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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介丨《神聖而可怕的空氣》第七章

7. 世界出了問題,時間不再連貫

印納雅·可汗在床上不停翻來覆去。這是一間地下室,床擺在窖窗的下方。天色漸暗,路燈蒼白的光芒滲入屋內。屋里堆滿了凝固在原位的舊雜物,粉塵顆粒在窗外透進來的灰暗光線中閃閃發光,桌子上的帷幔下有著紀念品蒸發後留下的黑色痕跡。牆上的相框組成了一個黑色的方形,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逐漸變淡消失。一個閃閃發亮的玻璃展示櫃擺在地下室的中央,格外引人注意。眾多貨架上的小物件靜候著。「快醒醒,我親愛的收集者!你還想睡到什麼時候?我們知道你根本沒睡著。」可汗用手指在床頭板上摸索,打翻東西,漫不經心地尋找著錄音機的按鈕。突然之間,蜷縮在毛毯里顯得如此舒適。下班途中的行人踩在外面濕漉漉的人行道上發出噠噠的聲音,而可汗則拚命想要再多睡一會兒。「快點呀!」他的玩具興奮地說,「咱們快來聽聽你那些有趣的起床歌!」可汗萎縮的心肌隨著他輕微的動作而開始抽動。沒法再繼續睡了。他將手伸向床頭板,手指摩挲著錄音機的象牙按鈕。帷幔下方的物體懸而未決。隨著咔嗒一聲,在輕柔的吉他琶音和柔和的老式電子管風琴聲響起之前,磁帶嘶嘶地空轉了幾小節。

可汗穿著睡褲,在鼓聲中起身坐好。他掀開蛇皮般的床單,把腳伸進尖頭拖鞋里。他在睜開自己的杏仁色大眼睛前打了最後一個哈欠,沒刮鬍子的下巴微微顫抖,隨後戴上眼鏡,揉了揉頭發,開始懶洋洋地唱起歌來。他的嗓音很美。

可汗毛茸茸的肚皮垂在睡褲的邊緣,他用空氣鼓假裝演奏起了下一部分……

……他用腳按動開關,老舊的燈泡閃爍著忽明忽暗,模擬鼓點。燈絲嗡嗡作響,隨後熄滅。一本由不知名十二音音樂[2]作曲家德-佩魯茲-米特雷西伯爵簽名的十二音音曲譜從金黃色的燈光里沉入黑暗。當燈光再次亮起時,印在書背面的標題從一片昏暗中浮現——《失蹤者》[3]

這部分非常朗朗上口,可汗毫不害羞地放聲唱著,在地下室中像一位藝人般穿行。天花板上的一排燈光打在精心布置的桌面上。木質文件櫃按照字母順序排列,牆上掛著鑲在卵圓形框中的納迪婭·哈南庫爾的肖像,以及一張厄格沙漠的地圖,上面標有雷蒙特·卡扎伊前往沙丘覲見上帝時的可能路線,可能的終點則用圖釘標示。可汗走近桌子,掀起蓋在桌面的布,一個又一個謎團出現在他面前:十二艘金碧輝煌的微型船一字排開,上面裝飾著絹雲母雕刻的龍紋,每隻僅有拇指指甲蓋大小。一排排船槳在深藍色的假海面上劃出白色的波紋,黃色的莎草帆纜驕傲地垂下;身著蘆葦甲的人立在甲板上,長矛上旌旗飄揚——這是恭子的千人探險隊。三千多年前,他們奉薩弗爾皇帝之命,從薩馬拉海岸向東航行,尋找能讓皇帝長生不老的仙桃,一去不復返。兩千五百年後,東面的阿尼斯群島上發現了他們定居的痕跡。恭子探險隊無法歸來,因為那位皇帝是一位兇狠殘忍的暴君,而世上沒有能讓人長生不老的仙桃。所有這些惹人喜愛的物品——小飾品、被遺落的東西——不知為何觸動了可汗,那是多麼刺痛的感覺,真是奇怪……他一直沒能徹底理解那是什麼。然而,可汗的嘴角卻浮現出了一絲微笑,就像一隻被撓著下巴的肥貓。書桌上方的支架上,綠色台燈的燈光下是全是和那些女孩們相關的東西:剪報、零散的筆記,中間放著的是「茉琳的信」的復印件。筆跡分析的符合率高達95%。這些信是她們在夏洛茨扎爾最後出現的那天後一年半寄出的,收件人是她們父母,”一切都很好,我們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一個自稱是茉琳的人寫到,”我們愛你們」。

