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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鬼異境 ——《夜譚隨錄》選讀

《夜譚隨錄》卷三卷四中的故事揭示了人們在古代面對鬼魂和詭異事件時的恐懼與無助。馮勰與汪瑾在月夜中相遇,彼此交談,揭開了馮勰的悲慘遭遇和冤魂索命的驚悚真相。譚九在荒野中遇到鬼魂母子,經歷了一夜的驚悚與感動。宋秀才與道士的奇異之旅,使他領悟了長生之道的真諦。田轔遇到了已故親人的鬼魂,接受了他們的幫助和託付,最終以無私之心延續了家族的榮光。這些故事不僅揭示了人性的復雜和命運的無常,更展現了人在恐怖面前所展現的智慧與勇氣。

卷三 · 馮勰

汪瑾,五十餘歲,經歷了都城的潦倒,仍未喪失出遊的興致。一天秋風乍起,他心生釣鱸的念頭,於是買了一艘船,往南方而去。等待船閘放水的時候,他停泊在武城故縣的西邊。日暮時分,他感到孤寂難耐,突然看見一個年幼的奴僕,滿頭大汗地跑來,遞上一張名帖說:「家主人馮二官前來拜訪。」汪瑾看了名帖,上面寫著來自故鄉的晚輩馮勰,素未謀面。他覺得自己年老貧困,至親好友都未曾相識,怎麼會有人強行親近呢?懷疑是個錯誤,便不接受禮物。奴僕說:「老翁難道不是松江的汪家嗎?」他回答:「是的。」奴僕說:「那麼就沒錯了。」然後匆匆離去。

過了一會,馮勰來了,穿著鮮艷的衣服新帽子,年約三旬,他上船後禮貌周到地請汪瑾坐下,非常謙恭。他稱自己是山西人,是來看望在揚州做官的一位相識,名叫上官橋的巡檢。得知汪要回松江,他表示願意同舟前往,不知老翁是否願意接納他。汪觀察他為人朴實,便答應了,馮勰便表示感謝。奴僕則攜帶被褥,委託給船艙里。夜間二人相互交談,汪瑾說:「你是西人,我是南人,為何稱自己是鄉親呢?」馮勰回答:「我的祖籍是松江,雖然後來遷移到汾陽,但名冊上仍稱我是松江的鄉親,不忘本土。」汪瑾問:「你為什麼不做官,年富力強?」馮勰說:「這是命運所致,不能強求。我曾經行賄無數次,但始終沒有成功。開始我很沮喪,後來卻釋然了。我覺得自己的才能就像一根襪子線,拆開了一點也不長。如果做官就要死守著官職,就像我說的為了貧窮而做官,那麼我的命運肯定比那些資本家還要好。無論在那里,我都無所取得,所以寧願當個平民。你沒有聽說過江東獨步之王文席嗎?如果他能守住自己的志向,不出頭,那麼他將一生都享受尊榮,豈會像我這樣倒置手板,成為後人譏笑的對象?」汪瑾嘆息道:「你說得對,即使行賄也沒有出路,更不用說像你那樣無私行賄的人,希望不被拋棄,能夠得到什麼?」馮勰說:「行賄已經成為一種通行的方式,但卻沒有門路可以進入,這不是人難,而是世道變了,是皇朝景運之時英才用人之際。所以行賄的人不難,接受賄賂的人難;不是行賄和受賄難,而是不接受賄賂的人難。如今社會已經衰落,一變而為請托,再變而為賄賂,賢士被留在野外,奴才被提升到朝廷。廉潔的人被貶退,貪污者得到晉升。甚至,臣子賄賂君王,崔烈能做到司徒之位;君王賄賂臣子,子明能被封為封禪之使。習俗的變遷,即使是有才德的人也無法倖免,又何指望於下層的人呢?你在盛世之中,卻沒有被使用,這也是命運,和貧窮有何關系呢?」汪瑾深為他的話所感動,心中的愁苦頓時減輕。從那時起,他們日日相見,互相交流,關系越來越好。

有一天,汪瑾和馮勰乘舟到了淮安,正值仲秋佳節,汪邀請馮一起賞月。在暢飲之間,馮突然放下酒杯嘆息道:「華亭鶴唳,還能聽到嗎?」汪沒有在意,反而問道:「貴友你做官巡檢,官職料想必清苦,跑數千里來這里,不是白白徒勞嗎?」馮沒有回答,良久才停下酒杯,悲傷地說道:「這些天來,感謝兄對我的厚待,我一直想誠實地告訴你,但擔心你聽了會震驚,所以一直忍耐著。今天你提問了,我實在難以再保持沉默了。上官橋巡檢陳某,雖然是朋友,但實際上是仇敵。十三年前,我販賣了一千捆布到蘇州,途徑茌平時,和陳住在同一家旅館。遇到大雨,我們停留了下來,陳和同舍的客人呼盧一整天整夜,結果一敗塗地,錢財全輸光了,還欠下一百多金,一無所有,被同舍客人羞辱得很慘。我憐憫他,如數償還了他的債務,事情就這樣了結了。我又給了他二十金以資行路,當時陳感激涕零,說要報答我的恩德,其實內心已經滿是報復之意,他的恩德就像粉骨碎肉,我竟然還感到很甜蜜。後來他和我商議,他家里有老人,無法養活,想要援例捐一份雜職,但卻沒有錢來解決,他便信任我,向我借了五百金,委託我為他去請托有權的人。我當時覺得他能用仁義來對待人,便答應了。但那時我們都太沖動了,竟然沒有立下契約。五年過去了,我再次回到都城,聽說他得到了揚州的職位,但還沒有領到憑證,他暫時寓居在宣武門外。我急忙去找他,他卻推辭說有其他事情,我去了好幾次,終於見到了他。但見面後他態度非常冷淡傲慢。」汪聽到這里,不禁眼眶濕潤地說道:「人心真是難以捉摸啊。」馮說:「不是人心難以捉摸,而是我們心地太單純,口中太真誠,對待君子如同對待小人。你沒聽說過中山狼的事情嗎?」汪說:「是啊,正如你所說的。我也受了這種氣懣很久了。這種人,我覺得應該追索他的欠款,斷絕來往就行了。」馮說:「我是否也有這樣的想法呢?但是問及欠款時,他不但不承認,還說出了惡言。我當時非常憤怒,與他爭辯了起來。之所以這樣,不是因為我恨失去了錢,而是因為他的負心太過分了。沒想到他竟然像鬼一樣陰險毒辣,害人之心不可測量,買通坊正,抓捕我送交官司,而我又沒有憑證可以證明我的清白,官府也沒有進行調查,結果我終於在他鄉餓死,身首異處,訟案到了陰曹地府,已經計算了如何追償欠款。幸虧兄能夠帶我進入場所,讓我向他發泄了憤怒,他必定會報答你的恩情,結下鐵桿之交,我永遠不會忘記今後!」汪聽了,心里害怕地說:「難道兄你是鬼嗎?」馮說:「是的,我們可以在燈下月下驗證一下,就知道了。」汪驗證後沒有看到影子,心中十分恐懼,一言不發地坐在那里,臉色蒼白如紙。馮安慰他說:「兄勿懼,感激之情並未消失,難道我會害你嗎?」

過了一會兒,汪稍微平靜下來,但仍然戰戰兢兢,仿佛背後有刺。到了揚州,馮悲嘆地說:「今後就要分別了。雖然,我聽說當面接觸鬼魂的人,必然會受到它們的傷害。我知道你與太守有舊,明天我希望去拜訪他,藉此機會為我冤情一訴,不讓那個負心的傢伙,偷走我的清白名譽,欺騙世人。」說完,再次行禮告別,汪也心存感慨地送行,指著那個小奴才問道:「這個小奴才也是鬼嗎?」馮答道:「身為鬼,怎麼能奴役人呢?他只是被五千錢買來的,也是你的鄉里人,南門外賣襪子的李四的兒子。」馮離開後,汪的心才稍稍平靜下來。因為汪性格謹慎沉默,始終未對外泄露此事,所以船上的人都不知道。

第二天,汪去拜訪了太守,留下來共飲。正當談得洽洽的時候,突然傳來上官橋陳巡檢夜間突發重病去世的消息。太守驚訝地說:「那個精明能乾的老人怎麼會突然去世呢?」汪嘆了口氣說:「陰間的規矩,豈是我們可以妄加評論的!」他向太守描述了自己與馮的相遇,太守聽後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陳無家可歸,太守為他准備了棺材和衾被,安葬在義冢中,他的行囊里有大約一千金,太守悔恨他人不善,將所有的錢都贈給了汪,說:「我算是替馮勰報了仇,也算是回報了你的恩德。」汪起初不願接受,但因為太守言之有理,最終接受了,回家後生活逐漸恢復平靜。詢問鄉人,發現有認識李四的,原來是回民,果然有一個十五歲的兒子在兩年前病死了。詢問他們的相貌,正與馮的奴才相同。但是並不清楚在陰間是什麼人以貨幣買下他的。

