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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一位從東漢穿越來的老人去了洛陽博物館

↓↓↓前兩篇導航↓↓↓

第一篇:奔魏

第二篇:齊憾

1

很多洛陽人都喜歡把喝湯當做每天的早餐,而他們之中又有不少人心中只認一種湯,甚至一家湯館,我也在這類人之中。

我最愛的羊肉湯館在一條細長的街道上,這條街上還有十幾家各類湯館,家家都有忠實擁躉,以至於這里路邊每天早上都會停滿車輛,把本就狹窄的道路擠成單行道。有經驗的老洛陽人會在湯館爆滿的時間段避開這里,但現在正值旅遊季,遊客可不懂這些,於是每天都會出現兩輛外地牌照的車輛在「單行道」上碰個對頭而進退不得的場景。

幸運的是,我家就住在這附近,清晨把兒子送出門上學後,只需慢悠悠走個幾分鍾就能進到湯館里。

這天清晨,我又來到湯館前,這時里面的人還不多,而一旁的網紅牛肉湯館已經排起了上百米長的隊伍,人群中不時傳出全國各地的口音。我在心里嘲笑了他們一番,徑直走向羊肉湯館的收銀台准備買票。

這邊的隊伍只有四個人,我前面是一名穿著漢服的男性。從背影看去,他頭發幾乎全白,應該是位大爺。這身衣服通體黑色,領口袖口是紅色,看起來應該是漢朝形制。在洛陽街頭看見身著漢服的人再平常不過,只是一般上年紀的男性很少主動去穿,且身邊一般跟著個穿漢服的女性,大多是陪妻子或女兒一起租了衣服的遊客。

等隊伍排到他時,我的手機突然響起鈴聲,是兒子用手錶打來的。這小子忘帶了早上第四節課要用的筆記本,叫我過會兒給他送去。我在心里把事情記下,順便嘮叨了他幾句。可等掛掉電話,前面的人仍然在買票,而且說話聲音有點大,像是起了爭執。

我湊上去聽了下,收銀台的大姐正說道:「你這什麼錢啊?我這收現金但不收玩具!」

「你說羊羹要十錢,這不正好?為何不收?」前面白發大爺聲音有點沙啞,但中氣十足。

我聽得莫名其妙,伸頭過去看了一眼,只見收銀台的玻璃櫃台上排了十枚硬幣,卻不是寫著阿拉伯數字,印著菊花或牡丹的人民幣。它們都呈銅色,中間一個大方孔,孔兩邊各是一個篆書字。

五銖?我平時有收集古錢幣的喜好,但看懂錢幣上的字後卻倍感疑惑,於是又探身仔細看了一眼,更趁著二人爭執時拿起了一枚端詳。

這類漢代五銖錢存世量很大,價值不高,作假也不太多。但這枚錢幣的品相過新,讓我不禁起了疑心。從字跡和做工來看,手上這枚應該是建武五銖,品相雖新但不像假的。

不知這位大爺是入戲太深還是精神有問題,但我還是決定出手幫他一把。

我上前和大姐說我幫他付錢,還幫他要了一張泡湯用的燒餅,隨後直接掃碼結帳。之後和大爺說:「大爺,湯錢我幫你付了。你這些錢給我五枚就行。」

畢竟建武五銖現在每枚也值個一二十塊。

大爺先是一驚,然後說道:「不可,我不知你們這里如何結帳。多虧你相助,怎麼能少錢呢?」

說完他一把抓起錢幣,塞到了我的手里。這時轉帳成功的語音提示響了起來,他聽見後就又掏出一枚遞給了我。

我從大姐那接過湯票餅票,指了下門外的桌子,說:「大爺您先坐,我幫您取湯。」

對方聽後十分鄭重地向我行了一個拱手禮,我倒是見過穿漢服的人這樣行禮,但受禮還是頭一次,只好稍稍鞠躬作為回應。

等他抬起頭後,說道:「壯士出手相助,劉秀感激不盡。」

2

我端著兩碗湯回到大爺所在的桌子,索性坐在他對面一起開喝。

之前在網上有看到漢服愛好者會給自己弄個所謂古代人設,之後待人處事會嚴格按照人設來執行。但沒想到這位大爺竟然入戲這麼深,連給錢都給古代的真傢伙。

劉秀?我還秦始皇呢!我端起湯碗吹了吹,同時在心里嘲笑了對面大爺幾句。

可等我剛把第一口湯喝下肚,抬起頭看見大爺依然沒有動筷子——這麼說不准確,他動了筷子,但沒有拆包裝,只是將其拿在手中端詳著。

之後他開口問我:「此箸為何無法分開?」

我傻了眼,開始懷疑他也許精神有問題,便從他手中拿走筷子,撕開了包裝袋,再遞回給他。

大爺向我微微鞠躬示意,接過了筷子,又問:「湯匙何在?」

我笑出了聲:「大爺,洛陽湯館從來不給勺子,都是捧著碗喝,您肯定是外地來的吧?還說自己叫劉秀呢,一看就不是洛陽人。」

「的確不是,朕南陽人也。」大爺平靜地回答道,又學著我端起湯碗喝了一口,「承蒙眾人推舉,登基後入主洛陽。」

他說出這話時我正在嚼從湯碗中撈起的羊腸,聽完後我趕忙吞腸下肚,接著大笑起來。

「大爺您可真逗,演得真好哈哈哈!」我突然覺得自己不太禮貌,就收起笑容問道,「我猜您是和兒女一起來洛陽玩的吧?他們在哪?」

「非也。」大爺禮貌性微笑了一下,「朕一人獨來。」

我看他仍然在戲中,便追問:「那您感覺現在的洛陽和您那時比起來如何啊?」

「朕剛到不久,但略觀之,今之洛陽最為繁盛。道旁行人甚眾,車如鐵牛,百丈瓊樓鱗次櫛比,唐時亦不能比,毋論北魏。」

「聽這口氣,您還去過北魏和唐朝的洛陽呢?」我差點又笑出來。

「然也。」他回答的同時也看到了我的憋笑表情,「朕料爾不信朕之所言,汝可帶我游歷洛陽,朕將畢生經歷講於爾聽,可好?」

我聽後第一時間想要拒絕,自己過會兒還要給孩子送筆記本呢,哪有空給人當導游,而且我又不是干這行的。

「汝若願往,朕將不勝感激。」說罷他放下筷子,把手伸向腰間,隨後掏出了什麼東西放在桌子上,推向了我面前。

那是一塊馬蹄狀的金屬,粗看像黃金。我拿起來放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又仔細端詳一番,心情頓時緊張了起來。