可汗把咖啡壺放在加熱器上,音樂變得柔和平靜,就像開頭的段落。這是他在世界上最喜歡的部分,可以永遠聽下去。他帶著苦笑輕輕晃動頭,把手放在心口。

屋外傳來輪子轉動的聲音,那部機器停在了門前。窗外開始下起毛毛雨,雨滴落在了地下室的窗戶上。

歌曲結束,錄音機發出咔嗒一聲。門上掛著一個日歷,但已經兩個月沒人翻過頁,仍然停留在八月份。28號的下方寫著「國際失蹤人口日」,那是紀念她們的日子,那正是*那一天*。

「可汗,你的朋友傑斯珀來啦,快把牙先刷了!」可汗的媽媽從樓上的廚房大聲說道。他穿上精心縫制的長袍,走上地下室的樓梯。

在屋子的中間,一個玻璃展示櫃里,放著「哈爾南庫爾」號。

兩年前。

水晶高腳杯觥籌交錯。這是一個周六的夜晚,德律風根塔餐廳里熱鬧非凡。在全景窗外,瓦薩城向遠處鋪展。一個纖細的幽靈。黑暗、白雪和燈光。在這里就餐的價格昂貴,但不是那種*沒品味*的貴,不是這樣的,這里的顧客都來自上流社會。食物是五星級的,但公司呢?更高級!請看,那位是通訊部部長以及他的夫人,他們正在和自由銀行[4]的CEO、極富魅力的歌手珀尼拉·郎德克維斯特以及一位來自維斯珀的商人共進晚餐。那位充滿魅力的歌手吃著橄欖沙拉,而CEO正向他來自維斯珀的合作夥伴推薦這里的螯蝦。這家店的螯蝦真的很美味,你應該嘗嘗!坐在他旁邊的那位大鬍子教授,那不是康拉德·蓋斯勒嗎?他四度獲奧斯卡-佐恩獎提名,非常具有智慧……自由銀行的CEO當然穿的是「珀爾修斯黑」的衣服,他真是瘋了……快看!那里有一個32歲的*廢物*!這個廢物住在她媽媽家的地下室里,身上穿的淺藍色襯衫正是他小學畢業時穿的。

「我們討厭你,廢物!」

「誰放他進來的?」

「看著真是太讓人感到悲哀了,他很可能正在*約會*。太可悲了!那個女人已經十分鍾沒對他說過一句話了……面對這樣的沉默,我寧可上吊自殺!」

「要不我給他點錢?就一點,比如說10雷亞爾,說不定他就能好受些了?」

「討厭的廢物,什麼都別給他,我*恨*他!」

「他肯定沒錢買單!肯定沒有——笑死我了——單單那一瓶紅酒就得要差不多40雷亞爾,哈哈——哈!」

「我恨你,廢物。去死吧,我*打心底*厭惡你!」

可汗又出汗了,他想用手捂住耳朵……他甩甩頭、眨眨眼——他願意做任何事來結束這場羞辱,但突然——全場寂靜!坐在他對面的那位黑發白人女性臉尖尖的,正搖晃著她的紅酒杯。無聊的氛圍讓人窒息。這位女士抬頭瞥了眼全景的天花板,又看了看胳膊下外形優美的深棕色桌子,突然靈光一閃!

