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遊戲資訊 痊癒之書丨符號的享樂

痊癒之書丨符號的享樂

其實在之前我預備了兩個話題來談,一個是承接上周的,另一個是關於符號學的。我一開始准備再看點符號學和語言學相關的東西再來談符號學,相應的准備也做了一些,比如說預備了一些相關的書。但是現在我准備先把它拉出來講一講。這就是說,看看我們在沒有準備的前提下能談到什麼。

那麼,我們就把這期的主題定為「符號」。在這上邊,其實我要用到之前我們提到過的那個比喻:吃水果的比喻。我們對於符號的使用就像是吃水果一樣:一個人是在吃水果,一個人是在吃梨,彼此間完全不相交。我們彼此使用符號的情況其實和這種情況是重合的。

讓我們先從大一點的來說:比如說觀念或者理論形態。如果我們秉持著一種線性時間觀,或者說牛頓的絕對時間觀的話,我們會認為只有當下這點的理論才是最新的,而之前的都是些陳舊的東西,對吧?這說明我們進行了一次切割行動:我們把當下這個點——如果我們用的是這種線性時間觀的話——判定為「先進點」,而以往所有的東西都被認為是一種「歷史的」或者說「過時的」產物。如果我們秉持著這樣一種「進化的」觀點來看的話,其實過往的一切理論彼此間並沒有什麼不同。他們就像是貨架上同一排的商品——彼此間完全是等價的。就以我們的心理治療為例:以現在為基準點,弗洛伊德和拉康的理論對於某些人來說其實是同質化的——既然它們都是一種歷史的產物——因而彼此之間沒有什麼分別。我們說,在這兩種商品之間做出的選擇完全是無分別的:拉康和反拉康是同一種概念。這就像是在歷史的垃圾桶里進行翻找——有人會很喜歡這種說法——無論里面的是什麼,我們總是統而概之為「垃圾」。

這其實就是後現代理論的現狀。之前我們已經聊過了現代性之為「除魔」時代:這就是說,一切必須遵從理性的序列進行排列,但是現在,這種排列有些失控了。就以我們最常見到的一種排列為例。有的人會進行這樣一種排序:某些娛樂——比如說電子遊戲——在價值序列的最下層,而閱讀則會高一層;聆聽音樂可能會高一層,而去迪廳可能是下層。他們在心里進行這種價值序列的排列,然後期待著一切序列都向之看齊。但是,生活中的事實必然打破他們的這種幻想。比如,有的人會發現:在一些直播平台上的人會比他的收入更高。他會去想:「怎麼能這樣呢?」或者「憑什麼這樣呢?」這說明了什麼?這說明了在他的內心中,金錢的價值必須和他內心的序列是同樣的。然而現實很快就會給他一耳光,因為世界上就是存在這種和他默認價值不同甚至反向的序列。畢竟,世界不是圍繞他自己做圓周運動的。這時候,這些人就難免抱怨——這是我們最常見到的抱怨世風日下的一種態勢。

事實上,尼采多多少少地預言了這種大一統價值序列的崩潰。如果借用韋伯的話說,這是「理性大一統」價值序列的崩塌。在這種崩塌之下,出現的是「除魔」的反面,我們可以用漢語稱其為「走火入魔」。所有後現代的理論都難免如此:我們發現他們在瘋狂地發明各種拗口的概念。就以拉康本人為例:什麼「原樂」、「大他者」、「縫合點」……這種東西簡直無窮無盡。他的反面呢?恐怕也一樣。「欲望機器」、「情動」、「生產」……這些東西可能確實有意義,但是在我們不了解它們的前提下,它們就是貨架上的商品。而我們對它們的選擇——正如我們前面那個吃水果的例子揭示的——根本上毫無道理可言。因此,對此進行價值評斷也就毫無意義,這就像是一個喜歡吃梨的人對一個喜歡吃蘋果的人說「你吃蘋果多麼多麼不好,只有吃梨的才是上等人」一樣。這種活聽上去即便不是有些無禮,也多多少少有些奇怪。

所以,接著上周的講——我為什麼在面對他者的言談無動於衷——當然,這種「無動於衷」完全是我們在現在構建出來的——這是因為在我看來他的話就類似於這種「吃水果詰難」,聽上去不光可笑,而且毫無道理。

說到這里,其實我們可以把功能語言學引入《逍遙游》進行一次考察:這個叫「宋榮子」的人為什麼能做到「見侮不辱」?恐怕就是因為他在用這種思路去處理問題。無論是用含蓄的方式說「我不喜歡你」,還是用激進的方式說「我要弄死你」,其本質上表達的都是一件事:我對你不滿。這兩句話在功能上是一樣的——這就是韓禮德稱之為「人際功能」的東西——它必須被放置在一個大的關系,即人際間關系下才能生效。當然,我們可以用其他的方式來理解,比如這個「比如」本身:從最開始到現在我說了很多個「比如」,這個「比如」必須被置入一個語篇內才能生效。又或者,我會在咨詢里說無數個「嗯」,這個「嗯」什麼意味也沒有,它只是在語篇中才有意味——它代表說話者在思考——這就是話語標記語。我們說,單獨理解這些東西是沒用的,因為它本身不構成意義,而只有在一個框架、一個系統中才有價值。