這好像真是一塊黃金。

3

喝完湯後,我回了趟家,上樓前再三和「劉秀」確認他是不是真的要把那塊馬蹄金給我。接著我讓他在樓下等著,自己上樓取了車鑰匙,順便把馬蹄金扔進我的文玩收藏櫃,免得他反悔。下樓等電梯時又給老爸打了個電話,讓他過來把他寶貝孫子的筆記本給送去學校。

「劉秀」見我下樓後,開口問道:「今之洛陽朕要從何地游起?」

我指示他跟著我走去車位,一邊回答:「先去趟洛陽博物館?看看洛陽的歷史,再去其他地方。」

「劉秀」跟在我後面問:「何為博物館?」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見鬼了,那表情真不像是在演戲,之後回答道:「那里收集了洛陽從古到今的各種文物,放在一起展示,能博覽世間萬物,所以叫博物館。」

他點了點頭,沒再說話。我們很快走到了車位,我直接坐上駕駛位啟動引擎,一抬頭卻透過車窗看到「劉秀」還站在外面,神情似乎有點不知所措。

不是吧大爺。我又下車幫他打開了副駕駛的門,指引他坐上去,接著又手把手教他繫上了安全帶。

我把車開出了小區,在准備駛入大路前左右觀察了下,路上此時人不少,得多加小心,與此同時還瞥見「劉秀」此時一臉驚異神色。

「大爺,您是沒坐過車嗎?」我問出這句時已經沒了戲謔語氣,更多是試探。

「此車無馬,因何能動?」他反問道。

之後我向他介紹了一番內燃機的工作原理,他聽後搖了搖頭,明顯是沒搞明白,但驚異的神色始終沒有變化。

他又問車一天能跑多遠,我回答如果上高速公路連跑12小時,算上加油吃飯的時間也能跑1000多公里,折合兩千多里。聽到這里他甚至有點被嚇到了,連連發出驚嘆。我笑了笑,說車都還算慢的,如果坐飛機,只要半個白天就能從中國最北邊飛到最南邊。

他沒有追問飛機是怎麼能帶人上天的,反而問我:「如今之中國,距朕所在時代,有多少年?」

姑且當他真是劉秀吧,我一邊這麼想一邊算著年數,然後回答:「差不多兩千年。」

「兩千年。看來今世之事,非朕所能理解。」他小聲嘀咕了一句,隨後提高了音量,「兩千年後,中國仍在,幸甚。」

「對啊,世界上四大文明古國,只剩咱們了。」我附和道。

「劉秀」沒有回話,就這麼沉默了一會兒,我突然想起他之前的承諾,便主動問:「您說要把畢生經歷講給我聽對吧?現在開去博物館大概需要半個小時,您要不先講一點?」

「半小時是多久?」對方問道,我向右瞥了一眼,他的表情依然十分認真。

「大概四分之一個時辰。」

「可。」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朕之生平已大多載於《後漢書》中,但其不曾提及朕曾於夢中多次去往不同的洛陽。」

「夢中?多次?您挨個跟我說說看?」

「首次是更始元年,朕在昆陽遭王莽大軍圍困,日夜思考破敵對策,一連三日未曾入睡,後在出城尋找到援軍,在返回時不知怎地騎著馬就睡著了,醒來時卻發現身在洛陽。」

「意思是您睡個覺就穿越了?」

「朕在夢中看見自己已然身著皇帝衣冠,入主洛陽。」

4

新莽地皇四年,更始元年,公元23年,劉秀28歲。

那天夜晚,劉秀站在昆陽城牆上,看著四面八方的火光越靠越近。他估算了一下,這樣的陣勢,王莽派來的大軍至少有十萬人。而此時城內的軍隊只有八九千,尚不足萬。

就在不久前,他阻止了城內將領出逃並各奔東西固守的想法。但即使城內的人心穩固,也需要強力外援才有機會真正解圍。

想到驃騎大將軍宗佻等十三人已經整裝待發,劉秀用力拍了一下臉頰,隨後走下城牆,翻身上馬,帶著那十三騎一起從昆陽南門沖了出去。之後劉秀每每想到此事就一身冷汗,因為當時但凡自己再猶豫一會兒,昆陽城便會被徹底圍成死地。

劉秀在之後奔走數城,對各守將動之以理曉之以情,召集了上萬精兵。這期間他幾天幾夜都沒有合眼,等到援軍開始向昆陽進發時,他走在軍隊前方,竟然在馬背上睡著了。

待他醒來後,卻發現自己躺在地上,面前是一座高聳的城牆,他向著城門遠遠看去,巨大的牌匾上寫著三個字:平城門。

我怎麼在洛陽?劉秀頓時吃了一驚,從地上跳了起來。

更讓他吃驚的事情還在後面,只見平城門緩緩打開,從里面走出了一支聲勢浩大的隊伍,四周圍觀的人群瞬間涌了上去。看這陣勢,只可能是皇帝的儀仗。

我是在做夢嗎?皇帝現在也不在洛陽啊?劉秀這麼想著,同時加入了路旁圍觀的人群。

等數十名開道的騎士先行通過後,一輛裝飾豪華的車駕從平城門緩緩駛出。人群此時紛紛跪倒,開始高呼皇帝陛下萬歲。

也許是為了回應百姓,車駕停頓了一下,皇帝從轎廂中走出,抬手示意百姓平身。

尚未搞清狀況的劉秀一時沒有下跪,周邊人群中只有他站著,一時顯得十分突兀。皇帝的視線隨之看向他這邊。他和皇帝對視了一眼,頓感一陣暈眩,差點沒站穩栽倒在地,隨即開始大口喘氣。而此時,周遭的一切仿佛突然靜止了一般,龐大的人群沒有傳出一丁點響動。

