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相信有很多朋友和我一樣，第一次認知很多並不是那麼主流的世界文明，是通過電子遊戲。尤其是對於那些已經消逝在歷史長河中的文明，我們的歷史書上往往一筆帶過，而通過世紀帝國、席德梅爾的文明，讓年幼的我知道了世界上還有那麼多絢爛多彩的文明。
但是，遊戲畢竟是遊戲，很多文化上的內容會在一定程度上向遊戲性做出妥協，我們對不少文明的認識，也停留在刻板印象上。於是，我萌生了創作這個系列的想法：通過遊戲里屈從於遊戲性的符號化機制，來反向聊聊其相應的文化基礎，也就是所謂的「憑什麼加成是這個」。內容不會太過系統，也不會對歷史、宗教等進行深入的梳理和分析，希望大家抱著圖一樂的心態輕松閱讀，就當多一點豆知識和吹逼小故事就好。
第二期我們來聊聊馬里這片土地，以及其孕育的帝國。本來是想單獨說馬里帝國，但是由於文明帝國5里沒有馬里，只有桑海帝國，所以把這兩個放在一起，湊成一期，至於西非三大古國中另外一個加納帝國，遊戲里體現較少，就簡單略過了。
1、黑非洲真的沒有文明嗎？
如果提到非洲的文明，你會想到哪些國家？是埃及？還是衣索比亞？在我們的印象里，非洲大地上有限的文明也都是由北非的白人創造的，而談到撒哈拉沙漠以南的地區，似乎就都是一些酋長部落，那些非洲黑人，似乎天然就是原始人的代名詞，就連黑格爾都下過斷言：「非洲是一塊沒有歷史的大陸，它既沒有變化也沒有發展。」
畢竟，現如今在聯合國列出的45個最不已開發國家中，有33個都是非洲國家。貧窮、戰亂、飢荒、疾病在這片大地上肆虐，很難想像，這里曾經有過帝國與文明。然而，如果我們把視角拉回到古典時代的歐洲，就會發現當時的著作和觀點里，非洲是是一片類似於「古老東方」一樣神秘的土地，有著強壯的勇士和無盡的黃金，以及其上的「異教徒」。
關於非洲的描述逐漸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起點，大約是18世紀，在工業革命後，非洲與世界的差距才被不斷拉開，成為了被掠奪的對象。而我們今天要講的，就是在那之前，非洲最後的黑人帝國。
正如同世界上其他古文明一樣，西非文明也源於一條大河——尼日河。根據考古發現，早在前800年，尼日河三角洲便有了農耕文化，而在前300年，當地的居民掌握了鍛造和冶煉的技術。最終，在不晚於1世紀時，西非草原上出現了一系列酋邦，而經過這些酋邦不斷互相兼並，數個龐大的黑人帝國在此興起。
其中，最早的西非文明就是我們今天不細說的加納帝國，阿拉伯人稱這個富庶的王國為「黃金之國」，而這個稱號後來也被它的繼承者，馬里帝國所繼承。
在7~10世紀期間，一群叫做凱塔部落的曼丁哥人在西非的稀樹草原上創建了自己的城邦，當時稱作馬勒爾（Malel）。作為加納帝國曾經的屬國，這個小城邦的領地大概在現在尼日河上游和塞內加爾河上游之間的地方，這個部族很早就接受了來自阿拉伯的伊斯蘭教思想，他們能征善戰，又善於經商。通過南下襲擊其他部落，並將戰俘向北非販賣的手段，逐漸成為了一股強大的勢力。並在1240年，於真正的開國之君松迪亞塔的帶領下，他們攻占了古加納帝國的國都。
這里簡單聊聊松迪亞塔這個人，雖然上面說的很簡單，是其實松迪亞塔的故事在阿拉伯世界流傳甚廣，並有同名史詩《松迪亞塔》。正如我之前在阿茲特克篇里所說，歷史記載會因為種種基於利益的原因造到一定程度的扭曲，由於松迪亞塔信奉伊斯蘭教，所以在穆斯林們所書寫的史詩中，他的敵人不免會成為「巫師」「惡魔」的形象。
