立過高校科幻社團(現存數量共約200餘個,其中中國有97個,日本有50多個,英國和美國各有30多個),但數量基本都不多,也不是世界科幻發展的主要力量。更多情況下,它依附於社會性組織舉辦活動,製作的會刊、舉辦的徵文活動也往往不與科幻產業接軌,自娛自樂,成為精神上的一種樂趣。

中國擁有的高校科幻社團數量是世界上最多的,這與其人口數量、學校數量等國情息息相關。大部分情況下,中國科幻迷會在中學和大學大范圍接觸科幻小說並創辦科幻社團,由於沒有成熟的科幻產業鏈,成員們畢業後很難再接觸科幻或從事科幻行業的工作,這也造就了目前中國特有「高校科幻組織多,社會面科幻組織少」的不平衡病態局面。它與世界科幻社群的歷史發展潮流相反,其他國家的活躍的主體是社會面科幻組織,是中老年科幻迷,而不是年輕科幻迷。

中學往往學業壓力大,社團很難維持超過5年,一般都隨著創辦者的離開而解散,很難出現會刊之類的作品集合體。大學創辦社團後面臨就業壓力,很難再為社團提供支持,而社團換屆充斥著不穩定的因素,資金難以審批,社團總數被限制,種種原因讓現在成為中國科幻粉絲圈主流的高校科幻社團群體無力舉辦大型活動,日常活動往往是各種類型的聚會和會刊製作活動。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