他看到那個皇帝,不是前不久登基的劉玄,也不是自己的大哥劉縯,而是自己的模樣。

這時,他從夢中驚醒,自己仍在馬背上,睡意全無。

於是他催促其他將軍讓部隊快速前進,自己則帶領千餘精騎兵作為先鋒,開始全速奔向昆陽。

這之後的故事便如史書所說,劉秀聽聞王莽大軍同時遭遇了流星墜營和山狀雲彩倒伏而下的異象,軍隊人心略有動搖。之後他在與圍城大軍的前鋒交戰時一馬當先,親手砍下數十個敵軍的頭顱,身邊士兵很驚訝,不明白平日膽小的劉將軍為什麼變得如此勇敢,隨後援軍士氣大振,跟著他連戰連捷,最後配合主動出擊的昆陽守軍,一舉將王莽的平叛大軍擊潰,對方幾乎全軍覆沒。

而那個夢,他從未和任何身邊人提及。

5

到達洛陽博物館後,我把車停好,這時「劉秀」又坐在位置上不知所措。我嘆了口氣,幫他解開了安全帶,並從外面為他打開車門。

「皇帝陛下請下車。」我略帶嘲笑地幫他開了門,身體卻不自覺地鞠了一躬。

「毋用行禮,朕在當今時代並非皇帝。」對方下車後說道。

這天是工作日,洛陽博物館人氣雖然不低,但好歹能預約到現場票。但「劉秀」就麻煩了,他身上沒有手機,甚至沒有身份證,隨身的小口袋里面只裝了些五銖錢。他說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穿越到別的時代,所以總會在身上帶一些錢以防萬一。

得虧我臉皮夠厚,和門口保安拉扯了一番:先說他是在扮演劉秀,衣冠多麼還原,結果換衣服時不巧忘帶了手機和身份證。磨了大概幾分鍾後,保安終於鬆口了,我把他帶進了館內。

剛進入洛陽博物館首先看到的是一個大廳,各個展館分布在大廳四周。大廳中央此時有三四個穿著漢服的女孩正在拍照留念。

「劉秀」看了她們一眼,說道:「今日女子仍著唐朝服飾?」

「國內這些年很流行穿古代衣服,尤其是洛陽,漢服店滿大街都是,穿什麼朝代衣服的都有。」我回答後突然覺得哪里不對,便問道,「您還知道唐朝呢?」

「之後汝便明白。」他平靜地回答。

我領著「劉秀」走向了第一展廳,這里展示的是從史前到夏商周的文物。展廳一進門是兩面巨大的展牆,它們被擺成一個鈍角,上面以浮雕形式展示了洛陽周邊的山川地貌,以及各個時期洛陽城的位置。

「劉秀」對著兩面展牆看了一會,沒有說話,只點了點頭,便自行向展館內部走去。我跟了上去,好像是他在帶我看展一樣。

展館前部最引人注目的部分就是那副巨大完整的古菱齒象化石,不過「劉秀」只是看了幾秒就繼續前行,同時問道:「大象乃尋常猛獸,其骨為何單獨展之?」

「這頭大象比您生活的時代還早好幾千年。」我解釋道,「而且現在的洛陽周圍已經沒有大象了。」

「為何?」

「氣候變得越來越冷了,加上人類一直在破壞環境。」

「也對。高祖創業以來,皇室公卿大肆營建宮室修築陵寢,洛陽周邊巨樹幾乎被砍伐殆盡。」

之後的展品有很多是夏商周春秋戰國時期的各種精美器皿,「劉秀」看到這里放慢了速度,對著每一件青銅器都掃了一眼,並不時地感嘆幾句。

等他進入第二展廳,看到漢代的各類建築模型類陪葬品時,我原以為他會停下觀賞,但他卻只掃了一眼就匆匆走過。直到一個陳列錢幣的展櫃前才第一次停下腳步。

那里展出的是王莽篡漢後,改革幣制時推出的大面額刀幣,一枚刀幣就值五千枚銅幣。可想而知,在王莽的胡搞下,新莽政權產生了嚴重的通貨膨脹,全國經濟陷入崩潰。諷刺的是,在現代這類錢幣的價值遠比當年要高,一枚就能賣出好幾萬元呢。

「您是不是特別討厭王莽?」我看「劉秀」愣住不動,便問了一句。

「王莽篡位乃大漢所歷最大災禍。」他回答時咬字稍微有點重,「但若不是彼,朕將不復為帝。」

說完他便繼續向前走去,但沒多久後又停了下來。

這次他面前是一塊熹平石經的殘石。正好這里有講解員正在給其他遊客講解,我倆便一起湊上去聽了下。這是在東漢末年,由漢靈帝在熹平年間下令製作,刻有七部儒家經典的巨型石碑。它們曾被立在東漢洛陽城的太學前,可供天下人前來拓印學習,算是當時的官方教科書。可惜熹平石經在1800多年的時間中飽經各類戰火和災禍摧殘,如今能展出的都是這樣的碎塊。現在別說全中國,整個世界的碎片合在一起都拼不出一塊完整的石碑了。

「劉秀」聽完後突然向講解員問道:「如今之石經,還剩多少字?」

講解員不假思索地回答:「熹平石經在製成之時有二十多萬字,而經過統計,如今殘留的熹平石經上一共保存下來則只剩8800多字。」

「劉秀」向講解員行了禮,隨後退了幾步,在我身旁說:「幸哉,千年已過,尚有八千字留存。」

「就剩這麼點還不少呢?」我疑惑地問道,「等下,您是見過這些石經嗎?」

「見過,朕也去過那時之洛陽。」

6

更始三年,建武元年,公元25年,劉秀30歲。

劉秀平定了河北後,在眾人的勸進下於鄗城稱帝,同年入主洛陽,並在此定都,實現了他在昆陽之戰時夢中見到的情境。他那時覺得當年可能是做了個預知夢,冥冥之中預感到昏暴的更始帝將殺死大哥劉縯,最終促使自己上位。

就在忙完遷入新都的一系列祭祀禮儀流程後,他回到寢殿,屏退了旁人,獨自思考接下來統一天下的戰略。不久後,由於過度勞累,他趴在桌案上睡著了。

然後,他就發現自己站街道上,身旁是一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建築,太學。他在早年曾經進入長安太學學習,對那里十分熟悉,但眼前的建築卻略有不同。這個太學的大門更加高大,門外還矗立著幾十座高大的石碑。

這里是哪?劉秀想找個人問下,卻發現周圍空無一人。他看了一圈,找到了一個望樓,便爬到樓頂,向四周看去。

他望見北面有一座城門,巨大的牌匾上寫著「平陽門」。

洛陽的太學,怎麼可能?我剛定都洛陽,在這里修建太學的想法還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劉秀奔下望樓,再次回到太學門前。