蘭岩評道:負心之人最終遭到慘報,確實不值得同情。但馮勰冒用生命索取報仇,假託探友之名求官者,我們應該小心,不要讓這類不懷好意的人進入我們的生活。

卷三 · 戴監生

沈陽的戴懋德,參加了京城的鄉試,但在考試中沒有取得理想的成績,心情郁悶地回到了家鄉。他來到了永平,住進了一個荒涼的古宅的廳堂。廳堂西邊是一片及肩高的土垣,垣外是三間茅屋,門常常關著。秋草滿地,落葉堆積在台階上,圍著茅屋有三四棵老槐樹,六七座古冢。屋子的西邊,連著山林,沒有人跡。

戴牢愁得無法入眠,到了深夜,仍然在走廊上徘徊。他看到庭院里月色明亮,山林清幽,微聽茅屋里有人在說話,於是他依著土垣靜聽,聽得頗為清楚。好像有一個老人在笑咳著說道:「我不明白這個道理嗎?但我遇到了這麼多事,心情早已變得淡漠了。比如魚脫離了漁網,雖然自由自在地遊走,但不能忘記食物,必定會再次被漁網捕獲;鳥脫離了羅網,雖然可以自由飛翔,但不能小心謹慎,必然會再次被捕殺。人失去功名不止一次,卻沒有自己反思,反而再次跌倒,恐怕光陰荏苒,人的皮囊不如金剛石堅固。」一個年輕人笑著回答道:「我一開始就得到了美麗的妻子,兄弟姐妹,家庭幸福美滿。至今已經過了幾年,我的身體依然健康,更何況心腎呢?可見吃苦耐勞的方法,並不是沒有好處的。真正的智慧一旦回歸到黃金般的心靈里,就再也不會離開了。老人雖然經歷了失敗,但不知道神明的意圖,只能通過窺視繩索,套索繁縟,織綢母親;華美的繡墊,而不再跟著她的腳步。比如在途中遇到的蜱蟲,只會在夜間出來偷竊臭人的腳,但會笑著看著臥室里的美女的腳,親吻她們的玉肌,這是因為算計失誤。並不是老人的眼睛太小,而是老人的妒心太重了。何況人的生死之數,本就有定數。就像金剛石,也有大小之分嗎?」老人戲謔地說道:「我已經五十多歲了,沒想到今天聽到這樣奇怪的對話,真是令人啼笑皆非!有些行乞的小孩,爬到百尺竿頂上,以為已經成功,自以為已經出人頭地,卻不知道地下有折臂老者,就是當初竿上的孩子。我正在感嘆天下險惡險途,怎麼會有比這更危險的呢,你現在卻以此來嘲笑老夫?天可以給人壽命的長短,但卻不能阻止人用不節制的方法。比如在這里有兩個人,得到了一千文錢,每人分五百文,數目是一樣的,但用途卻是不同的。其中一個人一天花一文,或者幾天才花一文,慢慢地不破一文,這五百文,即使一輩子也用不完。另一個人,開始也是一天花一文,或者一天花四五文,六七文,慢慢地就會花上百文,這五百文,用完了也就是完了。你不明白這個道理,反而說我生死不由天命,這簡直就像鳥兒不知道有太陽,只知道有熱日,卻不知道有黑夜一樣,難道不令人感到絕望嗎?」良久之後,再也聽不到回應,只頻繁聽到老人的嘆息聲。

戴欲回去睡覺,突然又聽到老人說道:「也無需多說了,你想想秦州的田大郎,也一定在冥冥之中感到愧汗淋身了。他自己或許以為是冥靈、大樹,但從現在看來,只是野馬卻有著羊的角。朝菌不知道陰晦的周期,蟪蛄不知道有春秋。五百文錢用了五天,到了最後只剩下白骨,總是在慘淡老夫的眼中。你可能沒有見到過吧!」那年輕人譏笑道:「老人說的沒錯,但是天生的智慧,童烏自有辦法,怎麼能和小孩強行解決問題呢!我內心的雜草早已清除干淨,丹田的稂莠也清除干淨了。內在的豐盛才能外顯,就像明珠被收藏在水晶的盒子里,不需要炫耀,內外都是閃亮的,不像爛泥一樣,不能被切割。」老人嘆息道:「那難道就沒有爛泥的時候嗎?」年輕人說:「玉和水晶哪有腐爛的可能?」老人發怒道:「小孩子怎麼敢挑釁前輩!你不識貴賤,不分美醜,這有什麼好自卑的?是指望你的母親保護你嗎?那老東西無恥,魅惑人心,現在被同類所拋棄。像你這種貧賤的醜陋鬼,連雷也不會打擊你,何況參與會議!你忘記了二十年前,跪在老夫膝下舔鞋鼻子、拽衣角,苦求采藥的方法,你母親也跪在那里,老夫一個一個地傳授給你們,如今你竟然貪圖享樂,強求自己!」年輕人越發生氣,說了不少話,聽說斥責聲紛紛而起,漸漸走出了屋外。

月光如水,能看得清楚:一個老人駝背矮小,和一個少年,他年輕俊美,容顏如玉,正在樹下激烈爭鬥。戴知道他們不是人類,摸索著牆頭的半塊磚,用力地砸擊,突然一聲巨響,正好擊中了兩個人的交足處,他們同時倒在地上,化為了狐狸,看見人就逃進了屋後的古墓里。戴也就上床睡覺了。第二天,和館吏一起去發現墳墓,發現了十多隻黑狐,奔跑而出,追趕卻沒追上。後來戴再次參加考試,沒能成功,想起狐狸的話,便投身商海,致富十萬,從此再也不想求官進雲了。

蘭岩評道:時運不濟,經常陷入困境。命運多舛,永遠停留在孫山。自認為有文采卻遭遇淪落的人,如戴生,可謂是屈指可數!

卷三 · 譚九

京都的花戶子譚九,奉父母之命,前去探親於煙郊。策馬出門,日已西斜,途中遇到一位老嫗,身穿布衣,騎著一匹白顛馬,馬鞍華美,左右有人相隨,便問道:「少年,你要去哪里?」譚九告訴她自己的目的,老嫗說道:「離煙郊還有數十里路程,道路多處積水,行走起來相當不方便,少年你不知道嗎?如今已是黃昏時分,都城的鍾鼓聲已經傳來了。這片荒野寂靜無人,要是遇到歹徒怎麼辦呢?我家茅舍就在附近,不如留宿一晚,明天一早再走,這樣就能從容不迫了。」譚九正感到迷茫不安,聽了她的話深感感激。老嫗策馬領路前行。走了兩里多的僻靜小徑,隱約可見樹林邊有燈火,老嫗用鞭子指著說:「到了。」便放韁繩前去,只見一間低矮的屋子,兩根橫梁,土牆及肩。老嫗下馬打開門,邀請客人進屋。

屋內空無所有,只有一盞篝燈掛在牆上,一個年輕婦人躺在炕頭哺著孩子,老嫗喊道:「有客人來了,媳婦,快起來。」婦人緩緩起身,整理了一下頭發,孩子哭了起來,老嫗掏出一個餅干遞給她,孩子這才停止了哭泣。譚九看著婦人大約二十歲,眼睫沾滿了淚水,看起來很是悲傷,老嫗說:「你起來泡茶,老身去牽馬。」說完,就出去牽著馬回來。婦人點燃了燈火,穿上了一件紅布短襖,綠布褲子,藍布短襪,腳上穿著高底破紅鞋,都已經很破舊了,露出了一截手臂和一截小腿,以及兩個腳跟。譚九年輕又不善言辭,不知道該問些什麼,只是心憐惜之。過了一會兒,老嫗又回來了:「我家主人聽說有客人到了,也想留客人,但我已經辭謝了,說太晚了,特地囑咐我代表他問候。」譚九隻是點頭稱是,老嫗又說:「我一路奔波,想必客人也餓了。媳婦去准備飯菜,老身出去餵馬。」譚九說:「擾妳如何,我離開時會給您補償食物的費用。」老嫗搖搖頭說:「不要客套了,值得多少錢呢?」過了一會兒,馬已經吃完了。婦人擺出了酒菜,器皿都很粗糙,用折斷的稻草做成筷子,用盆代替壺,菜里都是魚肉。但菜餚都是涼的,不太好吃。老嫗挪動著燈火勸譚九喝酒,譚九推辭著不好意思,於是婦人端上了飯菜,但飯也是涼的,勉強吃了一口。婦人收拾好了東西,便和他坐下來閒聊,婦人邊給孩子捉虱。譚九問道:「聽姥姥的話,您似乎不是京城人,而太太又穿著旗袍,不知道是哪個地方的旗?」老嫗說:「你說得沒錯,我原本是鳳陽侯府的人,因為家境困難流落到京城,靠著為人縫補衣服來維持生計。再嫁給這里的村民郝四,已經近三十年了,如今已是老翁了。生了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女兒已經出嫁,兒子是城里的搬運工。老翁因為年老體衰,只能在野外小店里打工,提水洗碗,你明天經過他那里,見到一位雞皮白髭,耳後有一個卵大小的腫塊的老人,就是他。媳婦是姓余,是主人家的侍女,她的主人是巴參領,現在已經退隱,年輕的主人接替了他的職務;你借住的地方就是他們家。」