在史詩中，松迪亞塔的出身並不顯赫，他的母親索格倫是一介平民，而根據預言，如果帝王娶了她，則會產下一位偉大的君王。但松迪亞塔年幼時身體很差，甚至不能走路，備受其他同父異母的兄弟排擠，這種情況在父王去世後愈演愈烈——他和母親索格倫遭到了流放。但因禍得福的是，馬里的敵人蘇曼古魯大敗馬里軍隊，所有王室成員慘遭屠殺，只有松迪亞塔逃過一劫。後來馬里人找回了王子，並聯合當初收留王子的梅馬王國，一同打敗了蘇曼古魯，讓國家走上了復興。
以上的傳說同時也是世紀帝國2里馬里戰役的故事，並且《松迪亞塔》史詩也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松迪亞塔一般被認為是一名賢明的君主，可能受到年輕時經歷的影響，他的馬里帝國更像是一個聯邦，各個邦國都可以派代表來到大會上為自己的人民爭取權益。至此，馬里逐漸開始由一個王國向帝國轉變。
2、地表最壕非酋傳說
在松迪亞塔的治理下，馬里帝國蒸蒸日上。他舍棄了逐漸被沙漠侵蝕的加納古都，順應當時的經濟重心，將首都遷移到了桑卡拉尼河畔的尼阿涅（文明帝國6百科里叫尼亞尼），控制了黃金生產和貿易。他優待穆斯林商人，推崇伊斯蘭教，獲得了阿拉伯世界和商人的廣泛支持。在他治下，馬里帝國的版圖不斷擴大，早已超過了曾將的加納帝國。
隨著時間流逝，帝國來到了松迪亞塔的後人，曼沙穆薩的手中。他在位的25年中，馬里帝國達到了鼎盛。
在文明帝國6中，遊戲對馬里的定位是商業文明，即可以產出大量黃金的文明。這一定位相當准確，通過上面的地圖我們可以看到，馬里帝國的位置可謂得天獨厚：北方可通向地中海的商道，南方則是生產黃金的雨林地區，通過大量的商隊，馬里起到了溝通非洲和亞歐貿易的作用。所謂的「薩赫勒商人」，指的就是從撒哈拉沙漠到蘇丹草原之間的過渡地帶薩赫勒地區，往來經商的商隊。據阿拉伯旅者所述：「他們穿行在大海一般的沙漠中，用岩石和星辰確定方位，他們要帶上6個月的補給，用黃金換取食鹽。」
此時的馬里已經成了世界物資的集散地：非洲的金銀象牙和海鹽，中東地區的駿馬，亞洲的絲綢和香料，都在曼丁哥人的市場里流通，而他們最追捧的貨幣，是一種從馬爾地夫遠道而來的貝殼製成的貝幣。
就是在這種繁榮中，曼沙穆薩開始了他的統治。正如之前所說，馬里是一個深受伊斯蘭教影響的國家，之前的歷代君王，包括松迪亞塔，都有過朝聖的傳統。但曼沙穆薩的先人們在處理宗教事務上總的來說趨向於保守，即將信仰停留在個人層面，而不將其上升到國家政策。
但曼沙穆薩無疑是個例外，他在繼位的第一年就宣布伊斯蘭教為國教，並在國內大力推行。
不過，這里要說的是，在當時的非洲，伊斯蘭教不是簡單的宗教符號，它更是一種通往財富的捷徑，畢竟當時非洲通向世界的門戶就是穆斯林世界。
曼沙穆薩也就是這樣的一種形象：世界上最有錢同時也是最虔誠的非酋。他最為世人傳頌的就是其1324年前往麥加的朝聖之旅。據史學家估計，他在出發前，已經積攢了數千噸黃金，以及不計其數的象牙、絲綢等奢侈品，還有更多的奴隸。
於是，曼沙穆薩帶著龐大的隨從隊伍穿越了撒哈拉沙漠，在抵達開羅前，據說他為埃及蘇丹奉上了五萬枚金幣的禮物。他的隊伍抵達開羅時，隨行的隊伍包括6萬名隨從和超過100頭滿載黃金的駱駝。隨從和駱駝攜帶的黃金總量超過了100噸。而且，在路途上，為了滿足禮拜的要求，他們每到一地，就會在當地興建一座清真寺。