門口的石碑也許記載著什麼信息,他這樣想著,開始看向石碑上的文字。

看了幾方後,他發現上面的內容自己都很熟悉,那是《周易》、《論語》、《春秋》等儒家經典的全文。

聯想到自己在昆陽之戰時的那個夢,他頓時醒悟,這里必然是多年之後的洛陽。沒想到自己居然不但在洛陽新建了太學,還將儒家經典立碑刻石,供天下人學習。

正在自滿時,劉秀突然看到原本晴朗的天空在霎時被煙霧所籠罩,一股木頭燃燒時的焦糊味鑽進了他的鼻腔。

他轉身再次跑向望樓,用更快的速度爬到頂層。

遠處一片紅色,平陽門的牌匾此時正在以令人不安的姿態扭動著。是火,整個洛陽在著火。不止如此,原本空無一人的街道突然涌來了無數逃難的人群,慘叫和哭喊聲像弓矢一般射向他的身體。

劉秀本想沖下望樓想辦法救火,但他一轉身卻感到雙腿無力,直接癱坐在了地上,任憑心里如何使勁都再難起身。樓下百姓的呼喊聲越來越大,漸漸變成了聲嘶力竭的嘶吼,而此時他甚至已經感受到了火焰靠近時的溫度。

洛陽的未來,竟是這般慘狀?

他從桌案上猛地立起身子,驚恐地看向四周。自己仍然在寢殿之中,身旁無任何異樣。他站起身,呼喊身邊侍從送了一盆水進來。等洗了把臉後,他才從極度緊張的情緒中恢復過來。

剛才朕所看到的,也許不是夢。他借著燭光,看著盆中自己的倒影,這樣想道。

7

「劉秀」和我坐在博物館大廳的長椅上講出了自己夢到的場景。我聽完後打開手機搜索了一下,隨後說:「熹平石經誕生的年代已經是東漢末期了,再加上洛陽起火,那肯定是董卓乾的咯。」

「正是,朕夢到的就是即將毀於董卓之手的洛陽。」他閉眼回答,之後捋了一下胡須。

我笑出了聲:「別鬧了,你要真是劉秀,怎麼會知道那是董卓乾的?」

「朕之後自會解釋。」他氣定神閒,依然閉眼回答道。

我看了他一眼,「劉秀」雖然面色不差,但呼吸的頻率稍有急促。博物館內的溫度不冷不熱,他的額頭上卻滲出了幾滴汗珠。

「您是不是不太舒服?」我在觀察後問道。

「朕無事。」他睜開眼看向我,隨後立即回答,「震驚於今世之繁盛耳。」

「那咱們繼續往前看?」

「可。」

博物館接下來的陳列是曹魏和西晉時期的文物,之後便直接跳到了南北朝時的北魏時期。「劉秀」此時停下了腳步,開始四處張望。

待他搖頭晃腦轉了兩圈後,沖著我問道:「十六國時期文物何在?」

我趕忙又在網上搜索了下,發現這個時期沒有一國定都於洛陽,便回答:「那時候都是一幫子胡人當政,沒人在洛陽定都,所以文物可能比較少吧。」

「汝所言甚是。」他的聲音隨後越來越小,「那番情景之下,遺物自然所剩無幾……」

「您說什麼?什麼情景」我沒聽太清,便追問了一下。

他沒有回話,扭頭看向了陳列在玻璃櫃中的瓦當和鴟吻殘塊。

洛陽博物館的北魏展區其實特別小,都集中在第二展廳的最後部分,整體是個長方形,占地大概也就兩百多平米左右。我注意到展廳中部放置了一個巨大的玻璃櫃,其中展示的是從一組車馬出行儀仗陶俑。這組陶俑由數十個人俑和車馬傭組成,領頭的是一隻鎮墓獸和兩名站立持刀武士,之後是一組騎兵俑,中間圍著一具車馬,再之後則是六七排鼓樂和侍從的人俑。

「劉秀」不知道什麼時候湊到了我身邊,也觀賞起了這套文物。

我看著他欣賞的目光,隨口說了一句:「現在網上流行一句『魏晉南北朝,荒唐且美好。』,看到這我算明白大家為什麼這麼說了。」

話音未落,「劉秀」突然站直身子轉向我,怒目相視,然後大聲斥責了我:「美好?!汝可知那時都發生了什麼?!」

安靜的展廳被他這麼一吆喝後,所有人都看向了我們這邊,但「劉秀」沒有管這些,又大聲呵斥了我幾句。但具體內容我記不清了,因為當時我擔心自己太過丟臉,就趕緊把他拉出了第二展廳。

等到了人少的地方,我趕忙安撫他:「別急別急,您這是怎麼了?」

他長舒了一口氣,接著說:「方才是朕不對,畢竟汝未曾見到洛陽當時情景。」

「什麼情景?」我猜到他可能又要說起穿越故事了,便引著他向休息區走了過去。

8

建武十二年,公元36年,劉秀41歲。

劉秀在這天一早接到了巴蜀前線的情報,得知了大將軍吳漢終於攻破成都,且公孫述已死的消息。在起兵反抗王莽的15年後,天下終於在他的治下得以統一。

大喜過望之下,劉秀宣布今晚大宴群臣。當天夜里,他和朝堂諸位大臣皆喝得酩酊大醉,躺在地上嘔吐不止,最後自己是被侍從抬回了寢殿休息。

那天夜里,劉秀在頭疼口渴中醒了過來,便想呼喚侍從要水喝,但剛要坐起身,他卻發現自己正躺在白天的大街上。

天空一片陰霾,但突然襲來的亮光還是讓他兩眼發白,過了一會才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又是……夢嗎?有了前兩次的經驗,他猜自己大概又夢到了不同時代的洛陽。於是便不慌不忙地起身,向四周看去。他看到身邊站著幾名形容枯槁的人,都是平民裝扮,見他起身後就拖著沉重的腳步背身離開了。

這里貌似是平民區,周圍房屋整齊,但街上並沒有多少人在走動。仔細觀察後,他發現街邊一處店鋪前圍了一些拿著陶碗的人,剛才身邊的幾個人也都在那里。好像有什麼氣味?劉秀嗅了嗅,原來是人群中飄過來一陣肉湯的香味。