譚九說:「看來姥姥您的生活也很清苦,怎麼還費心費力地招待客人呢?」老嫗笑道:「突然有客人來到茅舍的主人,怎麼能沒有一點應接之物呢?而且還因為中元節的緣故,得到了一些東西,所以才有些許款待,不過也是微不足道的。」

譚坐了很久,頗感到疲倦,又不方便躺下休息,於是便拿出煙囊來吸菸。婦人時常偷瞄,露出了想吸菸的表情,老嫗察覺到了她的意願,急忙拍著手說:「媳婦垂涎著吸菸了。小郎,您肯賜給她嗎?」譚把煙囊遞給了她,老嫗說:「最近因為困難,已經半年沒得到這個東西了。哪里有菸具?」譚便把菸具一並給了她,婦人吸得很過癮,眉頭舒展了開來。老嫗看了看,點了點頭說:「我活了六十多年,從來沒嘗過這個味道。真不明白嗜痂之人,為什麼會這麼喜歡。」譚說:「我也不明白,但是不會吸菸之前,覺得無所謂,學會了以後,一刻也離不開,寧可沒飯吃,也不能沒有煙吸。」老嫗大笑起來,譚又說:「娘子喜歡這個,我遲些日子必定給您買煙來,作為我對您的感激之情。」老嫗點頭稱謝。

譚出去小便,看見銀河在西邊清晰可見,斜月掛在樹林中,約莫已經是四更時分了。老嫗在屋里大聲說道:「客人不時欠伸,應該早點休息了。」譚回答說:「還可以再坐一會兒。」老嫗說:「不要太勉強了,明天還要趕路,有些事情要麻煩你留意一下。」譚問有什麼事情,老嫗惆悵地說:「明天要去市場,如果見到我家老翁,麻煩你幫忙轉告一聲,催他趕緊送來幾錢,說家里吃的都用光了。」譚說:「我會全力以赴的。」老嫗又有些尷尬地說:「因為貧窮,沒有床被,這一夜真是委屈您了。」譚說:「借一塊地方睡一晚,得到了一個夜晚的安寧,已經得到了厚禮,豈敢奢求更多呢?」於是各自找到了枕頭。譚實在太累了,一靠枕頭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後來夢中驚醒,覺得耳邊草蟲鳴叫,眼前有熒火閃耀,嚇得連忙坐起來,發現自己躺在松樹林間,秋露濕透了衣服,清寒刺骨,繫著驢樹根上,周圍一片漆黑,老嫗和婦人都不見了,只見古冢傾斜在雜草叢中,不禁毛發直豎,急忙捉住驢騎上,匆匆忙忙地趕路。

走了三五里路,天已經漸漸亮了,心情稍微平靜下來,辦完了煙郊的事,又按照原來的路線前行,到了一個亭子停下來休息。有一個洗器的老人,與老嫗所說的老人極為相似,向他詢問,果然是郝四。譚覺得很驚奇,把前一晚所遇的事情告訴了他。郝四激動地說:「根據您所描述的情況,那真是我先妻和已故兒媳,還有孫子。先妻去世兩年,兒媳去年難產而亡,母子一夜之間都離世了,沒想到還能在地下團聚!」譚也感慨萬分,又問起巴參領是怎樣的人,郝四說:「他是某某旗的副領,已經去世十多年了,墓在北邊的一片高大的樹林里,墓碑是新立的。」譚深為感動,便解下囊中的五百青蚨贈送給他,讓他可以有些冥幣,不至於在冥界缺少香火。郝四感激涕零。譚回到家後,不想食言於鬼魂,趕緊備上紙菸具兩枚,將其中一枚點燃,再次來到了他們的墓前,祝福後將其焚化。之後又去探訪了巴參領的墓,果然在北邊數十步外,松樹鬱郁蔥蔥,有一塊新立的墓碑可供觸摸。

蘭岩評道:一份恩情,感激之心必然要回報,譚九的行為著實義正言辭。然而,那個夜晚的鬼魂在陰間受到的折磨,可謂令人心碎,令人深感痛惜。以郝四年老之齡,又貧困無處棲身,只得在野外從事苦工謀生,自顧不暇之餘,怎知其妻子及子孫還在地府等待著食物呢!可嘆,即便是鬼魂,貧窮仍然是個問題,那麼在人間,貧困之人將如何得到援助呢?

卷三 · 宋秀才

宋秀才是鄂渚人,名聲並不顯著,他對世事淡泊。年輕時游歷江陵,晚上路過城隍廟,遇見一位道士,面貌莊嚴,胡須長達四尺,白得如雪。宋對他的相貌感到驚奇,便邀請他到自己的住所共進晚餐,道士毫不推辭。在共飲過程中,他們談論了許多深奧的話題,宋意識到這位道士非同尋常,便向他請教了長生之道。道士說:「我聽說神仙無所作為,聖人無所名求,你要求名利嗎?名利只是實際生活的客人,你想成為這個客人嗎?」宋感到非常慚愧,於是問及長生之術,道士說:「人要長生,就要放下名利心,這才是長生之道。難道你沒聽說劉綱的話嗎?『大凡人的壽命本可達到百歲,但因為七情六慾,削弱了根基,混亂了心靈,一剎那間變化萬千,神志疲倦,難以保持平和。就像那清泉,一味追求五味,想要永不枯竭,這是不可能的。』你難道不知道這個道理嗎?」宋對此表示感激並行禮致謝。

那天晚上月光明亮如白晝,道士說:「你願意跟我一起游歷嗎?」宋說:「那是我一直嚮往的。」道士從懷中取出兩只紙鶴,用水噴濕,瞬間它們就變成了活生生的鶴。他們各騎一隻鶴,道士告誡他不要回頭,用手拍打鶴的背部,然後祝道:「起飛吧!」鶴便扇動翅膀,發出長長的鳴叫聲,飛向雲霄,鶴的背部穩如北地的冰床。從高空俯瞰下去,地面上的一切清晰可見,就像手掌上的紋理一樣清晰。道士一手抓著宋的胳膊,指著江山,告訴他每個地方的名字和景物,比如一處上面有煙一點的地方是某府某州某縣,有些地方的山巒連綿,有些地方的江河彎曲,其中有一條細細的水流,閃閃發光,就是長江。宋問洞庭湖在哪里,道士指著一個小小的光點,就像鏡子一樣小,說:「那就是。」宋心里暗自感嘆,自己在世間猶如一粒沙子在恆河之中、一粒米在茫茫大海中一般微不足道。他唯一不能割捨的,就是對妻子和子女的情感。他還在沉思之際,道士突然松開手,宋就像被風吹落的秋葉一樣飄然墜落,沒有受到一點傷害。這時有人聽到聲音出來看,原來是他的妻子和孩子們,見到宋都感到驚奇。宋詳細講述了所經歷的事情,並囑咐說:「這件事不要告訴外人。」從那以後,對神仙之事,他努力追求,不再謀求功名。長沙郭昆甫解元俊,與宋的長子同年,也曾敘述過這樣的傳奇經歷。

閒齋說:我年輕時游歷過湟中,在青海邊,水清澈如瀟湘,深邃如彭澤,遠遠望去,波心有一點菸霧,番人說:「那是龍駒島,周圍約千里,比洞庭湖大得多。」後來游覽閩地,登上夏門,俯瞰冥海,才發現青海只是個小水池。啊!大水也有常態嗎?大得一切都變得渺小;小得一切都變得龐大。把水倒在小土坑上,螞蟻過來,就像洪水淹沒山嶺一樣自然合適。

卷四 · 秀姑

太原的一個布客,名叫田轔,相貌俊秀,喜歡吟誦和歌唱。年輕時失去了父母,兄弟也都散了,獨自一人。二十歲那年,孤苦無依,親戚們多不理睬他,頗感無聊。於是他把家產都賣了,得了一百金,前往京城謀生。半年後,他的錢快花光了,因為思念家鄉想結婚。打點好行裝,准備離開廣寧門,恰巧經過菜市口,看見有人在市場處決,擋住了他的去路。田年輕時喜歡逞一時之勇,擠進人群中,伸長脖子,想看清楚。過了一會兒,他感覺腰間輕了,用手一摸,發現腰包不見了,顯然是被一個小偷偷走了。他目瞪口呆,手足無措,幸好還有一匹驢,就牽著它走進市場,賣了五金。他對結婚的念頭瞬間破滅,獨自坐在客棧里,思來想去,不知所措,唯一想起了他的姑母嫁給了衛輝,不如去找她?