據埃及學者所述，「此人的慷慨闊綽如同洪水一般席捲了整個開羅，無論是朝廷大臣，還是蘇丹屬下部分的大小官吏，沒有一個人未曾接受他的黃金。」當時開羅作為世界貿易中心之一，其經濟甚至在曼沙穆薩的慷慨下瀕臨崩潰：當地黃金價格直接下降25%，甚至到12年後都沒有完全恢復。
當然，曼沙穆薩並未人傻錢多，他這趟朝聖之旅，還有著其他目的。
3、世界上最大的沙堡
在曼沙穆薩朝聖期間，他的麾下大將薩加曼迪爾征服了鄰國桑海，並將兩座重要的城市廷巴克圖和加奧納入了帝國的版圖。曼沙穆薩在穆斯林世界花重金聘請了大量伊斯蘭學者和科學家為馬里效命，他在聽聞國內的勝利後，決定在廷巴克圖打造一個學術中心。在這里，恢弘的桑科雷大清真寺拔地而起，周圍的市場人聲鼎沸，來自不同人種的商人在此交易，各個種族的學者也都來此尋求智慧。非洲的第一座高等學府——桑科雷大學也在此建立。毫不夸張的說，當時的廷巴克圖就是整個非洲最為耀眼的名都。
世紀帝國2里，為馬里准備的團隊加成是增加大學80%的研究速度，可以看出西方世界對其學術體系的肯定，以及其文化交流方面的貢獻。
順便一提，這種獨特的土塔清真寺也是文明帝國6里馬里的圖標來源，也是文明帝國5里桑海的特殊建築。
說到土塔清真寺，就不得不提到著名的非洲地標：傑內大清真寺。這座全世界最大的土坯建築，坐落在馬里另一個重要的學術城市傑內。由於薩赫勒地區特殊的地理條件：乾旱少雨，缺乏木材和石材，當地的居民創造性的僅用沙土製作的土磚、灰泥和少量的棕櫚樹干搭建了這座無比巨大的清真寺。由於這種材料上的缺陷，如同文明百科里所說，現在傑內的居民每年都會都會舉行「大清真寺抹泥節」，來重新修補和加固這一古老的奇觀。
說回曼沙穆薩，雖然他對宗教表現出超常的虔誠，但是他在治理國家時卻表現出一種理智的態度，他在國內推行的國教並非原教旨的伊斯蘭教，而是包容了本土文化及原始宗教崇拜的一種復合宗教，其中對於兩性關系的態度遠比伊斯蘭教更加開放和寬容。同時，他也非常重視社會正義、公共安全以及對違法行為的懲罰。
4、勇士和鐵騎
長年的貿易，帶給馬里帝國的不止有財富，還有強大的軍隊。其中最為關鍵的就是，與阿拉伯人的貿易為馬里帶來了重要的戰略資源——馬。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馬是一種非常珍貴的資源，因此在馬里，能夠成為騎兵的基本都是貴族階級。他們騎著阿拉伯進口的純種馬，裝備著由國王贊助的精良裝備，一般包括長矛、彎刀、鎖子甲和鐵盔，這只最為精銳的部隊被稱作「曼德卡魯騎士」。
馬里的部隊是由職業軍人和奴隸部隊組成的半職業化軍隊。在其鼎盛時期，擁有10萬人的常備軍，其中騎兵高達一萬人。配合騎兵的是被稱作「曼德卡魯步兵」的自由民兵團和「十六弓兵奴隸」的徵兆兵，這些部隊大部分都使用國家分發的裝備。
其中，騎兵的指揮官被稱作farimba，即偉大的勇士。而在世紀帝國2中，名為farimba的升級可以為騎兵帶來高達5點的攻擊加成，漢化組把其翻譯為「死士」。
而來自於南方的自由民戰士，則更多的使用弓箭作為武器。在馬里的文化中，弓箭在有著特殊的意義，就像我們在遊戲中經常用一把劍來代表攻擊力，弓箭在馬里代表著軍事，當部族領袖出席軍事會議時，都會攜帶一把弓箭作為身份的象徵。
世紀帝國2的另外一項特色升級「蠻王」，原文tigui就是領袖的意思。效果是城鎮大廳不需要駐扎部隊就可以射箭，大概意思就是里面正在開會的首領在射箭吧。