劉秀也湊了過去,想看看這時的百姓店鋪都在販售些什麼吃食。走近後,他透過縫隙看到一個婦人正在攪拌著一口大鍋,他想撥開人群上到湯鍋前一探究竟。可剛摸到前面一人的大臂時,他覺得自己所觸碰的臂膀竟不似肉體,更像是包了一層皮的竹竿。他掃視了一圈圍在鍋前的人,這里每個人都面黃肌瘦,前胸貼後背,好像已經多日沒有進食,僅憑著最後一口氣在等著鍋里的肉湯。

他在擠進人群時,耳旁響起了微弱的對話聲:「胡人這是要圍到什麼時候?……」

「誰知道呢。再不吃飯,官兵也要餓死完了吧?……」

「我已經四天沒吃飯了,能讓我先盛嗎?我有錢……」

「不可,我全家已經五天沒吃飯,兒子已經走不動路,快死了……」

劉秀越聽越是揪心,雖然不知道這時的洛陽正在經歷什麼,但他准備擠到最前方幫飢民均分食物。

終於,他來到了人群的最前方,看到了一口沸騰的巨大銅鍋。

「湯好了嗎?我快等不了了……」這時有人問。

正在攪湯的婦人有氣無力地回答道:「快了快了。這肉太難煮,畢竟沒人願意幫忙剝皮啊……」

肉難煮……他們是在情急之下宰了牛來吃嗎?劉秀探頭向鍋中望去。他看到那是一鍋顏色渾濁的湯,黃褐色的漩渦不斷翻騰著,里面煮著好幾大塊帶皮的肉,那些肉看起來份量不輕,婦人每次攪動時都好像要耗盡全身的力氣。

就在婦人攪了幾圈後,劉秀突然看到了一個不應出現在此處的物體從湯中漂起——一隻人腳。

他頓時一驚,剛經歷宿醉的胃里尚未消化完的食物開始一齊向上涌來,他趕忙跑出人群,一口嘔在了街道上。

這時,更令他驚駭的事情發生了。也許是昨夜宴會時只顧痛飲,進食時大多都是囫圇吞咽,劉秀的嘔吐物中有不少成塊的羊肉。一名注意到他的飢民湊了過來,俯下身看了一眼,抓起嘔吐物中的羊肉便送進了嘴里開始咀嚼。

劉秀看到這般場景感到頭疼欲裂,一邊捂住額頭一邊伸手勸阻道:「不!不可食此污物!」

再下一刻,他就發現自己正坐在床榻之上,侍者剛從殿外趕了進來,關切地詢問他是否無恙。

這之後,劉秀稱病沒有出席早朝,這對他來說並不尋常。群臣紛紛上表探病,也被他一一拒絕了。

9

我放下了手機,向「劉秀」問道:「人相食……這樣的慘劇在歷史上確實發生過,不過洛陽城內是在什麼時候出過這種事?」

「朕亦後來才知,後人稱那時作五胡亂華。」他嘆了口氣,「朕所見之場景,乃遭匈奴軍圍困之西晉洛陽城,城中軍民抵抗多日,糧草斷絕,城破之前落得人相食。」

見我沒有回應,他繼續說:「自此之後,洛陽陷於胡人之手,直至隋唐方才光復。」

聽到這里時我又忍不住問:「那您是怎麼知道西晉和隋唐這些朝代的呢?您剛才說之後會解釋,現在能說了嗎?」

「毋急,就快說到。」他不緊不慢地回答,同時站起了身,「勞煩汝帶朕繼續游覽。」

我們接著走進了第三展廳,這里陳列的是從隋唐到五代十國再到宋代的文物。這里的大多展品都是古墓出土的明器,「劉秀」對琳琅滿目的唐三彩、天王像、鎮墓獸都不太感興趣,基本沒有停下腳步。之後他倒是在一個沙盤前停了下來,那里放著一座微縮城市模型,復原的是唐代的洛陽城。

「劉秀」順著模型上的定鼎門向上看去,我也跟隨他的目光掃過天街、洛河、天津橋、端門、應天門,最後看向了宮城。

「您看古代人修的城市多規整,現在反而亂糟糟的,沒個城市的樣子。」我感嘆了一句。

「此言差矣。」他即刻回答道,「朕曾於開元年間到訪洛陽,其盛不及當今萬一。」

「那您正好講講唐代的洛陽是什麼樣?」我問完接著反駁道:「話說您說這話我有點不同意了,現在雖然看上去是高樓大廈,車水馬龍的,但都是無聊的現代建築,一排排大方盒子,一點都不好看。」

他搖了搖頭,回答:「汝之所輕,千年後亦是珍寶。人生在世,勿要以今非古,更不可厚古薄今。」

這話說得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也沒有繼續追問,只好敷衍地點了點頭。

之後我們很快就逛完了第三展廳,主要是因為「劉秀」對於展廳後半部分的金銀珠寶同樣不感興趣。這也難免,畢竟人家是皇上嘛,什麼沒見過。

而當我們走進下一個展廳——石刻館後,速度卻明顯滿了下來,因為只要碰到帶字的墓誌或碑刻,「劉秀」就會仔細閱讀後才繼續前行。我對這些則是毫不感興趣,那頂上無非就是記錄了墓主人生平的官職和履歷,外加一堆阿諛奉承的好聽話,根本就大差不差。而且要看懂一個人的生平更是要把各朝史書爛熟於胸才行,我哪怕是藉助網絡也查不太明白。在觀覽石刻館的過程中,我催了「劉秀」好幾次,他雖然面露不悅,但也照顧了我的情緒,的確加快了閱讀速度。

在這里觀覽時他基本沒問過我問題,只是在看到洛陽博物館的鎮館之寶之一——石辟邪時問了一句:「此物甚精美,出自何地?」

我愣了一下,倒不是因為不知道,反而是覺得說出來有些尷尬:「啊……出自孟津,你們那時叫河陰。從原陵的南邊挖出來的。」

「原陵?哪個原陵」他追問道。

「就是……光武帝陵,您的陵墓。」我這時反倒有些奇怪自己為何,可能內心已經認同他就是穿越而來的劉秀了?