「這兒真美,而且好像還有了些新的設計。我還記得上次我來這兒的時候……一切都完全不同。」

可汗的臉亮了起來。「沒錯!那是我朋友設計的!他喜歡這種極簡、干淨的東西。我還沒弄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我覺得他應該是類似於……發明了這種風格。他可有名了。」

「你是說德·拉·加迪?」

「沒錯,就是他,傑斯珀。」

「你竟然認識他?他太有才華了。」

「我當然認識他。傑斯珀和我是老朋友了,在他出名之前我們就認識了。有一說一……」可汗露出緊張的微笑,「如果沒有他的話,我覺得我也拿不到這兒的位置。」

「啊!我還好奇呢。」

「你好奇什麼?」可汗問道,但那位黑發女士沒有再接話。又是一陣沉默。可汗跨過地板瞥向那邊的顧客,那人看向可汗的眼神里似乎有一瞬間不再帶著輕蔑。回到康拉德·蓋斯勒那一桌,可汗看見一位女士正在向那位紀錄片導演引薦一位金發的瘦男人。服務生也注意到了這位新出現的顧客,他趕緊過去為這位紳士端上「常規服務」,一杯放著一片檸檬的冰水。這位紳士穿著一身凸顯腰線的深灰色西裝,看起來十分年輕;叼在齒間的檸檬片搖搖晃晃,帶著一種優雅的睏倦感。他把素色T恤從夾克下面露出來的別致方式讓人過目難忘。這件T恤上印著一位著名舞蹈藝術家的標志性專輯封面。他付得起錢。

「傑斯珀!」可汗很不得體地越過桌子大聲呼喊道。他的女伴有些退縮,隨後疑惑地看向蓋斯勒和傑斯珀的那一桌。

「他來了,」可汗興高采烈地對桌子對面的黑發女士說道,仿佛如釋重負。可汗站起身來,這樣他的朋友能更清楚地看見可汗在哪兒。

「傑斯珀,嘿!」

可汗就這樣站在德律風根全景餐廳的中央,看著傑斯珀惱怒地皺起眉頭,向康拉德·蓋斯勒的方向張開雙臂。可汗腋下的汗漬浸濕了他起皺的襯衫。傑斯珀假裝不認識他。

「噢!」

那是八年前一個炎熱的周六下午,安妮穿著短裙的腿被野薔薇叢劃傷了。這位女孩憤怒地跨出薔薇叢,傑斯珀小醫生小跑著來到她身邊。

「怎麼了?讓我看看!」安妮把她的短裙拉起來了一些,但隨即放棄。「啊,沒什麼,可惡的灌木叢……哦!」她說到一半停了下來,嘴巴張成了「O」型,「太美麗了!」

「……美麗,」傑斯珀也說到,腦海里想的還是安妮雙腿的樣子,還有她網球裙皺起的褶邊。可汗把灌木叢撥向一旁,夏洛特和茉琳走到崖邊,目瞪口呆。

「真的,我能明白為什麼你們整天待在這里了。這風太舒服了……」微風把夏洛特紅褐色的頭發揚到她臉上。女孩眯起眼,把頭發小心地撥到旁邊,嘴里發出愜意的聲音。

風把白色的花瓣吹向空中。身穿帶翅膀裙子的小瑪吉仿佛正漂浮在沙沙作響的灌木叢上,她用仙女的魔杖在空中畫出各種形狀,仿佛自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她在特雷茲的肩膀上,而特雷茲一點也不在乎薔薇叢的刺。他蹚過薔薇叢,把瑪吉放在草地上。特雷茲渾身是擦傷,傻傻地笑著。咸鹹的海風風漸漸停息,空氣中彌漫著花香,昆蟲嗡嗡作響。男孩們秘密基地的草坪上,幾乎擠不下他們七個人,但他們就打算待在這。不論如何,傑斯珀很滿足。男孩們整晚都睡不著,而是在那兒偷偷摸摸地嬉笑打鬧、制定明天的計劃,可以說是尾巴翹到天上去了。因為路途遙遠、荊棘叢生,特雷茲原本反對來岩石上,但傑斯珀和可汗卻認為還是這里最棒。的確如此!女孩們對這里的景色印象深刻,可汗則大談灰域的分類、穿過灰域的力量,以及閃爍在地平線上的格拉德古董船的容量。茉琳還沒開始打哈欠。最棒的是——雖然起風了,但天氣非常暖和,安妮還想再享受一會兒日光浴。茉琳鋪開沙灘毛巾,和可汗一起坐在正蹣跚學步的瑪吉邊上。可汗正在努力回憶,但遺憾的是,他想不出任何關於古董飛艇的有趣話題了。讓特雷茲和傑斯珀繼續聊吧。他仰面躺著,閉上了眼睛。