這里還需要提到一點，就是關於馬里的奴隸制。馬里除了會從南部的部落抓捕戰俘充當奴隸外，還有一套嚴格的司法制度，罪犯或是無法償還債務的馬里人都有可能會被貶為奴隸。除了國家奴隸外，如同其他奴隸制國家，馬里也保有大量家庭奴隸，但和我們熟知的奴隸主不太相同，馬里有一種類似於家庭公社的組織形式。除了一些成為自由民養子女或配偶的奴隸，其他家庭奴隸會成為家庭公社成員。
並且不同於其他國家，奴隸的後代是可以改變命運的。第一代奴隸類似動產，可以在市場上交易，而第二代，他們的子女則與家庭公社綁定，不再成為商品，第三代被稱作「灶下僕人」，會獲得在室內工作的機會，而第四代則會再次成為自由民。
這種較為溫和的奴隸制從很大程度上緩解了馬里帝國內奴隸和自由民之間的衝突。
最後稍微說一下世紀帝國2里馬里的特色兵種飛刀女兵。首先我沒能從任何文獻中找到馬里擁有過一隻叫做飛刀女兵gbeto的部隊。按照世紀帝國2製作組自由發揮的習慣，我能順藤摸瓜找到的最接近的記載，是馬里帝國數滅亡後西非另外一個民族的部隊：
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達荷美人。相傳達荷美國王 Houegbadja 組建了一隻狩獵大象的親衛，取名 gbeto。他的女兒沿用這種建制，組建一支全部由女性組成的禁衛。
5、最後的黑人帝國
最後一點，我們還是簡單聊一下馬里的滅亡，以及其後繼者桑海。
在曼沙穆薩的輝煌之後，關於馬里的歷史資料便日益稀少。在這位君主去世以後，馬里的宮廷陷入長期陰謀和刺殺陰雲的籠罩。作為曼薩·穆薩的繼任者，他兒子瑪格漢只統治了4年，很多人猜測他死於一場宮廷謀殺。之後的統治者也都沉迷在帝國的財富中，腐敗、分裂、貧富不均等深深地消耗著帝國的元氣。
並且，作為文化交流的中心，1460年前後，廷巴克圖也沒能逃過從北非傳來的黑死病，據傳在半年時間內，廷巴克圖就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死於瘟疫，這嚴重打擊了學者來此進行文化交流和研究的熱情。
同時，作為曾經的手下敗將和屬國，桑海也在不斷崛起，並蠶食著馬里的土地。隨著馬里在一次次戰爭中的失利，最終失去了寶貴的商路，桑海也在同時宣布不再進貢，後來甚至攻占了廷巴克圖和馬里城，帝國剩餘的疆土也紛紛宣布獨立，走向了分崩離析。
然而，桑海的霸權甚至更加短暫：他們和馬里有著異常相似的命運，隨著強大統治者的逝世，後繼者都鮮有長久的統治。他們在15世紀控制了馬里的大部分領土，而在短短的幾十年後，裝備有先進火槍的鄰居摩洛哥人開始大舉進犯，桑海的部隊在這些侵略者前不堪一擊。很快，廷巴克圖和加奧等城市就被占領，桑海僅存的皇室流亡至山地。
19世紀，法國的殖民者也來到了這片土地。曼沙穆薩最後的遺產也被慢慢抹去。
在之後，就是我們現在看到的馬利共和國。這些隨著民族獨立浪潮所建立的國家，在遭到數個世紀的掠奪後，依然成為了世界上最落後的地區。
在曾經耀眼的學術之都廷巴克圖，也就是現在的通布圖，你甚至找不到一家可以下榻的旅館。
非洲，最終成為了黑格爾口中那個「沒有歷史的大陸」。
最後，用一張西歐人繪制的地圖中，曼沙穆薩的形象做結，以紀念這最後的黑人帝國吧。
來源：機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