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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源 迷迭香札記(一):舊神話與哭泣時代

註:遊戲內專有名詞主要參照繁中版,依行文所需,據日英簡中版作適當調整。

一、月光下的迷迭香

拜爾金沃斯,學術的發祥地,月輪映襯下的寧靜,只余崢嶸後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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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冰冷的木階,一股咸腥的芬芳徐徐飄來,打亂了弔古的思緒。和著神聖的詠嘆調,芬芳裹痛,滲入腦髓,將那蒼白的憂傷溶蝕,融進這悠長的月色里。

「芬芳」來自攔路人,「最後的學者 尤莉哀」手持的特殊噴霧武器,「迷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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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迭香」是治癒教會高層聖歌團的特屬武器,用神秘的霧氣,渡人在生死之間,拜領「星星的恩寵」。湖邊的相見不過是一面之緣,後期分支,抵達聖堂街上層孤兒院拾得的「星之瞳獵人」徽章,將開放其購買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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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迭香」,Rosmarinus/ロスマリヌス,以香料植物「迷迭香/Rosemary」的拉丁文得名,意為「海洋之露」。作為寄願宇宙的求索者們的遺產,它在噴灑露滴時,伴有輕靈的聖歌詠唱,是遊戲中唯一天然造成秘法傷害的左手武器,且介用混血的水銀子彈發動,與植物香料幾無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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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其他造成秘法傷害的武器道具相比,「迷迭香」的秘法源頭成謎。它既非古神的遺物,亦無怨魂的憑附,既無月光的引導,亦無隕石的天助。在它身上,找不到任何神秘的曖昧,就好似團員集體發志,獻誠心喚來的上蒼眷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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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迭香」名理為何,是何賦予了它神秘性,許也唯有創造者自己明了了,至於死亡邊緣接受感化的人們,透過聖霧,又能洞悉到什麼呢?

……

」美麗的少女,你在哭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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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迷迭香」介紹中沒來由的韻筆,為其身世增添了別樣的謎團。所問少女,何貌,何名,何哭,身在何處,話語均未交代,倒像隔遠關切,欲上前安撫,望取得與少女的聯系似的。

泣者,不住流淚,而若將生命看作汪洋,生命泣落的淚珠,恰喻凝結的露滴。這里,我恍然有所領悟:「海洋之露」,「生命之淚」,二者會意,便可生「海洋之淚」的蘊藉。於是,少女淚與迷迭香產生了交匯,迷迭香作血源武器的名理稍現了根基,那神秘性的源頭,仿佛也昭然若揭了。

哭泣的少女會是武器的緣起嗎?「迷迭香」的神秘性是否也受她賦予呢?她是否來自大海?又是否以淚化霧,傳達著哀愁?就聖歌團特屬武器論,想必她和聖歌團應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吧。

美麗的少女,你究竟是誰……

二、伊碧塔絲的共在性

星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玉容寂寞淚闌干,明花一枝春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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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於聖堂街上層的「星之女/宇宙之女 伊碧塔絲」,無論就和聖歌團的關系,還是與宇宙的關系,誠然是「迷迭香」韻筆的近位指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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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入人世的伊碧塔絲,苦為伶仃異鄉客,流離歲月中,唯與哭泣相伴,唯與聖歌相隨。然而,仍不確知,古神祇是因仁慈對我等有求必應,還是由星空中迷失,寄留於此,遂夜夜在祭壇前悲嘆傷懷,寄託鄉愁哀思。

如果說,遊戲里作為集體潛意識的夢境肇始於古神祇,那麼這位「不諳世事」的上位者,似乎也化為了某種滲透其間的集體情緒的凝聚體。

和那些特徵相似,呢喃瞻望的星之子有別,伊碧塔絲仿佛經歷成長,步入了新的階段。她告別呱呱墜地後的幼年,自覺到孤獨無助的處境,以一種成熟的姿態,從最初本能地尋覓母體,蛻化為向遙遠的星辰呼喚。作為「女兒」,伊碧塔絲有著子嗣朝向母體的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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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是伊碧塔絲的另一相,表待被剝削的母體相。她成為了自己不得覓獲的來處,被接任拜爾金沃斯研究工作的聖歌團驅馭,服務於轉化或培育的實驗,如同當年漁村的科斯與孤兒。

值得一提,在遊戲早期一版設定中,伊碧塔絲被稱作「ゴース/科斯」,月之精靈被稱作「エーブリエタースをけ継ぐ者/伊碧塔絲的繼任者」。顯然,在那條時間線里,伊碧塔絲大有機緣晉為「母親」,只不過,「每位古神祇都會失去神子……「,彼時,」少女「已不再」少女「,」母親「亦不能」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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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碧塔絲的這種多相共在,是個體從幼年向母體發育過程中,勢必經歷的身份過渡。按此解讀,它便不再是一個拘於譯繆的分歧,而衍化為一道關乎世界觀構成的母題,其各性相階段最終都以共同的情緒表達——哭泣,融匯在了一起。