太陽橙色的光芒、水聲,還有咔噠咔噠的工具聲,都沉默地冷卻了下來。在男孩通俗科學組成的夢里,那是太空軌道上的秋天。震動聲一如既往。開始變涼了。

無臉無底的附膜蔓延到巨大的山脊之外。古老的通信衛星被遺忘在天上,它們銹跡斑斑的腹部正向地球的弧度校準。發射器的鉸鏈關節變換位置,這尊巨石在平流層的邊緣發出像鶴群一樣的尖銳叫聲,通信裝置噼啪作響,接入乙太網。測量裝置的一簇復眼向下望去,卡特拉州南海岸在夏日的強風中短暫綻放。整塊陸地在綿延千公里的版圖與旋渦組成的的涼爽搖籃中打盹,仿佛一場夢境。灰域環繞,那是正在接近的過去,吞噬著一切。但物質形成的墨綠色森林、潔白的海岸線、波光粼粼鏡面般的北海、瓦薩群島和小小的夏洛茨扎爾仍在堅守。剩餘的物質越少,被壓縮成的面積越小,閃爍出的光芒就越是奇異。

七個人呈半圓形躺在岩壁上的草地上,下面則是驚濤駭浪。頭頂上,一團棉花球似的雲朵從空中的雲城里飄來,雲城映照在可汗的弧形眼鏡上。他睜開眼睛。完全由芳香物質構成的夏洛特·倫德,一下子掀起她的夏裙,拉過頭頂。她圓潤的曲線和被陽光吻過的光滑肌膚映入眼簾,她纖細的關節蹭到了特雷茲。天氣很熱。身上的胎記讓安妮有些尷尬。她仰面躺著,用太陽鏡當作發箍。傑斯珀什麼都不敢說,盡管他真的很想看看那塊胎記。茉琳優雅地解開腰帶上的蝴蝶結,風從裙底吹入,裙子像風帆一樣飄動。”蘋果酒!”特雷茲宣布,同時露出了上半身。他從的背包深處掏出了一個三升的容器,這是昨晚通過一次前所未有的復雜行動獲得的。液滴在玻璃上閃閃發光,密封蓋在打開時嘶嘶作響,瓶口冒出一小股二氧化碳的霧氣。氣泡從酒中升起,泡沫在氣泡周圍積聚。女孩們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小瑪吉卻一臉茫然地抿著她漂著檸檬碎的檸檬水。特雷茲小心翼翼地把冰涼的瓶子貼在夏洛特滾燙的臉頰上。下周末,他的父親就會發現蘋果酒沒了,而這正是他想在文化合作園游會上送給畫廊老闆和策展人的那瓶。但特雷茲不在乎。夏洛特是多麼漂亮,而這讓她多麼開心。他的父親只是一個學術投降主義者、一個模範克吉克人、一個篡權者的馬屁精。無畏者弗朗蒂切克不會看得起他的。

「你怎麼不說話?」茉琳翻身側向可汗,用別人聽不見的輕柔聲音問道。

安妮的耳朵豎了起來。「*你*這樣說可真奇怪,小襪子[5]!」她取笑道。

「你別說話,」茉琳咯咯笑道,柔軟而溫暖的氣息呼在了可汗的耳朵上,「說話呀……你這些關於歷史和和自然的演講總是這麼酷……」

可汗從課桌上跳了起來,大獲全勝般地在空中揮了揮拳。

「對對對,那個關於桃子的故事可太棒了!」

「別打岔,安妮……」茉琳皺皺眉,「等等,那個桃子的故事是什麼?」

「跟我們說說呀,可汗,你之前說得可大聲了,什麼伊爾瑪洲、大撤退,還有皇帝什麼的……」

可汗終於開口了:「說錯了,朋友,是薩馬拉洲。」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這樣說的——你懂的——用這種種族主義的方式。」