「哈哈,沒想到竟然是朕身後之物。」劉秀聽完反而笑了出來,「朕本無德,此奢侈之物不可取。需謹告後人。」

在逛完了石刻館後,我領著他上了二樓。因為實在覺得有些無聊,便騙他說二樓沒多少值得看的東西,只去珍寶館走一圈就好。

果然,對珍寶不感興趣的劉秀在這里觀覽的很快,只是在正始石經和大秦景教經幢處多駐足了一會,全程幾乎沒有和我提問溝通過什麼。

他的唯一一次提問,是在永寧寺塔遺址出土的佛頭殘像前:「永寧寺今尚在否?」

「沒了。」

「那白馬寺呢?」

「還在。」

「可否帶朕前去?」

「可我得回去接孩子了……」

「朕再給汝百錢。」

「沒問題!」

10

建武十九年,公元43年,劉秀48歲。

這天劉秀處理了兩件大事:一是接受了太子劉彊的退位申請,改立東海王劉陽為太子,並將其改名為莊;另一件是他再次拒絕了遠在西域的莎車王加封西域都護的申請,而且是中途反悔。他對上一次的夢境仍然心有餘悸,雖不知前因後果,但他從此下意識地對異族的加封要求格外謹慎。

忙完了白天的事務後,劉秀在這個看似尋常的夜晚中進入夢鄉,隨後便穿越到了另一個洛陽。

經歷了前三次夢境,他每次在入睡前都會身著常服。這次醒來後自己也不再那麼驚慌失措,先是仔細觀察了一番自己周圍的事物。而乍一看去,這次的洛陽,竟然只剩些殘垣斷壁。

他發現這次自己在城牆內,但周圍淨是破屋爛瓦,道路兩旁滿是荒草。城樓還在,大門卻倒在地上。空氣中帶著潮濕和腐敗的氣息,好像是剛下了場雨。

劉秀順著街道走了一會兒,城中看起來並不是空無一人,街上偶爾還能看見三三兩兩的居民。遠處一些房屋中還冒著炊煙。

他不知道自己這又是穿越到了哪朝哪代的洛陽城,這次城內雖然殘破,但至少目前看起來沒有了兵禍。

又走了一會兒,劉秀看到了一個好像是宮城的門樓,這里比之前的外城門看起來更加殘破,甚至部分城牆已經垮塌,磚頭四散,露出了原本被包裹著的土丘。他四周看了一圈,發現無人看守,便翻過土丘走了進去。

剛翻進宮城,他在最近的一座垮塌屋舍前便看到一名好像身著官府便服的人,那人正坐在一座斷裂的石柱上休息,看樣子是睡著了。

劉秀思考了片刻,便向那人走去行禮並問道:「敢問足下,這里可是洛陽?」

那人渾身一抖,驚醒了過來,緩了緩神,回答道:「不然是哪?你又是誰?」

「朕……在下南越人,正在游歷四方。」劉秀差點說錯話,這里定不是自己的時代,自稱皇帝可能會引來大麻煩,接著又說:「在下姓劉,名……演。敢問足下姓名?」

「姓楊,名衒之,大魏秘書監。」他打量了劉秀一番,「我看足下服裝不似常人,現今河南之地剛經戰亂,為何來此游歷?」

「家母祖上南越趙氏,後隨其移居交趾,自漢孝武帝後不通中國歷史,特來學習。」

「那你運氣不錯,正好碰到我,我可以給你講講。」

隨後楊衒之向劉秀講述了從東漢到北魏的歷史,其中概括了東漢諸帝,三國爭霸,西晉統一,八王之亂,五胡亂華,衣冠南渡,十六國,南北立國等重要歷史事件。劉秀聽得入了神,同時也大概搞懂了自己之前夢中的場景出自哪段歷史。

楊衒之隨後講述了北魏分裂成了東西兩部,東魏丞相高歡下令將都城從洛陽遷往鄴城,洛陽剛飽經戰火,又遇遷都,從此破敗不堪,除少數人外已無人居住,不復昔日盛景。

「昔日我曾上書胡太後,國家如此放縱佛寺,承平日久,國力耗損,必成大患。現在你看,洛陽寺廟已十不存一了。」楊衒之眉頭緊皺地說道。

「何謂佛寺?」劉秀不解地問道。

「即便來自南越,豈有不知佛寺之人?佛教起自東漢明帝,從天竺傳入中國已有數百年之久。」

「東漢明帝是誰?」

「光武帝劉秀之子,劉莊。」

劉秀被他的回答驚到說不出話,自己和陰麗華所生愛子,也是自己最器重的繼承人劉莊,竟然間接導致了幾百年後洛陽所遭遇的劫難。

「我正要前往白馬寺,你可願同行?」楊衒之沒察覺到劉秀的異常,繼而問道。

劉秀趕忙答應,心想這次自己居然穿越了這麼長的時間,乾脆就多看看再回去。

然而就在他跟隨楊衒之走出洛陽宮城後不久,他頓感眼前一黑,隨後從床榻上醒了過來。

11

洛陽博物館和白馬寺之間有二十公里的距離,在開車的期間,劉秀同我講了他的又一次穿越歷程,那是一段東魏洛陽城的故事。

從看到石辟邪那時起,我就不知怎的不太懷疑他的身份了,也許是因為他這套說辭實在不像是為了騙誰而編出來的。但我心中卻充滿了更多疑惑:他如何多次穿越?每次穿越都和他當時所處環境或所做之事有關,那這次穿越到現代的契機又是什麼呢?

白馬寺前有不少野停車場,我無視了那些瘋狂招手拉客的大娘大姐們,徑直開進了官方停車場。單純為了圖個安心。

這是個外地人需要憑票入場的景區,讓他進去反而更簡單了,我在門口售票處直接幫他買了張門票就順利入內。

從檢票口的荷花池到遠處的寺廟大門有一片占地頗大的廣場,這之間已經擠滿了穿著漢服拍照的男男女女,密度比洛陽博物館要高得多,也讓劉秀變得更不顯眼了。

「朕見許多百姓皆面對手中方匣傻笑,此為何故?」我帶劉秀向寺廟大門走去時,他這麼問我。

「那東西叫手機,我不是都在您面前用好多次了。」我把手機掏了出來,調到自拍模式遞給了他,「用它可以和千里之外的人對話,閱讀全世界所有的書籍,還能拍下自己的影像保存起來。」

劉秀接過手機,擺弄了幾下,大拇指碰到了觸屏上的拍照按鈕,在我的手機里留下了一張角度很差的自拍。

「難怪汝方才執此物便知歷史。」劉秀說著把手機遞回給我。

「對啊,要是沒它我算是跟您聊不成了。我因為喜歡收集古錢幣,對歷史還算有點了解。現在大多數人對歷史都完全不感興趣,來這些地方也都是為了拍照打卡發動態。」我刷了兩下聊天軟體,反問道,「您是不是覺得這個時代的人特別可笑?」