於是背著包袱上路,要去順德,日已經黃昏,四周一望無邊的野外,空無一人。正想繼續前進,忽然看見林間有燈火閃爍,自北而南。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急忙趕去。走近一看,是一個年輕的姑娘,提著白色的葵花燈,引著一個穿著綠衣紅裙的姑娘,看起來十八九歲,容貌絕美。田跟上前,離她們只有一步之遙。姑娘回過頭來看見了他,催促婢女快點走,田不禁有些心涼。姑娘邊走邊回頭看,似乎很慌張。走了一段距離,姑娘喘著氣停下來,對著婢女說:「稍微停一下,讓他先走,我們後面跟著,不要追趕他,看看情況再決定。」她的聲音婉轉動聽,像微風吹拂著簫管。田聽了,心里感到神清氣爽,快步走到路邊,向她鞠躬說:「我迷了路,茫茫無處可去,想跟小姐找個地方住一宿,不知可否借宿一晚?」姑娘用手掩面,側身低笑,對婢女小聲說:「這個孟浪人怎麼這樣!」婢女也咯咯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姑娘才忍住笑應道:「家里有母親在管著,兒女私事不得插手,姑姑回去告訴她,等她決定了再說。」田點頭稱是,跟著她們一起走。

走了又有一段路程,終於到了,門戶整潔,顯然是富貴之家。婢女敲門,一個老嫗出來開門,嘮叨著責備女兒晚歸,姑娘說:「被阿婻纏著,回不來。如果不是婢子冒用娘家的名義,我幾乎回不來。路上還遇到一個迷路的人,一再請求留宿,吵吵鬧鬧不停。我不明白為什麼今天出門,好像碰到了什麼不祥的事情,弄得人心煩意亂一整天!」老嫗說:「什麼迷路人,擅自跟人家的閨秀借宿?如果遇到老身,我會把他兩顆蛋蛋擠掉,問他還敢對著人放肆嗎?」姑娘笑著掩住了嘴,回眸看著田說:「你聽見了嗎?假設已左,希望早點走,別給人家添麻煩。」田左右為難地想走,老嫗攔住了他,舉著燭台審視著他說:「你的脖子很瘦,牙齒很黃,這是因為你的水土,看你的面色白皙,頭發濃密,腳大腿長,很像山西人。你是山西人嗎?」田回答:「是的。」老嫗說:「那你也是本地人啊。為什麼不住在鄉里的一張草榻上,暫時留宿一宵,又何必太過拒絕?」

趕緊請他進來,備酒款待,問他姓甚名誰,他說:「我姓田。」老嫗說:「我家也姓田。你也是來自太原嗎?」他回答:「是的。」老嫗接著問:「十八都的田家布商都是同一家族嗎?」田微微躬身說:「我是那家的後代。」老嫗愕然了,說:「我是你父親的姐姐。你父親叫什麼名字?」田吃了一驚,起身握住老嫗的手,仔細地看著她的面容,說:「您就是我的姑姑!當我離開家的時候,十二弟兄才十三歲,還沒有談婚論嫁。如今已經將近四十年了,沒想到咸陽您會這麼壯盛。」老嫗感慨地嘆了口氣,接著問道:「你父母還好嗎?」田也哽咽著回答:「我七八歲的時候,他們就去世了。兩個兄弟一起相繼病逝。家業凋敝,我至今孤苦無依。」老嫗又問道:「你多大年紀了?」田說:「二十歲。」老嫗對著女兒說:「他是你表哥。」女兒行禮,田也回禮。老嫗說:「我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取名秀姑,被我寵愛得很,一事不愁,十八歲了,還是個膽小怯懦的樣子。你姑父去世後,家里再也沒有男丁了。幸好你來了,足以承擔家門的責任,幫我找一個好人家給你妹妹,那我這輩子的事情就算了。」田說:「表妹秀慧這麼聰明伶俐,無論如何都不會墮落的。」說完,他用目光看著女孩,女孩害羞地紅了臉頰,默不作聲地低頭玩弄著帶子。老嫗問:「你娶妻了嗎?」田說:「還沒有。」老嫗說:「有我在,你不用擔心找不到好兒媳。你以前在做什麼?」田說:「以前在京城做小經紀,還挺賺錢的,沒想到被人偷了,除了一身之外一無所有。我想您是骨肉至親,一定不會把我當成外人,所以我千里迢迢來找您。」老嫗嘆了口氣。

到了三更,他離開無法留下來。姑姑才叫婢女整理好了,就在廳堂的東廂下了榻。侍候的婢女十六七歲,非常聰明靈活,問她叫什麼名字,她說:「我叫秋羅。」於是就叫她秋姐。田問道:「剛才在路上挑燈的不就是你嗎?」秋羅說:「是的。」田又問:「你在哪里去?這麼深夜還在外面曬露台。」秋羅說:「親戚來往,我家的主人怎麼會知道呢。」然後就准備床鋪,拉下簾子剪滅蠟燭,忙著服務周到。良久了還倚在桌子上不走,田說:「秋姐辛苦了,這里沒什麼事情了,你可以進去休息了。」秋姐含笑踏步,要拉開簾子,但又停下來回頭看著田說:「如果有什麼需要,請隨時告訴我。」說完,轉眼就走了,心情似乎非常愉悅,田的心也為之盪漾。

第二天,老嫗交給田管家鑰匙,說:「我有一事未了,久想要去彰德。擔心我走後,家里人弱小,會受欺凌,所以一直遲遲未行動。今天可以去了。你們的事情可以放心交給你了,不必多囑咐。只需耐心等我半個月左右,我就會回來。」田說:「姑姑年紀大了,去彰德路途遙遠,擔心你獨自前往不方便。」老嫗說:「孩子,不用為我擔心,趕緊備好糧食和年貨,明天一早就出發吧。」田用目光看著女孩,女孩雖然沒有說話,但神情非常合適。他想姑姑走了,可以與女孩親近了,於是也不再勸阻。老嫗帶著一個僕人上路,只留下一個婢女。女孩送母親去了,叫春羅和秋羅快關門,對田說:「娘走了,家里再也沒有人了,在這個門內,你主管;在門外,由你哥哥負責。不要出現什麼差錯,辜負了老人的託付。」田說:「我只是擔心韓壽還在屋里,怕防備不嚴。」女孩假裝沒聽見,含笑進了屋。

田知道可以行動了,回到房間時,神情恍惚。正在冥想間,秋羅送茶過來,田打開小箱子,拿出縐紗紅手帕送給她,秋羅推辭不收,田抓住她的手臂,硬塞到她袖子里,秋羅笑著說:「先生,別做這種壞事,硬要以賄賂討好人,就像豚蹄祭拜篝火,蚯蚓當魚鰲一樣。你持著這麼簡陋的東西,卻想得到奢侈的東西!」田笑著說:「雖然東西微薄,但心意是真誠的,你不是不懂得接受,為什麼故意裝作不知道呢?」說完,他突然擁抱了她。秋羅嗤笑著說:「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害羞的男子,靦腆得不像個女子,做事為何總是拖拖拉拉,像露水一樣!田說:「強者用力量來征服人,你可以請我嗎?」然後推著她上床,逗著她玩笑,秋羅還是含蓄地笑著,表示贊同。情緒還未平復,突然見一個人掀簾而入,田嚇了一跳,春羅也來了。她站在門外,點頭斜眼,對秋羅笑著,用手指劃了劃臉頰,嘴里咕噥著,仿佛在裝出害羞的樣子。田感到錯愕和慚愧,不知所措。過了一會,春羅才走進屋,笑著說:「秋妹,娘叫你去了。」秋慢慢整理好衣裳,跟春一起走了。田愣坐在那里,不敢出聲,只是側耳傾聽動靜。