我們可以設想:這是第一次咨詢,在20分鍾過後我說了這樣兩個字——「玩過」。這是個令人匪夷所思的單詞。它到底代表什麼呢?也許我們可以把他補完:「我玩過樂器」。有了這個句子,有了多添加的主語和賓語,我們才知道:這個「玩過」不過是個謂語——這就是說,我們要站在更高系統的維度才能理解它的較低層級。但是,我們平時說話難道是先建立系統嗎?就拿這個例子來說:我不是完全可以只說「玩過」這兩個字嗎?這說明,我們這種用系統理解語言的方式永遠是一種後置的分析,而還不是我們日常的正常展開方式。而如果把我們彼此之間的交流看做這個「玩過」,把我們的個體史看成這句話,那麼我們就能知道:所謂的理解從根本上來講是一種徒勞。

事實上,我們的狀況可能更糟。比如,我用的是漢語,你用的是英語。如果就把「玩過」這兩個漢字扔到英語系統里面,那它只能是垃圾——我們必須先把它轉化為「played」,它才能在英語的體系里生效。但是這個轉化真的可靠嗎?如果我們知道沃爾夫假設就會知道:這種轉化的效力是存疑的。或者我們乾脆就用漢語的例子:讓我們假設有兩個年輕人正在交流失戀的話題。其中的一個人——也就是那個失戀者說:「我失戀了」。這是情況1。而我們可以把它推倒重來,這時,這個失戀者引了一句元稹的詩:「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這是情況2。如果我們秉持著一開始那種功能語言的思維去考慮這兩句話的話,那麼情況1和情況2都是同一種情況——都是在表達失戀這個事實。但是,這句詩好像跟之前的那個短句並不相同。這個「巫山雲雨」和「失戀」似乎有著絕對的差異,它們下面流動著截然不同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呢?如果一定要用弗洛伊德或者拉康的話來說,這個流動的東西就是「無意識」本身。這好像又把我們拽回了最初的起點:似乎語言的背後有著某種「形而上」的東西在作祟。

然而,「無意識」這個詞本身也是靠不住的,也不過是「權且為之」。比如,我可以用另一種方式來描述它:所謂的無意識不過是一個人的過往史在他身上的某種效力。這一效力以一種隱蔽的方式影響著他,並且在他生活的某一刻爆發。這一爆發是如此強大,以至於讓他以為存在著某種恆常的作用之源。當然,這種描述也是毫無意義的,這就像是《知北游》里所描繪的那樣:這個叫「知」的東西或者生物三次問「道」,第一次沒有得到答復,第二次對面要回答卻忘了,第三次對方完整的說明了其中的道理:行而不言者得道,告而忘之者近道,口若懸河者則是遠道之人。關於這個「無意識」究竟是什麼,我們只能言說,但是我們言說得越多,就錯得越多。我們越以為自己知道,我們就離它越遠。在這個上面,我們能使用的只有一種「效果力」:比如,拉康的口號是「回到弗洛伊德」,但是他真的在乎弗洛伊德嗎?這句話的完整表述是:「我——拉康——現在要藉助弗洛伊德這個符號進行言說。」這就是我們最熟悉的「打旗幟」環節:弗洛伊德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存在著這個符號,且它曾經輝煌過。這就像《書庫》一樣:它的作者叫偽-阿波羅多洛斯。這個「偽」,這個「 pseudo- 」說明了什麼?說明了他是假託阿波羅多洛斯之名寫作,而被假託之人一定是有著某種光輝的——盡管往往不過是落日余暉。因此,我們對這些旗幟和名號的拜倒不過是一種重復,這種重復蒙上的是一層詩學的狂熱,因而完全是非理性的。

在這里面,我們不得不接受功能語言學中的那種悖論:一方面來說,我們必須先知曉整個系統才能知曉下級系統,就像必須先知道完成的句子才能進行成分的分析;另一方面來說,我們日常的語用則是完全反體系的,是間斷、不連續的。更別提我們之間還操著不同的語言:我是漢語,你是英語。如果我們接受之前我對「無意識」的定義的話,那我們就不得不承認,我們之間的交流——這種「雙語種」轉化——不過也是一種幻覺。語言之間唯一存在的特性就是不可譯性。即便我進行了這麼長時間的論述,但這不過只是1個小時,而我一天有24個小時要活。並且,促使著我說出著一個小時話語的是更為龐大的時間,更為龐大的無意識。說到這里,甚至連「無意識」這個詞本身也成為了一種「假言」了,因為我的無意識和你的無意識是不同的——當然,這里還藏著一個他心問題,我們之後有機會在談。

提到這里,我們就不得不再回到《伊利亞特》里。荷馬的詩句最能說出語言的這種特性:有翼飛翔。而根據查證,這種東西不過是一種「套語」——這就是說,它是詩人為了方便記憶長詩而記下的特定段落。說到這里,我們又想到了荷馬問題:荷馬究竟是誰?是一個人嗎?是多個人嗎?如果這首長詩真的是某一個盲詩人或者諸位詩人寫就的,這難道不是說明了這樣一件事:創造了「有翼飛翔的話語」這一真理的乃是人類的集體無意識。

不過,我們倒也用不著把上面的論述當真。如果我們之中的誰知曉維根斯坦的大名的話,他就應該知道:一切偽裝成嚴肅的論述,歸根結底不過是一場語言遊戲。而在這場遊戲里,最忌諱的就是把什麼當真。我們之間同一性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才能達到——若且唯若我們都喝醉了,且步入共同的幻夢。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