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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禹《YOUNG FRESH CHIN2》——2010年以後最好的中文說唱專輯

在美劇《火線》中有這樣一個故事。華萊士是一個背叛了毒販組織向警方告密的黑人男孩,為了保護其免遭報復,警方將他送到鄉下並提供了嚴密的保護措施。華萊士是一個上進的孩子,一心想要逃脫毒品與凶殺遍地的巴爾的摩城,重新回學校上學。在鄉下,他不時打電話與好朋友波迪聊天解悶。在離開巴爾的摩不到一個月後,無法忍受寂寞的華萊士坐上了回城的公交車。

回到巴爾的摩的當天上午,兩發子彈貫穿了華萊士的身體,殺手正是波迪,他的屍體成為好朋友的投名狀。

後來,當波迪為了運輸毒品駕車第一次離開巴爾的摩城時,忽然發現離城越遠,車里的廣播信號就越弱。波迪無法理解廣播是一個地域性的東西,離開城市,信號消失。在波迪的腦海中,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平面,一切都以巴爾的摩為中心。我可不能離開這里,他想。

在這個故事中,巴爾的摩這個地獄之城如同一個巨大的牢籠,將所有人困住了。這個牢籠是隱形的,無邊無境的,束縛於每個降生於這個城市之上的嬰兒頭頂。

比貧窮更可怕的是經驗性的貧窮。

在我出生的地方人們分為兩個群體 單位和地方在心里互相排擠

夏之禹在第一張MIXTAPE《YOUNG FRESH CHIN》中,將故事發生地定在了自己的家鄉——四川省廣元市寶輪鎮。世紀末的寶輪鎮,北方人主導的重工業工廠在宏觀政策的調控下迅速走向衰亡,社會結構的崩潰帶來的必然是亂象——象徵著外來勢力的「單位」與象徵著原住民的「地方」被世紀之交的半大小子們粗暴地分裂為兩個群體。無心上學的孩子們走上街頭,開始「超社會」。

夏之禹在第一張作品中雖然選擇了家鄉這個場域,但其實並沒有投入過多的個人經驗於其中,而是選擇了一種戲謔,浪漫化的方式,為寶輪鎮加上了一層過曝失真的濾鏡,如同那個時代的港片。如果說《YOUNG FRESH CHIN》是一張精緻而無害的漫畫式小品,那麼,《YOUNG FRESH CHIN2》這張共19首曲目,全長近一小時的專輯,才是夏之禹真正想要的終極表達。

把視野推近是髒亂嘈雜的街巷,拉遠是獨自沉默著矗立的化工廠,空盪的樓房帶血的鐵棒 只有飄落的殘葉證明時間仍在流淌。

《霧鎮》,《昨天》兩首歌可以當作整張專輯的INTRO,主人公從鏡頭邊緣出現,冷酷地打量著這座城市,向聽眾述說著自己的壯志雄心。在第一人稱「我」的掩護下,歌詞里好像還隱藏著另一層凌駕於霧氣之上的上帝視角。在這三首歌中,少年處於介於成年人與孩童之間的中間時態,他們的身體一般屬於孩童的真摯單純,另一半則被迫切進入成人世界的欲望所裹挾。兩首歌中主人公對21歲這個數字的反復強調,展示氣勢的同時,背後也些許隱藏著一絲怯懦的心緒——就像喬伊斯《阿拉比》中小男孩渴望而又恐懼的阿拉比市場,《YOUNG FRESH CHIN2》中的主人公終於要走進那個閃著寒光的成人世界。