不知不覺間,聽到裙履聲,心頭不禁跳個不停。過來的是秋羅,還裝作生氣的樣子,說:「幾乎嚇死我了!娘不在,你還安心獨自留下嗎?此時嚇得臉色蒼白如紙,眼神無神,強者的人民,也不會像你這樣。田說:「別再取笑我了,請問春羅透露了嗎?」秋羅掏出一張紙遞給他,說:「沒有透露,這東西是怎麼來的!快看看,娘等著你回話呢。」田擺弄著,心情非常激動,打開看了,上面是一首詩,字體秀美,如同美女的簪花,誦之,得詩一絕:「春雲一朵趁風來,有意無心罨碧苔。既有閒情能作雨,何如舒捲上陽台。」田玩味了幾次,驚喜地像瘋了一樣,對秋說:「這是娘給我的嗎?」秋說:「這個話越來越奇了,豈是娘所能做的?田說:「那麼你稍等,我就帶上這首詩去找她。」然後舔毫筆,擦墨潤筆,搜索思緒,勉強做出,與前一首韻對,詩曰:「春雲一朵趁風來,故意氤氳罨碧苔。白日有情先作雨,夜間打點上陽台。」詩交給秋羅,並如實告訴她,說秋羅可以在其中調劑,會有厚報的。秋羅說:「我一個人窮困潦倒,連換一件布衣都做不到,還許願給別人。事情緊急時,只能依靠胯下之物,對著人作出醜態!」田本想和她開玩笑,但她已經笑著脫離了。她走後就不再來,茶飯也停了。田心中的疑慮又萌發起來,坐立不安,直到漏下,秋羅才出來,又送了一張詩箋,田展開閱讀,也是一首續韻的詩:「坐待秋風出岫來,東牆月已上莓苔。娘家兄妹休迴避,例有媼嶠玉鏡台。」秋羅告訴他:「娘叫你進去了。」田欣喜若狂,洗漱整理後便跟了進去。

他剛一進院門,就看見女子倚在欄杆上等待著,表情非常歡喜。他們擺下宴席,相互述說著彼此的傾慕之情。從那時起,他們就形影不離地待在閨房里。女子好動,喜歡吟詩,詩中多是幽怨之情,田勸她適可而止,擔心會引發不幸,女子雖然答應了,但吟詠卻沒有停止。有一天晚上,他們正對談著,突然聽到春羅在外面高聲說:「主母回來了。」兩人嚇得目瞪口呆,還沒下床,媼已經進了房間,見到了這一幕,大怒道:「男女關系不親密,卻坐在一起,這樣的情景合適嗎?」田惶恐地投地,願意接受責罰。媼怒視著女子,女子淚水流過雙頰,羞愧又不畏懼。媼冷笑道:「留親下榻,竟成了讓賊進門!明明是家里的侄子,表現得也頗為謹慎,所以才毫無懷疑地託付你,出門時不加警惕。沒想到親生的骨肉,才過了半個月,怎麼就如此輕率,像野獸一樣?現在所謂的少年老成,還能相信嗎?事情已經錯了,侄子的肉也不夠吃了。現在我和你約定,我給你兩千金作為本錢,去山東做生意,要志向高遠,不能沉湎享樂。如果能賺到三倍的利潤,就娶秀姑作為你的妻子,否則我們就不再見面了!」田跪倒在地,不斷地磕頭,額頭都要磨破了。

幾天後,姑拿出一個金鬥,一個玉瓶,交給田說:「拿著這些去賣,能賣個好價錢,可以得到兩千金,明天就出發。路上如果遇到熟人,就說是祖上留下的,不要說實話。」田恭敬地接受了教誨,回到房間收拾行裝,心中充滿著懷念之情,像是嫩芽般苦澀。夜深人靜時,秋羅帶著女子悄悄出來,彼此相擁而泣,各自有淚水。秋在一旁也跟著哭泣,幫助他們共同哀傷。女子從臂上脫下紫金的飾帶送給他,又以詩送別:「愁眉若對空庭月影斜,淚水滾滾別時無盡。他日相見或如夢,記得一樹棠梨花。」田將詩捲起,用白玉指環回贈,又和著她的韻味寫了一首別離的詩:「月兒已掛樹梢斜,無端離別心悠哉。痴情不及遊子意,珍惜東風散花開。」女子看到詩,淚如雨下,未及再言,春羅匆匆來報:「主母已起來洗漱,准備送田上路。」女子悲傷不自禁,跪下送別:「走吧,加油,好好保重!如果有了財富,不要忘了我!」說著就痛哭起來,兩個婢女攙扶著她走了。

雞再次鳴叫,媼出來在庭院里囑咐田:「姑鍾和漏都停了,除了這個女子,你已經褻瀆了,再無他處可去,你必須照顧好她。俗話說:「三雞下蛋兩個成,你兄弟四個人,現在只剩下你了,難道還可以獨自照料嗎?姑舉目無親,現在把錢全部交給你,一是防止賊人窺視,二是讓你繼承先人的事業。將來回來時,如果忘記了,只要在附近的村莊打聽衛輝楊家的情況,應該就沒有人不知道。」田鄭重地答應:「姑母放心,我一定會盡心盡力照顧好表妹的。」他接過金鬥和玉瓶,心懷憂慮地出門了,心情如同迷茫的孩子,一步步回首。走了約半里路,殘月如霧,高樹如山,菸草繚繞,院門已經不再可見。

昔去齊魯,買賣貿易,從夏至秋,利潤翻了三番,心想著能有所報答,好的合適的機會來了。於是把所有的資金都換成了黃金,輕裝上陣,騎著騾子,夜以繼日地奔回故鄉。可到了原來的地方,只見春天的樹林鬱郁蔥蔥,風景依稀,但故宅的門戶卻不見了蹤影。想起姑姑臨別時叮囑的話,急忙去村中打聽,大家都說:「這里只有衛輝楊家的墳墓,已經埋了二十多年了。沒有聽說有衛輝楊家的宅子。」田大為震驚,再次趕到墳墓所在,果然有兩座墓,前面分別立了墓碑,已經半埋在土里,擦拭了一下讀出上面的字:「河南衛輝府楊門田家的墓」,另一座上寫著「衛輝府楊家女秀姑的墓」。墓宅旁有一棵棠梨樹,花已經開了一半,樹後還有幾座小墓,知道是秋羅等人的埋葬之處。田愣在那里良久,拍著胸脯大哭,終於明白了所遇之人,就是自己的姑姑和表妹的鬼魂。他不願辜負姑姑的恩情和妹妹的情誼,於是在村中租住下來,聘請了百人修建墓道,種植松柏,築起牆垣。他又想像著舊宅的模樣,在原址建造了一座新的房屋,買了奴僕養婢,自己就住在那里,作為墓道的主人,終身不娶妻,只收妾生子,以繼承田家。每逢節日,必定鄭重舉行祭奠儀式,淚灑而哀悼。當年恩人田茂有一些田地,屬於德城,常去征租,與田家的孩子相處,真是謙謙君子之美少年,也是隱居的君子。茂曾經下榻在他們家,因此得以祭拜女孩的墓。他寫的詩歌,都被歸入了冊頁以示親友,我也因此有幸見識到。茂先還有詩贈給田,非常溫和,充滿了風雅之氣。詳細內容,此處不再敘述。

蘭岩說:我曾讀過《西廂記》,對於那位夫人的行為感到十分惋惜,因為家里沒有白衣相送的丈夫,就催促張生趕緊上路,還發誓一定能夠得到榮華富貴,這是多麼不合情理啊!結果楊家的女子任性放縱,導致了私奔;然後又不能暫時留住,還責令田家要賺三倍的錢,才答應了好合,她們的心思只在利益上。天下的女人都是同一樣的嗎?這既可笑又令人感慨。

季齋魚說:晉人把錢當做生命,田家的姑姑已經放縱了她的女兒,還要求田去做販子賺三倍的錢,然後才答應把女兒嫁給他。她的貪婪之心,比起對女兒的愛更加嚴重。難怪這些老頭子們,年紀大了還要去做販子,一點也不顧念妻女。

卷四 · 柴四

固原的柴四,販賣羊群去磁州,但生活艱難。秋風吹起,他思鄉之情愈發迫切,於是決定歸途。不料迷了路,誤入了一片叢林草莽之中,前進困難,又又徘徊。飢餓疲憊,於是只好放下驢子,繼續步行。當時草枯水干,人們只能吃些乾巴巴的食物,而且前方有樹林,可以找個地方小歇一下。就在他行進的時候,忽然一隻兔子竄了出來,驢子受到驚嚇,踉蹌間踢到了路邊的一口井,驢子失足摔下井里,柴四的韁繩也被扯斷,沒來得及解救,自己也跟著摔了下去。