伊碧塔絲的哭泣,寓意著往昔剝離之痛苦,當下無助之哀傷,未來喪失之悲切,是為雅南城集體情緒之縮影,且在故事的層層遞進下,彌散入遊戲圍繞幾位女性角色塑造的哭泣意象,成為了《血源詛咒》整體情緒的主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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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哭泣的神偶

小說《全部成為F》里,真賀田對犀川說過這樣的話,」從本能上來說,覺醒是不舒服的。出生也一樣……所以,剛出生的嬰兒,全都會哭……是不想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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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醒「總歸是痛苦的,維持」渾噩「是生命/人類的本需。母體為胎兒提供了生存所恃的一切,而一旦脫離母體,置身於陌生無助的外界,嬰兒便哭喊著呼喚母體的回歸,反抗著自我的獨立。

」出生「總歸是艱難的,胎兒抵斥」覺醒「的同時,母體也在抗拒」喪失「。母子斷絕,母體同樣感受到無比的痛苦,由此與胎兒的啼哭相呼應,建立起親子間獨有的互動。

某種意義上來說,不只上位者們都會失去神子,每一具母體也都會」失去「自己的子嗣,面臨與子代的分離,面臨原本屬於自己的一部分肉體獲得獨立的意識。

對於上位者,補償即失而復得,苗床乃人間集體的潛意識。在那覺醒下沉,意識最為鬆懈的夢境中,集體潛意識所編織的搖籃,靜待著神子的回歸。神胎以血為媒,將它和對它的畏懼銘刻在每個個體的潛意識/夢中,令酣聲不被打擾,人們不再蘇醒。

神祇的夢,令人類重歸母體。人,化為神的玩偶,浸淫於悠久的古訓,而少數擢選者,更被用作了上位者/追隨者托生求嬰的祭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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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療之鄉雅南,其名來自古代蘇美魯人後裔,現任蘇美魯女王,雅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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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美魯人的」統治者「為女性,作」蘇美魯=衣乎爾「,此指女王本尊,亦指王都所號。

在古神信仰日中鼎盛的年代,女王是族群領袖,也是供奉神祇,傳承信仰,完成降神儀式的主角,其推舉原則,大抵與她的出身血脈甚密。

雅南城時期,縱使古神信仰式微,醫學科技發展,我們仍能從」雅南「一詞的雙重指涉上,看出古代蘇美魯文化對當地習俗根深蒂固的影響。雅南,雖不至受前朝制約以蘇美魯都城的身份立邦,但它作為古神信仰聖地和宗教傳播中心的象徵性本質,未因歲月的流逝而易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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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雅南,遊戲中的形象主要分為孕中和產後兩種,服飾略有不同。月畔湖告捷,」血月「墜落昭示神子降臨,邂逅時,”分娩”已畢,只聞母子二人遙相哭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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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南產後的哭泣,不僅有身為母親,對喪子的悲切和對遺子的追尋,更有身為城邦象徵,代族群向上位者的訴怨。作為祭品領袖,向神祇反饋心聲,這本身就具備了覺醒之前提的意義。

盡管,遊戲將時空設定在古神投影下的人類夢魘,然可以想見,古代蘇美魯人的降神儀式,或許不止於夢,它依舊反映在現實,甚至所謂的」夢「也不過是一場致幻體驗,是在事物未能去蔽,心智未能開化時的自證預言。

雅南的”分娩”,興許正是這樣一種夢境與現實的疊加態。女王在現實被迫」失去「子嗣,於」夢「中彌補」失去「子嗣的上位者。子嗣的喪失和轉化,象徵著城邦斬斷族群」新生「,實現古訓神意的復魅。

剛出生的嬰兒,不是沉睡,便是哭喊,那是人類最初的覺醒。嬰兒的覺醒引來的是母親的牽掛和關懷,它不斷加深母子聯系,強化作為母親的責任意識,教其感知到「新生」的存在。

復歸的神子喚作梅高。初誕,神子即被剝離,並本能以啼哭重建感應。曼希斯夢魘關底,倏忽現身罩護嬰兒車的乳母,用「梅高的搖籃曲」安撫幼嬰,引其酣眠,欲使哭聲消散,徹底斷絕母子聯系。

此刻,「乳母」替代了「生母」,「神權」篡奪了「人權」,人的「新生」化胎為舊神話的「夢魘」,帶領眾人回歸沉眠。神子不覺,則眾人不覺。

女王與梅高,二者系母子,蘊含著蘇美魯/當地城邦人治與神治間的互托關系。人治以神治為基,神治以人治為媒,人子與神子的交疊,模糊了視界,造就了人神世界不分治的混沌局面。