「不管任何時代,想必人皆追求權利。但朕認為現今時代當屬最佳。」劉秀繼續向白馬寺大門走去,「至少方匣在手,人人皆有機會,對否?」

我應和了一句,上前跟隨他的腳步一起進到寺內。

不巧的是,最近白馬寺的三個大殿有兩座都在修繕中,無法入內參觀,這讓本就不算大的景區少了許多看點。我只在唯一開放的佛殿的觀音像前上了柱香,祈禱全家幸福安康。出乎我意料的是,劉秀在我之後也對著觀音像跪拜了一番。

「您不是說自己當時沒去成白馬寺,也不了解佛教嗎?為何會懂禮佛?」我問道。

「待參觀完畢,便告知於汝。」他站起身回答。

接下來我就拉著他去了外國寺廟區。白馬寺作為亞洲佛教的重要傳播地,印度、泰國等外國政府出資在這里修建了當地風格的佛寺。這好像是劉秀第一次見到外國風格的建築,他對每座廟堂都很感興趣,挨個轉了一圈仔細觀看。

「今日中原,四夷之人多乎?」他看完一遍後這樣問我,「為何洛陽街頭少見外邦之人?」

「多,只不過現在外國人大多都在北京、上海這樣的大城市。沒多少人會來洛陽。」

「洛陽不復為都邪?自何時起?」

「從唐代之後就沒當過了,差不多有一千年吧。」

「如此,難怪未見唐時景象。」

他的話突然讓我想起了心中的疑惑,便問:「現在該和我說說您為什麼那麼熟悉唐代了吧?」

劉秀看著我點了點頭,回答道:「善。」

12

建武二十二年,公元46年,劉秀51歲。

繼去年後,西域鄯善,車師、焉耆、龜茲等國再次派遣使者面見劉秀,請求將各國國王之子派往洛陽作為人質,以換取漢廷的出兵保護。據他們所說,莎車國王自從請求封賞被拒後,便篤定漢朝會放棄西域,於是加強了對各小國的攻伐。

經歷了前兩次穿越,劉秀在思索整整一日後,最終斷然拒絕了他們的請求。各國使節聽後,沒有參加劉秀准備的宴席,集體悻悻而歸。劉秀明白,漢朝會自此失去對西域的掌控,恢復武帝宣帝時期的西域都護府也將遙遙無期。征戰一生的他明白自己總有逝去的一天,那夢中的慘狀,能晚來一天是一天。

後一天的晚上,他再次於夢中穿越了。

和之前幾次不同的是,他這次來到的洛陽城,是個熙熙攘攘,繁華至極的天堂。這里的街頭商鋪林立,遊人如織,幾乎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安詳與快樂的神色。更讓他感到驚訝的是,城中居然隨處可以見到牽著駱駝,打扮奇異的胡人商販,甚至還有胡人身著朝服,看起來已經在朝中做了官。

劉秀隨便走了幾步就看花了眼,不知自己該去往何處。他急切想搞清楚現在是什麼時代,且城內胡人甚多,中國是否已被外族統治?

他轉了幾個里坊,發現了一間販賣書籍的店鋪,就趕忙走了進去,對著店主便問有沒有關於劉秀的書。之後他讓店主按估價把自己身上帶著的小金餅換成了一大袋銅錢,之後抱著一沓《後漢書》和《帝王世紀》走出了書店,又在街上隨便找了家酒肆開始坐下閱讀。

不知幾個時辰後,穿越後的洛陽天色已晚,劉秀也終於快速通讀了這兩部書,自此他知曉了自己親手建立的東漢政權的全部命運。史書上對他的生平滿是褒獎,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對歷史毫無影響。

什麼光武帝,就是一介運氣好點的武夫罷了。他這樣想著,一口喝光了碗中的酒。

這時一個人站到了他的身旁,謙恭地問道:「冒犯叨擾足下,酒肆座無虛席,在下可否與您同桌共飲?」

說話的人看起來二十多歲,儀表堂堂,氣質不凡。劉秀看他不像是個會鬧事的主,便點了點頭,伸手示意讓他落座。對方表示了感謝,隨後要了一壺好酒,將二人的酒碗斟滿,並向劉秀敬酒。劉秀回謝並寒暄了幾句,同時注意到對方謙恭的笑容下隱藏了些許憂愁。

巧得很,看來是兩個心情不好的人碰在一起了,他喝酒時想道。

二人沉默對坐了一會兒,對方先打開了話頭:「敢問足下,今日為何在此獨飲?」

劉秀早就在心中想好了應對:「沒什麼,就是心情不好。」他伸手指了指旁邊堆著的書本,「不想在家里呆著,看書打發點時間。您又是因為什麼呢?」

「在下剛剛科舉落第,來借酒澆愁罷了。」

在聽到陌生的名詞後,劉秀假裝酒醉,以半開玩笑的語氣向對方詢問什麼是科舉。對方沒察覺出不對,耐心地為劉秀解釋了一番。

回答完畢後,對方好像想起了什麼,便問:「今日相遇也是緣分,還沒過問足下姓名。在下杜甫,字子美。」

劉秀不假思索地回答:「劉秀,字文叔。和漢光武帝同名。」說完他又指了指一旁堆著的書本。

杜甫聽完後大笑了起來,又向劉秀敬酒。

劉秀見此人既然能參加科舉,哪怕落第也肯定學識不淺。他自稱少時沒讀過書,現在才剛讀到漢朝,順勢以此為由向他仔細詢問了一番唐朝的發家歷史。杜甫此時酒興高漲,見有人賞識自己,就一口酒一句話地同他講解了起來。講完後還約他明日一同去佛寺參拜,掃掃最近的晦氣。

怕是等不到明天我就得飛回我的洛陽城咯。他雖然這樣想著,但嘴上還是答應了杜甫的邀約。等到二人喝盡興後已是深夜,劉秀告別杜甫後索性在酒肆的客房中睡下了。

讓他沒想到的是,自己醒來後仍然在唐朝的洛陽。

杜甫如約跑來找他,二人便一起去到洛陽南市旁的一間寺廟內參拜。劉秀完全不懂禮佛的流程規矩,全都靠杜甫手把手得教才沒讓他鬧出笑話。再之後杜甫說自己還有其他事,並向劉秀告辭。