井里黑暗如夜,泥漿深深,柴四摸索著,卻找不到出路,陷入絕境,情緒低落。不過過了一會,一線光透入井底,柴四朝著光亮前進,終於發現了一個石門,他用力推開,豁然開朗。門外景色美麗,細草如茵,花朵盛開,遠處山巒疊嶂,近處溪水潺潺,天空湛藍清澈,一覽無余。柴四感到驚喜,立刻牽著驢子朝外走去。走過花叢不遠,便發現了一條小路。小路兩邊長滿了奇花異草,全都是他從未見過的景象。桃花葉子大如碗,盡管時值殘秋,但這里的景色卻像是春天剛剛到來。雖然心中有些疑惑,但柴四仍然騎著驢子勉強前行。終於來到了一個村落,清澈的溪水環繞著,綠樹成蔭,房屋用竹子搭建,看上去就像畫里一樣。村中的白發黃童和白叟們都面帶笑容。他們見到柴四,個個都感到驚奇,特別是他的驢子,雖然紛紛議論,但卻不敢靠近。柴四不知其中緣由,只好謙卑地說出自己的困境。一位老者指點他說:「往西邊石橋旁,有荀孺子的宅子,他家富有而且待人有禮,你可以去找他。」

柴四照著指示來到了荀孺子的家門口,門口對著著石橋,十分華麗。他敲門,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僕人出來應門,詢問後讓他進去。過了一會兒,荀孺子出來了,他白皙美麗,髭髯秀美,大約四十多歲,穿著古樸的方袍,舉止莊重。荀孺子看到柴四帶來的驢子,很驚奇地問:「這是什麼動物?」柴四告訴他是驢子。荀孺子仔細觀察了一番,笑著說:「『驢』這個字我們在書里看過,現在才見到了。」他邀請柴四進屋,並把驢子拴在庭院的樹上,但還沒來得及交談,就急忙叫人過來看驢子。其中有個女郎長得十分美麗,不時地看著柴四,似乎對他很感興趣,柴四也為之心動。但就在這時,驢子突然發出了一聲長鳴,眾人受到驚嚇紛紛散開。荀孺子大笑著說:「這只驢子的形狀雖然奇特,但並不會傷人,大家為何害怕呢?剛才聽到它的聲音,音調還不錯呢。真是個特別的動物。」於是他邀請柴四留宿,並派了兩個僕人服侍他。

在那兒住了幾天,柴四趁機向女郎打聽情況,但她只是笑而不答,然後離開了。過了一會兒,荀孺子出來了,對柴說:「聽說你問起我的女兒,想必是有所圖謀吧。」柴四害羞地汗流浹背,連忙道歉說:「只是不經意說了一句,並沒有別的意思,幸予諒解。」荀孺子說:「你可曾聽說過韋娭光的事嗎?」柴四說:「我小時候只是做小販的,沒讀過書,哪里知道什麼故事。」荀孺子說:「那位韋娭光,精神飽滿,胸懷豁達,懂得享受人生,樂觀進取。她能夠搏擊風雲,遊走於天地之間。她與仲鑒一見鍾情,最終成了夫妻。今天的情況,也許就是命中註定的吧。如果你不嫌棄山野之人,我願意把女兒許配給你。」柴四聽到這話,喜出望外,雖然有所推辭,但畢竟沒有拒絕。荀孺子便要求訂婚,柴四掏出一根紫金條和兩枚金塊送給了他。荀孺子說:「光是這些已經足夠了。」然後他問柴四平時的職業,柴四回答說:「販賣羊群。」荀孺子吃驚地說:「你已經做了幾年了?」柴四回答說:「是我父親做的,我接著做,已經是兩代人了。雖然不富裕,但也算小康。」荀孺子面露憂色,說:「你並非仁人,豈能娶我女兒?」柴四說:「雖然是販賣,但並沒有殺生,應該不算有罪吧。」荀孺子說:「雖然你沒直接殺羊,但因為你販賣,羊也因此而死,難道就沒有罪嗎?」柴四請求改行,但荀孺子說:「你家已經做了兩代販羊的生意了,死了多少羊呢,罪孽已經難以彌補,現在想改行也已經太晚了。」於是他收回了訂婚,留下了驢子,並贈送了柴四一錠金子,然後讓他離開。柴四非常後悔,但又不敢爭辯,默默地背起包袱離開,租了荀家隔壁的房子住下。本想著回家,問路向人,但沒有人知道,心情郁悶,幸好房東沒有催促房租,每天還供應兩餐,沒有缺乏。柴四喜歡這里的環境,人們淳樸友善,因此也就安心了。

有一天,聽到鄰居們傳說:「荀孺子的女兒嫁給了鮑處士家,今天是迎親的日子,你們要不要去看看?」於是整個村子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涌了過去。柴四擠在人群中,看到彩旗前導,華麗的馬車跟隨在後,穿著鮮艷的衣服,頭戴鮮花的人們簇擁在魚軒周圍。尤其引人注目的是裝飾華美的驢子,有個英俊少年騎在上面。大家說:「騎駕這只奇獸的,是鮑家的郎君,也就是荀家的女婿。」柴四看到後心生妒火,突然沖上前阻擋道路,問為何搶奪了我的驢子。眾人見狀又驚又怒,紛紛聚集起來,用馬鞭抽打他。柴四頂著頭銜著牙,一步不肯退。荀孺子聽到動靜,趕緊跑過來,看到柴四發怒地說:「牧羊的小子,你竟然敢擾亂我的大喜之日?」立刻命人抓捕他。柴四滾到地上大聲呼喊:「今天要斷腰陷胸,怕個什麼縛!」眾人無法決斷,於是將他送交官府,官府偏袒荀孺子,以詐騙罪名定罪,鞭打了他三百下,流放五百里,然後放逐到邊疆。

吏官負責著開閉關口。柴在關口呆了一個月,卻沒有一個人出入關門,感到異常寂寞。有一天,吏官因事外出,囑咐柴要小心保管好鎖鑰,不要隨意窺視關外。吏官一走,柴見機便打開了關門逃跑。剛剛出了關口,景色頓時變了,而且變得異常寒冷。他跑到黃昏時分,來到了一個村市,問問路人,得知是湖南某縣某村。詢問日期,得知是某年十一月某日。柴大吃一驚,因為離開他墜井的地方已經有一千多里遠了;按照墜井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了。他連夜回到家,家已經易主了。他四處尋找親友,卻發現他們都已經遷移流亡了。唯獨有一個季弟還在,但現在已經貧困,只能做酒家的傭人,須髯已經長得像戟一樣長了。他展望先人的墓,但家宅已經不復存在,只有松柏成了樵夫的柴。他捶胸長嘆,將販羊剩餘的錢財全部給了弟弟,然後離家為黃冠,四處游盪,不知所終。

閒齋評道:掉入井中,進入了洞天仙境,柴的命運從此與神仙有了聯系。但因為販羊的緣故,他即刻脫離了仙籍回到了塵世,販羊者可由此觀照。孔子說:「初次製作木偶的人沒有後代,是因為用來模擬人類而被使用的嗎?這不是仁人的心啊。何況販羊兩世,不仁的人又有何比之甚者?古人非常慎重地選擇職業,如今世間的謀生之道有很多,為何要做漁夫、獵人、屠夫呢?從這件事可以看出,寧可成為驢,也不願成為柴。

蘭岩評道:選擇不仁的手段,就得不到仙緣。一次跌倒十幾年,才能再次踏上人世,難道不應該謹慎嗎?難道不應該警惕嗎?