對「人神不分」這一人類處境的思考,遊戲並非僅有上述孤例的混合表達,它還被分異在「妓女亞莉安娜」和「冒牌約瑟夫卡」的人物中,形成了影射不同「覺醒」概念的案例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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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當空,夢合產子者,除女王雅南外,另有兩人。

妓女亞莉安娜的血,清楚表明了她污穢血族的身份,而教會裝束的冒牌約瑟夫卡,持大量該隱赫斯特城堡特製的」麻痹霧「,露面時攜一句「月亮的氣息」,與「血族女王 安娜莉絲「接見我等時的開場不謀而合,或也暗示她血脈的特殊性。此三人皆為降神的受選者。

蘇美魯歷史上,血脈一直是受選的關鍵,污穢血族繼承神血,故有血月降神的潛質。不過,相較女王安娜莉絲名正言順,萬眾推戴,亞莉安娜和假約瑟夫卡當為庶民,故在夢合產子的問題上,行為言語更表個人心跡。

血月到來,賜予了兩人不期的神胎。望著身旁自己產下的」星之子「樣的幼嬰,亞莉安娜崩潰地嚎哭,寧願相信這是一場噩夢;反觀,趴在手術台上的假約瑟夫卡,她欣喜若狂,一邊感嘆著自己的不凡,一邊感戴著被提的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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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莉安娜抗拒這場」噩夢「,她不斷污濁著自己的血液,卻怎都無法逃脫命定的選擇,最終,效法扼殺梅高,女王行禮渙散之舉,她以夢中死去/切斷聯系的方式醒來,忘卻」新生「,見證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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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約瑟夫卡是降神儀式的篤徒,希冀靠夢合產子來提升境界,達到更高的精神層次。英文文本在形容她時,用到了」rapturous「一詞,含義是極度欣喜的,其名詞形式rapture,除前義外,專指基督教末世論中,基督再臨,教徒逢災厄入天堂的預言。

18世紀末,美國基督教迎來第二次大覺醒運動,」復原主義「和」復臨主義「興起。這輪受浪漫主義和超自然崇拜影響的宗教改革運動,旨在」復原教會,和尋求新約教會後,所有基督徒在基督身體上的合一「,」為基督的再來作準備「,並對社會慈善制度改革,奴隸制廢除,以及女性獨立起到推動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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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里,假約瑟夫卡在」分娩「中感知到的是與高層位面的相遇,所以表達出受臨幸時的喜悅。她期盼的覺醒,源於與神的內在聯系,以擺脫低賤的獸性,獲得升華的人性。

她們對克服夢魘有著不同的祈願,但都不足以左右儀式的走向。拒斥否定者,何般哭喊均無濟於事,只待獵人為其送葬,耽迷瘋狂者,亦殊途同歸,於死亡中醒來,重蹈理性的迷茫。

如此來看,現實世界,哭泣是與死亡相抵的覺醒,而夢境世界,哭泣是與死亡相合的覺醒。夢里切實死去,方能現實蘇醒,卻又會忘記」何故以哭「,何況失憶之人或被再度捲入夢境,這便是古老儀式得以延續的原理吧。斷絕的「新生」被永遠禁錮在夢中沉眠,神祇的玩偶周而復始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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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得益於血源多層意識世界的設定,遊戲沒有選擇在對抗的漩渦中糾纏,它微妙地把我們引向新的機遇:泣亡,可乎?這一雙重意義上的覺醒,能否打通現實與夢境的障壁,竊取誕生自夢境的寶貴教訓和啟迪?驀然回首,答案的雛形,仿佛就浮現在了那把「迷迭香」上。

「迷迭香」,將哀傷溶入淚水,化聖霧驅向死亡。包繞其間者,雖不得其聲,然對那份椎心泣血的苦楚感同身受,興能通感到那位偷偷躲藏起來的哭泣「少女」,幾度輾轉,縱使不聞哭泣之回音,但求銘印淚水之痕跡。

當然,武器迷迭香噴灑的聖霧,本質可能是水銀蒸汽,還不是真正的淚,還不是你我自己的淚。它鐫刻的是,作為上位者投射進人間集體潛意識的情感共鳴,尚未澄澈映照出雅南人自己的倒影。

但假使有一天,夢中的我們溺斃於自己的悲泣,醒後臉上布滿了自己的淚滴,那時我們就可以說,我們真正告別了母體,借啼哭撕破氤氳夢境,在茫然黑暗中邁入了自己的兒提。

I Have No Mouth, and I Must Cry.

參考目錄:

FromSoftware. Bloodborne Official Artworks. 2016

森博嗣. 《全部成為F》. 韓銳 譯. 北嶽文藝出版社. 2006

Zullie the Witch. It’s a Complicated Character Design. YouTube. 2021

BonfireVN. The Bloody Bride. YouTube. 2024

Lance McDonald. Tweets about Moon Presence. X. 2021

Second Great Awakening. Wikipedia

Second Great Awakening. Britannica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