劉秀聽到後連連向杜甫道謝,並問道:「在下初次禮佛,不知道剛才的祈願,佛祖是否能應許?」

「只要心誠就有機會,也得自己努力,光靠佛祖他老人家可要累壞了。」杜甫笑著回答,隨後問:「我剛才許的願是希望自己下次科舉能成功及第,您呢?」

「我時日不多,已經沒什麼壯志了。只希望自己剩下的歲月里,能在每次抉擇關頭,都能做出無愧自身,且無過於天下的選擇。」

杜甫寬慰道:「足下心懷天下,做什麼都不會晚。漢高祖劉邦五十多歲才成就大業,您和他之後最偉大的漢朝皇帝同名,想做的事情也一定能成。」

說完這句話,二人寒暄了幾句,便相互拜別。

劉秀想趁著自己還在唐朝洛陽,就多游歷一番,也算開開眼界。

只可惜,他逛了沒多久,就只覺眼前一黑,再次從床榻上醒了過來。

13

我聽完劉秀在唐朝的經歷直接愣住了,等緩了一會趕忙用手機搜出了杜甫最廣為流傳的畫像,邊給他看邊問道:「沒想到您居然見過杜甫,您看下他是長畫像里這樣嗎?」

「此畫像為老人,豈能相像?」他接過手機就開始吐槽,「即便此翁年輕數十歲,仍無相似之處。」

「好吧,我這也搜到新聞說這張畫像其實是藝術家照著自己模樣畫的。」我沒趣地回答,「只是沒想到您居然見到了杜甫,他在現代可是被稱為詩聖。」

接著我念了幾首杜甫的詩作,劉秀聽後連連稱贊,說的確都是上品佳作。尤其那首著名的《望岳》,很符合他對杜甫的印象。

剛才在聽他講故事時,我一直都保持著坐姿,這時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體,同時問他:「您還想去看看什麼地方嗎?要是沒有了我就帶您吃頓水席去,讓您嘗嘗現代洛陽的美食。」

「如今,唐朝洛陽留遺物否?」他問道。

「您當時有看到應天門嗎?」

「有幸得見。」

「應天門遺址還在,現在已經被重建了,而且洛陽准備把唐朝洛陽的中軸線都給復原出來。」我搜索了一下新聞,繼續念道,「什麼定鼎門、天街、天津橋都在復建當中了。」

「可否帶朕前往?」

「那必須沒問題。」我點了點頭,「這次不用您給錢了。」

由於我們倆都沒吃午飯,我便先帶他去一家本地人才知道的小館子里吃了頓水席。這家店點菜可以只點半份,我就選了很多洛陽的經典菜式讓他品嘗。

兩千年前的烹飪技術自然和現代完全沒有可比性,劉秀從第一道菜被端上來後就贊不絕口。只是他的胃口感覺不是很好,雖然嘴上夸個不停,但對每道菜都只是淺嘗幾口就放下筷子。等我也吃完,去打包結帳時,在櫃台遠遠瞥見他暗自擦了一把額頭的汗珠,又長嘆了幾聲。

等到我們上車向應天門駛去時,我問他:「您這次在穿越前都幹了些什麼?」

「臣子勸進,故封禪泰山。於天下無益,徒自誇耳。」劉秀回答時臉上露出一絲不屑,「朕有舊疾已久,感時日無多,幸來今之洛陽,料此生再無機會矣。」

我聽後安慰他:「不用謙虛,有這些經歷,您肯定是中國歷史上最牛的皇帝之一了。雖然您覺得自己為了想改變歷史做的努力都沒有用,但您至少努力過了,盡人事聽天命嘛。」

他沒有回話,過了幾分鍾才說:「朕甚乏,需小憩片刻。」

我轉頭看去,發現他已經在閉目養神,便讓他安心睡會,等到了應天門再叫醒他。

他不一會兒就睡著了,我關掉了廣播,車里只剩下輕微的鼾聲。

14

建武中元元年,公元56年,61歲的劉秀穿越到了2023年。

這天洛陽的遊客很多,街道上一眼看去全是密密麻麻的車輛,其中很多還都掛著外地車牌。行駛速度本就很慢,結果在去往應天門的路線上出現了多起連環事故,讓本就擁擠的交通變得更加遲緩。

等我開到應天門附近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不過這樣也好,夜晚時分燈光亮起的應天門看起來更好看,可以讓劉秀好好欣賞一番。

我在附近的停車場把車停好,這里從車內就可以看到應天門,那巨大的城樓和兩旁的門闕連成一片巨大的陰影,占據了擋風玻璃一半的視線。

這時劉秀還沒有醒,我也沒去叫他,下車抽了根煙,又跟家人打了個電話,好歹解釋一下自己今天為什麼一直是消失狀態。

我剛回到車內,劉秀就睜開了眼睛,我趕忙手指擋風玻璃外說:「咱們已經到應天門了。」

老人揉了揉眼,定睛看了一會,問道:「此門比唐時更偉,壯哉!」

「那肯定,現在比那會兒的城門要高。主要是底下為了不破壞原城門遺址,給墊高了一層。」

他沒有回應我的科普,繼續出神地望著城門,喃喃自語道:「兩千年後,中國仍在,幸甚。」

我聽完後百感交集,也一起看向應天門。又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雖然現在只能看到個影子,但此時的應天門反而有種不同尋常的宏偉之感。就像黑暗之中仍然矗立的圖騰一般,看到它就讓人覺得心安。

在我拍了幾張照片後,氣勢恢宏的城樓開始亮起燈光,燈光伴隨著來自大唐的氣場瞬間點亮的洛陽的夜晚。街道上等候已久的路人也紛紛拿起手機拍照。

「您快看!」我轉頭向劉秀說道,「現在更漂……」

然而副駕駛座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個錢袋子留在坐墊上。我原以為他是太激動下了車,但在停周圍找了一圈,也完全沒看到他的蹤影。

我回到了車上,拿起了他留下的錢袋,打開手機看了眼他在白天的自拍,確認了自己剛才不是在做夢。

在盯著應天門看了幾分鍾後,我在車里點了根煙,啟動引擎,開出了停車場。我頂著無比密集的車流,圍著應天門所在的廣場緩慢地轉了一圈。

等轉回停車場,我把已經燒到過濾嘴的煙屁股掐滅,便調頭向家的方向駛去了。

Fin.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