卷四 · 姚植之

姚壯行,字植之,出自名門望族,被邀請加入甘州提督李公的幕府。幕府內的園林景致非常優美,樓閣、池塘廣闊而幽深;綠樹成蔭,其中不乏百年古木。時常有鬼魂現形,到了黃昏,人們都不敢靠近。相傳在康熙年間,某位提督每次殺人就埋在園子東夾壁中。至今白骨和髑髏仍然存在,植之完全不知情。

一天傍晚,植之獨自漫步園中,使館中的僕人去購物,他想欣賞秋月。主人李公也是個豪爽之人,正好拿著酒盒過來找他,於是兩人在亭子邊上坐下,湖水山影相映。另外邀請了兩位同僚,一起舉杯共飲。過了三更,兩位同僚已經醉倒,嘔吐不堪,各自被攙扶回了睡處,主人也扶著醉酒的人進了內室。

姚壯行雖然只有半醉,卻獨自站在迴廊上,抓著頭發看著月亮,突然看到三個人站在池塘旁的樹蔭下。姚問是誰,但三人一言不發,影子卻朝東邊移動。姚以為是幕府中的僕人在玩弄他,生氣地責罵。但兩人仍站在那里不動,似乎在責備他聲音太大。姚想上前詢問,於是繞到迴廊外,離開數步,但兩人卻不見了。姚才意識到他們可能是鬼魂,連忙呼喚僕人,但僕人不在身邊。姚非常恐懼,匆忙走出園子,卻誤入了岔路。花叢深密,秋草茂盛,這時風聲鶴叫仿佛成了敵軍,一隻鞋脫落在泥中,他來不及撿拾,赤著腳跑出去。忽然來到一廢棄的軒子前,前面有三個人坐在欄杆上,姚急叫「救命!」但三人沒有回應,只是發出悲傷的聲音。他驚恐地看著,發現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男人無頭,女人渾身是血,都赤裸著坐在那里。姚瘋狂地叫著逃跑,摔倒數次,幸好使館的僕人提著燈前來找他,拉他回了室內。他病得很厲害,做了兩個月的夢,才漸漸康復。

蘭岩說:斷頭殘屍,多麼慘烈的景象;想像著黑暗的地獄,不知有多少人了!世上掌握兵權的人啊,希望不要隨意草率奪人性命,只是貪戀殺戮。

卷四 · 白蓮教

在京山,有個富人叫許翁,他家世代居住在皂市陽桑湖畔。他為兒子娶了一位鄉宦家庭的富豪女子,嫁妝十分豐厚,是全鄉羨慕的對象。有個叫楊三的小偷,盯著他們家半年了,但因為許家的防範森嚴,一直找不到機會下手。有一天,許家的兒子要去京城赴考,許翁親自送他上路,希望他能在成均館學習好,以便有所作為。楊三趁機而行,夜晚潛入了許家的內室,躲在暗處等待。當時新娘子已懷孕,不喜久坐,二更時就已經入睡了。只有兩個婢女陪伴在旁,點著燈做著手工。好一會兒,她們才關上門各自准備睡覺,把燈移到了桌子上,亮堂如白晝。楊聽見了呼嚕聲,知道她們已經熟睡,打算動手偷竊,卻突然看見房門自己打開,一個人掀簾子走進來,眼睛深陷,鼻子高挺,黑胡須盤繞在臉頰,背著黃布袋,相貌邪惡,令人毛骨悚然。楊暗中覺得事情有蹊蹺,決定屏住呼吸,偷偷蜷縮身體,觀察他的行動。

那人掃視了房間,從懷里掏出一枝香,點燃了燈,插在兩個婢女的枕邊,然後站在新娘的床前,掛起蚊帳,掀開繡被,用指頭戳著新娘的背。新娘本來臉朝里睡著,正處於夢鄉之中。那人閉著眼睛,嘴里喃喃自語,似乎在念咒詛,然後用手指戳了新娘背三下,新娘突然驚醒,赤身跪在他面前。那人打開布袋,拿出一把小刀,剖開了新娘的肚子,取出了胎兒,再剖開胎兒的肚子,取出了心肝,放進了一個小磁罐里,然後塞進布袋里,背著袋子離開了房間。新娘的屍體躺在床底下。

楊看到了這一切,驚恐憤怒,心想著這種罪惡行徑怎能容忍,感到一陣灰心喪氣。他跟蹤著那個人,看他經過了幾道門,每一次都是用手輕輕一推,門就打開了,毫無阻礙。最後到了村口的一家旅店,門半掩著,那人側身走進去,門就關上了,還聽到了鎖上的聲音,楊知道這是妖人寄居的地方。由於想到那人是偽裝成行客,想必不能從門外出去,於是他在店檐下歇息,坐等天亮。

清晨雞叫時,店門再次打開,那個人背著袋子走了出來,楊急忙站起來抓住他的胳膊說:「客人請稍等,有要緊事情要跟你說。」說著,把他拖進店里,高聲喊道:「主人快來,我已經抓住了妖人!」那人大吃一驚,拚命掙扎,楊卻抱得更緊。不一會兒,客棧里的人都驚醒了,主人也趕了過來,圍著問事情的原因,那人說:「我是四川的蠟客,打算去江南,今天一大早就出發了,不知道這位兄弟為什麼突然糾纏我。」楊說:「不要聽他的花言巧語,只要檢查他的布袋,就有證據了。」眾人都同意,打開布袋查看,里面果然裝滿了許多小磁罐,他還想打開罐子,那人卻慌張地抱住罐子喊道:「罐子里的黃白可是我一生的衣食啊,你們為什麼要打擾我!難道想搶我的財嗎?」大家都生氣地說:「明明白白的,在眾目睽睽之下,誰會搶你的財?胡言亂語,顯然心懷鬼胎!」主人挺身走了出來,說:「有事沒事,我一個人承擔,先打開看看,別多說廢話!」於是奪過一個罐子打開,發現里面裝滿了鮮血,一股腥氣撲鼻而來。倒出來仔細查看,全是小孩的心肝,一共有七個罐子,還有三個是空的。眾人都嚇壞了,詢問他是哪來的,楊說:「他肯定不會承認,請讓我代他說明。」於是楊講述了夜間發生的事情。眾人大吃一驚,說:「紂王雖然是天下之尊,剖開孕婦的肚子,也是不可饒恕的;你們這樣的人,傷害胎兒,更是喪心病狂。如果不是上天多生,託付給了普通人,那我們鄉下的孕婦和小孩,都會遭殃了。」於是大家義憤填膺,紛紛揮起老拳。

主人擔心他們打死了人,趕緊想要制止。那人忽然閉上眼睛大喊一聲,大家的拳頭到處亂舞,卻好像打在木頭和石頭上,指節都磨破了。主人大吃一驚,匆忙提起一個罐子,從他頭上倒了出來。那人連連叫苦,說:「算了!算了!不用這麼多了。」大家又開始毆打他,主人說:「小事不忍則亂大謀,萬一打壞了,誰來承擔責任?不如抓起來送去縣里,國法自有裁決,聽官斷案也行。」於是把他送到縣里,許家的男女已經在那里了,楊又把事情述說了一遍。許家的婦人傷心地哭著說:「兇犯已經抓到了,我不忍心再到公堂上,讓官家閨秀們看見我的屍體。」婦人的家人感受到她的話,也都放棄了訴訟,一起驅車返回。縣官細細詢問之後得知了實情,原來是白蓮教的妖人團伙,取小孩的心肝,也是行邪術必需的物品。在湘漢一帶,孕婦被剖開的案例很多,直到這次才揭露了其中的原因,還有他們的團伙名字、姓氏和相貌等。陸續捕獲了這些人。審訊結束後,把那個人在市場上處以絞刑。楊受到了二十杖的鞭刑,還獲得了五十兩銀子的獎勵,因為他揭露了這個犯罪行為。

蘭岩說:邪術殺人,殘忍至極,天人共憤。最終通過利用別人來揭露他們的行為,也是一種聰明的做法。否則,引起訴訟結仇,讓許多人受到牽連,又怎麼能在一夜之間雪掉新婦的冤屈呢?

卷四 · 阮龍光

新建阮龍光,坐上公車來到都城。本打算到繁昌曹縣,但途中遇到大風,只得匆忙地將船隻停泊在偏僻的港灣,停在一片荒涼的塘邊。過了午夜,風停了,明月掛滿天空,周圍停泊著十幾艘船,上面都坐著一些巫巴客,他們吹奏著神秘的簫,燃起夜色里的篝火,喧囂聲不絕於耳。阮受不了這樣的喧鬧,便獨自登岸尋求安靜,同船的人都不知道他的行動。

