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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姆雷特一般的佳作——《墮落的審判》

談電影之前,我發現看電影的簡介也是一個很有趣的行為。

關於電影簡介,我現在的看法是不必太重視,也不必太重視電影的標簽。這些內容大多數商業邏輯和導向的,故事簡介最大作用是吸引受眾來觀看,難免就很難真正去概括好影片的內容。

一個凶殺案件的懸疑元素很抓人眼球,以一個問句的形式呈現出來的形式很有效果,於是即便影片內這類元素的內容並不重要,但是簡介中這類元素還是必須是核心的。一部電影很可能只是以一件吸引人眼球的凶殺案件來引入,在推理過程中融入的創作者思考才是片子最重要的內容,而非兇手到底是誰的懸疑要素。

簡介的商業作用誘導了不少觀眾去觀看不符合期待的作品,這部片子就是很明顯的一個例子,很多觀眾打低分,因為自己根本沒看到最後兇手的揭露,感覺很不滿。

事實上正是商業化的簡介策略使得影片的真正的內容被忽視了,案件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案子是作為引子並將觀眾引入了創作者設置的討論空間之中。

《墮落的審判》是如此,《極樂迪斯科》是如此,《卡拉馬佐夫兄弟》也是如此。不同的人將會看到不同的結論。這部電影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包囊了諸多的現實社會話題的場域,創作者負責拋出具有當下性質的話題,卻沒有嚴格地設置結論,於是不同立場和知識背景的人從不同的角度就看到了全然不同的結論——形成了哈姆雷特一般的閱讀效應。

有的評論說:「這部電影講述的是,生活無法經受抽絲剝繭的審問。」 不少人同意這個觀點,他們看到了桑德拉受到法庭原告預設桑德拉犯罪的立場,對桑德拉進行步步緊逼的言語攻勢。桑德拉和薩穆埃爾過去某些幸福也在只言片語的「深入」的分析中支離破碎。

哈姆雷特一般的佳作——《墮落的審判》

也有人看到了審判的滑稽。正如《卡拉馬佐夫兄弟》中審判系統對德米特里的無情理性剖析和假設,「疑罪從無」的法律工作者的態度不可能真正地貫徹,懷疑對於一個人自尊的嚴酷踐踏,這一點對於現代審判來說,是幾乎無法迴避的矛盾,在電影中也受到了批評。

也有人看到了移民困境。桑德拉作為一個英語母語使用者,在法國的審判庭上遇到了諸多的困難,不被允許說英文,而自己的法語無法很好地表達自己,這似乎是一種隱喻,而在全球化的世界之中,這樣的多語言家庭的存在也讓人產生思考。丹尼爾日常生活中不得不同時接觸法語和英文,所謂的語言認同恐怕會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使用並認可某種語言很大程度上是對某種文化的認可,沒有文化的根性,丹尼爾將會如何面對未來的生活呢?

也有人從法庭審判與家庭婚姻的爭吵看出了語言的戰爭,也就是福柯所說的話語權戰爭,並認為人是被語言塑造的,人類無力地在無數的語言假設下掙扎,永遠無法貼近真相,而影片正是把這種人類困境呈現出來了。

哈姆雷特一般的佳作——《墮落的審判》

還有人從親密關系和家庭婚姻角度來看影片,特別是從性別議題來看這部影片。我認為這一點應該是影片最為著重表達的,因為丈夫薩穆埃爾和妻子桑德拉的爭吵被創作者設置為影片的高潮。

這一段以極為濃縮的「對話戰爭」的呈現,以反諷的手法來表達了創作者對如今家庭狀況的反諷,可謂酣暢淋漓:創作者將傳統舊家庭的男主外女主內的關系進行了一種倒置,給觀眾的刻板印象狠狠地敲上了一擊,也呈現出一種「滑稽的姿態」。

薩穆埃爾作為一個男性竟然做著「傳統相夫教子」的工作,更讓人震驚的是他因為這一分工而精神崩潰了,批評薩穆埃爾精神脆弱的人仍就秉持著理性至上的觀念,而此時的桑德拉竟然化身為了傳統家庭的「丈夫」,以一種逃避的態度來回應家庭主夫的憤懣:她認為丈夫完全可以逃脫這樣的束縛(這不正是現在很多男人所說的,你不想做家務就別做,你想追求夢想就去做,以一種完全理性來對待妻子,完全沒有意識到另一半的現實和精神困境),但是完全忽視了丈夫困難之處境,從這里來看桑德拉,我們是否看到了她的高度理性的冷漠與自私。《最終幻想7重製版》中巴雷特曾跟前神羅戰士克勞德說過:「如果意識到自己很強,試著理解一下其他人的脆弱吧……」 這句話是否可以回敬給精神強大的理性主義者呢?

我們可以把薩穆埃爾理解為現代社會的傳統家庭下的妻子,既要工作又要給家庭付出很多,例如照顧小孩和在廚房忙碌(爭吵的時候丈夫正在做飯),而將桑德拉理解為這一模式下的丈夫。於是,創作者想要達到的反諷效果就是:一個男性從原先的丈夫角色變為了現代社會的傳統家庭的妻子角色,最後竟然會痛苦到自殺。以滑稽的姿態呈現了這一模式下妻子群體受到壓迫和不被另一方理解的情態。於是現代傳統社會的男女倒置造成的反諷效果,給這一爭吵帶來一種滑稽的審美感受,在這一滑稽的背後,是創作者對我們思維中傳統家庭觀念的沖擊,使之被撕開了美好的外衣,透露出其中的不公與殘忍,我們更加應該反思這個模式。

這里,我認為這段爭吵不能理解為男性自尊面對一個獨立女性時的脆弱和惱羞成怒,這一點是不對的。我們看到的桑德拉的理性的殘酷,這樣的特質更加符合現代的傳統家庭的丈夫形象,獨立理性與照顧他人情緒並站在另一半的角度體諒他並非是對立的狀態。

正如魯迅先生說《紅樓夢》:「單是命意,就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

這部影片之意蘊,可謂非凡。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