猛禽吃弱肉 弱肉吃蟲蟻 男人吃女人 後生吃老逼

這四個字簡單而精準地概括了霧鎮的街頭法則,這個法則同樣也適用出全世界所有的棚屋區。更簡單的概況,兩個字——暴力。在街頭法則中,暴力與傷害是獲得資源最快速的途徑,這是一個絕對理性的效率問題。茶樓里調錢 換水 有的客戶甚至上次已經斷腿 閻王不會要你命但我要你的耳朵 或者在你臉上幫你人造幾個酒窩 再或者哪幾根手指頭你要留著 戴上耳機阻斷他的慘叫呻吟 。在《上道》的這一個段落中,暴力的過程被省略,就像但丁《神曲》中所寫:箭中了目標,離了弦。行為與結果的關系被顛倒,速度感在箭與弦的間隙之間產生,製造出極度激烈的疼痛感。 在暴力氛圍的薰陶下,主人公的上道也是如同弓箭離弦一樣簡單快速,成為遠近聞名的街頭新秀 干起活來事半功倍。

《姐姐》的采樣來自楊鈺瑩於1993年發布的歌曲《輕輕的告訴你》,楊鈺瑩甜膩的唱腔在曖昧環境下如同迷亂的底噪,形成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相比於在首張mixtape《地主街》中男人對肉慾的簡單描寫,年長三歲的夏之禹在回望這段人生經驗時,生出了一種更溫柔的情愫。(老手們眼里都是沒差別的玩物,但我看她們卻各有各的漂亮)。這也體現出在叢林法則中,天真而年輕的主人公更像是游移於體系之外的異端。《叢林》中的兩個段落更體現出底層女性在霧鎮這個徹頭徹尾的男權社會中淪為資源的本質,在這個環境中,她們甚至被剝奪了成為乞丐的權利。於是,女性的墮落不再是選擇,而是必然性的結果。在《姐姐》的結尾,(說著摸著我的手臂伸進衣領 說以後常來咱也在街上打個照應),此刻的姐姐,既是主人公簡單的欲望投射,也是兩個同齡人之間似真似假的惺惺相惜。

用最瘋狂的手段對抗同樣瘋狂的生活 這一刻我才懂什麼叫Illmatic 所以我下決心用中文 像nas一樣在屬於自己的街道上封神。

《皇后》《納斯》《說唱》,在專輯進行到高潮階段,夏之禹筆鋒一轉,將話題帶到自己所熱愛的說唱音樂。11000公里以外的紐約東海岸皇后區與霧鎮在《納斯》《皇后》這兩首歌中形成了完美的互文,夏之禹藉故事主人公之口表達了NAS的首張專輯《ILLMATIC》對自己產生的巨大影響。童年時期的敘述平靜而悠揚,一個遠在天邊的說唱歌手是如何進入到一個小鎮廠區孩子的生活中,並埋下了成為說唱歌手的夢想的種子。在「高中生活突變 父母瞬間失業」後開始,唱段與beat被不斷加快,仿佛人生被按下了快進鍵,主人公陷入生活的洪流之中,不斷下沉。

故事在一段夢中的頒獎禮(命運)後突然走向終章。一段激烈的敲門聲擊碎了主人公的美夢。習慣了用暴力解決問題的主人公習慣性地拿起了砍刀,這次的結果是,兩發子彈擊穿了他的心髒,所有的夢想與少年心緒都在兩聲槍響和「姐姐」的哭號中化為烏有。

《young fresh chin2》里的故事當然不是真實的,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虛構作品。在這張專輯里,主人公「夏之禹」並不是夏之禹本人,就像《黃金時代》中的王二與作家王小波之間的關系。《young fresh chin 2》的主人公也並不是「夏之禹」,而是四川省廣元市寶輪鎮這座城市。說唱歌手夏之禹在世界已經全然改變之時,借虛構之力穿越時空,用嘻哈音樂的方式為90年代末期的四川省廣元市寶輪鎮所譜寫的城市志。在聆聽《young fresh chin 2》時,我數次流下眼淚,它詭異而精準地詮釋了一個同樣生長在西南邊陲小城的小孩的生命經驗。嘻哈音樂並不是只與黑人劃等號,嘻哈音樂當然不是歐巴馬的音樂,它屬於NAS,屬於EMINEM,屬於宋岳庭,屬於四川省廣元市寶輪鎮,屬於世界上所有的棚屋區。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