他信步走到一塊巨石旁,靠在一棵大樹下坐了下來。不一會兒,他隱約聽見堠下有人低聲細語,他看去,只見八九個人圍坐在沙灘上,相隔不過十幾步。阮以為他們是巡城的士兵在夜間值勤,所以才在這里歇息,起初並未在意。夜深了,江山靜寂,他們說話的聲音清晰可辨。其中一個老人帶著晉音說:「一眨眼又是一年了。黃六爺父子尚未來時,我們與耿先生、薛三哥、金大嫂、宋姑娘,每晚都會聚在這里,有時聚在一起喝酒,那時薛三哥還經常去捕魚,總是把船系在渡口的楓樹下,金大嫂喜歡偷看他籃筐里的小魚;耿先生一個人守著魚簍,始終不肯動筷子。我們都笑他。」接著有人用吳音說:「不要詆毀人!」接著傳來一個年輕人的哭泣聲。又有人說:「有一個人在角落里,全場都不開心。記得過去泊在這里時,受到了楚人的困擾,金家的嫂子也沒有能逃脫。那時耿先生孤獨無助,真是可憐。」有人嘲笑道:「他接受了趙撫台托辦的貢物,全都送到了何樓。李總戎讓他寫碑文,全都是拾來的。詩句不通順,字眼也不准確,只是隨便湊合。每月領取的黃金一百兩,每日市場上購買的肉兩斤,但還是誘使人投訴,險些被繩之以法,憂憤怨賤,像個囚犯一樣受到限制。現在他受冤居於陰間,還算是保全了四肢。不再說『楚語』,而改說『吳音』。薛三哥一生困頓,漂泊半世,用魚換酒,歷盡艱險。耿先生酒勁上頭,固然如此,但還想到了奇兵從何而來?書生們做事遲鈍,已經不足以為教訓了。再說耿先生仍然沮喪嘆息,總是想著舊債和過去的恩怨,這表明他仍然有著不安的心。所謂不計較小事的人,也到了這種地步嗎?」不一會兒,少年的哭聲漸漸停了下來。

接著有人唱歌,聲音如絲綢一般流淌。歌還未唱完,大家紛紛發出感嘆聲。阮這時才意識到遇到了鬼。他在恐懼和驚慌中,看見一盞燈從遠處逐漸靠近,它安靜地停在樹根和石頭下,發出輕輕的啪啪聲,綠色的光芒如同豆子般閃爍,轉瞬間整個地面都被照亮了。阮非常害怕,渾身毛發直豎,匆匆忙忙地回去,步履蹣跚。他發現月色變得朦朧,雙眼模糊不清,整夜奔跑,筋疲力盡。直到東方天色漸亮,他才像是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依然坐在樹下石邊,距離原地沒有移動。他感到恐懼和迷惑,最終倒在地上。船夫一大早來找他,找了他的蹤跡,扶他上船。阮講述了他昨晚的經歷,有人說:「這是鬼打牆,不足為奇。可怪的是,上個月有鳳翔黃監生父子在蘇州販賣符帖,船就在這里翻了。鬼所說的黃六爺,以及提到的秦音老人,應該就是他們。」阮繼續入都,擔任咸安宮的教習。我曾經聽他親自述說過這段經歷。

蘭岩說:阮在途中遇到鬼魂迷惑,這種情況也並非罕見。但我從未聽說過如此詳盡的對話,幾乎就像親眼目睹一般清晰。

卷四 · 王塾師

宗室中的某位王子,名叫向問亭,在他還沒有襲爵的時候,家里有一位姓王的塾師,教導他已經有好些年了。這位塾師時常玩弄一些戲法,頗為神奇;偶爾一次表演,便逐漸為家人所知。有一天,他和親朋好友夜間喝酒,客人說:「這時候能喝到新鮮的魚湯該多好啊!」王子說:「太容易了。」於是找來一個籃子,命令客棧的僕人拿著,閉上眼睛繞著地走,僕人一邊走一邊做捉魚的樣子。過了一會兒,王子說:「停!抓到了。」果然在籃子里捉到一條魚,有一尺多長,擺弄著籃子里。把它烹煮後,味道極其鮮美,眾人問僕人這魚是從哪里來的,他們答:「在水里摸到的。」有人又想買些菜餚,王子就拿錢放在籃子里,又讓僕人閉上眼睛去。結果籃子里出現了更多的食材,烹飪出的美味,就像第一次出鍋一樣,讓人嘴唇邊泛起熱氣。類似這樣的事情,不一而足,愚者驚訝於他的神奇,智者只是覺得他掌握了搬運的技巧而已。

過了一段時間,王子突然患上了癆病,日漸消瘦。換了數十個醫生,各種藥物都沒有效果。他的親戚朋友來探望他,進來的時候相互安慰,出去的時候則共同商議,認為他的病無法治癒了。他的母親某福晉只生了這麼一個兒子,日夜焦慮,連睡眠和進食都不顧。有人說王子的病不是普通醫生能治好的,館中的王先生懂得一些玄妙的法術,如果福晉能放下身段求救於他,他一定有辦法。福晉認為有道理,於是讓內監請了王先生進來,淚流滿面地向他求救,王先生卻堅決拒絕,認為自己無能為力。福晉跪求不已,聲淚俱下。王先生讓福晉起身,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移時未決。福晉再次懇求,良久,王先生才答應,說:「明天我會有辦法救他。」說完便匆匆離去,並吩咐僕人說:「不要打擾我的睡眠,等我自己醒來。」然後就拉起被子躺下,姿態如同死去的人一般。

王子的山陵在某處,是他祖塋。當夜已過午夜,守陵人看到有人直接從甬道逕入宮門,經過審查,發現是王先生,大為驚愕。心里暗想王先生明明在城里,深夜來這里干什麼?正思索間,又看見殿上有人出來迎接,身穿龍褂,向王先生行禮,把他引進殿內,上下左右互相敬重,似乎在商議什麼事情。王先生也有所言,但由於距離較遠,聽不清楚,只能偷偷躲在窗邊窺視。不一會兒,突然聽到外面有人嚴厲地呵斥殿內,看見侍衛很多,護送著一位王者進入,容貌華麗,氣度威嚴,衣著都不合時宜。王先生和殿上的人快速迎上去行禮,一起進入殿內坐下。王者居中,王先生居左,殿上的人居右。王先生起身坐下好幾次,似乎代表殿上的人提出請求,王者沒有說話。不一會兒,突然聽到一片喧鬧聲,看到一個人赤身裸體,手拽著一個人的頭發,邊打邊走,兩人跪在台階上,仔細觀察被拖的人,原來是王子。殿上的人快步下台階,向那人哀求求情,屢次叩拜,但對方始終不肯放過。殿上的人泣不成聲,走回殿內,王則跟隨而下,悄悄湊近對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但對方似乎並不答應。王者走出殿,站在階下,再次開口勸說。最終,對方無奈,才放開了手,傷心地離去,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淒慘。殿上的人向王者和王先生深深鞠躬道謝,顯得十分感激。過了一會兒,王者離去了,王先生也跟著走了,殿上的人送他們到門口,然後返回殿內,恢復了寂靜。

第二天進城,詳細描述了前一夜的情況向福晉匯報,說:「小爺的病應該快好了。」福晉並不急於相信。但沒過多久,王起床後,走到福晉那里告訴她:「昨天為了王子的事,費了很大的力氣。原來王子的祖父在世時曾經誤殺了一個漁夫,漁夫向陰間控告,陰間判決先王的嫡子應該被處死,王子就此斷子絕孫,以贖漁夫之冤。我感激福晉的真誠,竭盡全力游說,才得以暫時免去了王子的災禍。但是夙仇未解,還需要進行法事超度,方能解脫,希望福晉不要忘記!」福晉感謝之情,深如往常。王子的病果然痊癒了,從那時起,合府的人都像對待神明一樣尊敬王先生。

一天,王子約王去西山遊玩,夜宿山中暢談,忽然看見一個黑影,比牛還大,慢慢地向他們走來。王見狀大驚,急忙吩咐說:「我知道了。你先走,到某處某潭下等我,我就要去了。」那東西急忙離去。王子大為震驚,詢問此物為何而來,王嘆了口氣說:「我因為不自律,總是自作聰明,現在這東西要與我一決高下,這是我的厄運。此物法術極其精湛,我不是他的對手。但是不與他一戰必死,與他一戰也必死,我無法不與他一戰。請王子准備好棺材和被褥,明天就在潭邊收拾我的屍骨吧!」王子大為驚慌,力勸他不要去。但王說:「這是無法逃避的,我就應該去。」說完,嘆息著就走了。

王子心里難以釋懷,暗地率領十幾個家人,趕到潭邊查看,卻沒有找到任何蹤跡,只聽到蘆葦中奔騰的聲音,或者看到白光交戰,閃爍不定,像是數百支金戈鐵馬在交戰一般。聽得這些聲音,膽戰心驚,見到這一幕,毛骨悚然,直到雞叫聲響起才漸漸平靜下來。天亮後去看,發現黑物倒在地上,滿身都是箭傷,一動不動;而王則赤身躺在潭邊,連頭發和眉毛都被剃光了。他們把他抬回去,足足一夜才醒過來。經過細致的詢問,才知道那殺人的劍,竟然是由頭發眉毛化成的。

王子每次提起此事,有見識的人都認為他是劍仙的門下之人。

原文:《夜譚隨錄》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