「真幽默,傑斯珀。總之……」可汗現在也微微轉向茉琳,但又小心翼翼地不碰到她,「我記得你那天生病了。」可汗記得很清楚,他想要推遲演講展示,這樣才不會浪費這場表演,但老師並不了解情況的微妙之處。「在薩馬拉洲——准確說是在薩弗爾——桃子在神話中至關重要。就像阿尼斯群島盛產櫻桃一樣,那兒盛產桃子。桃子在那兒野蠻生長,在森林里就能摘到。杏子、桃子、油桃都產自薩馬拉洲。直到現在也有很多水果是穿越灰域,從薩馬拉人民共和國[6]而來。」茉琳附和般地點點頭。「沒錯。很久很久以前,在卡特拉還無人定居之時,薩弗爾的皇帝就派遣了他最著名的探險家,恭子,為他摘來有長生不老功效的桃子……」

二十年後。

瓦薩城是藍色的。科尼斯茅姆繁忙街道上華麗的燈籠熠熠生輝,深灰色的穹頂和身著北方服飾的人群從天空下走過,仿佛童話中的百鬼夜行。特雷茲頭暈目眩。他已經很久沒有抽菸了,頭又重又痛,尼古丁擠壓著他的眼球。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他坐在警局門口的台階上,大衣的後擺被壓在身下。輕柔的毛毛雨沾濕了他犯困的臉。五分鍾前,有人把衣服扔到他的臉上,然後他就被釋放了。夢境的最後一絲殘影仍然揮之不去,在他的腦海中回盪。拍打在岸邊的海浪上有一隻怪物正在滑動,就在他清醒的意識之下,讓他頭痛欲裂。”危險”,他通常這樣回答。他是由暴力構成的,但有時他又說自己是”那位男人”。他壓低薔薇叢,從岩壁頂上注視著他們。他總是站在那里,等著撕碎他們的機會,但又充滿耐心。在他之前抽菸的松樹林里,特雷茲看到他從一棵樹干後偷偷溜到另一棵後面。他蹲伏在可汗望遠鏡的邊緣,在海灘上,抱著睡著的小瑪吉。有軌電車的車門關上了。特雷茲被吞入,深不見底,在他腳下沒有任何東西能,一切都隨時可能崩塌在他身上。只剩下幾天了,他的餘生即將到來,虛假而可怕的餘生。然後,當他們最後一晚在女孩們的秘密海灘下水時,他來到他們的沙灘巾前,嗅著他們的東西。「那位男人「嚼著油膩膩的肉餅,透過百葉窗看著他。特雷茲變成了艾格尼莎,那位冰淇淋店的員工,」那位男人「每次經過窗前都會換一張臉。從他的眼角可以看到,那個人穿著維德昆·希爾德的服裝,是一個出於某種原因會讓特雷茲感到害怕成年版本的可汗,有時他又變成了特雷茲的父親。之後,特雷茲在看到他的朋友們時會感到羞愧,但他也無能為力。

他緩慢而膽怯地穿過人群,生怕撞到或招惹到什麼人。穿著深色衣服的人們在街道上流淌。一個大路口處的交通燈閃爍,機動黃包車停了下來,排氣管里冒出濃煙,發動機發出轟鳴。環形公路的十字路口上,他隨著人群擺動,頭頂上昏暗的霓虹燈閃爍,巨大的內衣模特在百貨公司的牆上高高地微笑,計程車車載電話發出的亮光排成一排。當特雷茲鑽進計程車時,外面的雨下大了。計程車的窗戶濕漉漉的,在維德昆·希爾德的記憶中——或者在他自己關於監獄的夢中,特雷茲沒法確定——一個怪物蹲踞在他們頭頂,將女孩們被撕碎的身體重新拼湊成一個奇美拉。

「你知道的……」凍雨在計程車車輪下發出噝噝聲,花崗岩的碎石發出嘎嘎聲。可汗看向窗外「有一件事……我之前沒有告訴你……一件關於我的事。」車在他的門前停下,薩勒姆城中。黑發女人把手提包放在腿上,男人打開了他這邊的車門。「我一般不告訴別人,真的不會。但你可以知道關於我的這件事。其實……」他走出來,靠進車艙:「……我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失蹤問題專家。」

可汗摔上計程車門,三步跨過人行道來到門口的階梯處,插上鑰匙,走進木製房屋的走廊。外面傳來馬達聲,車子啟動了。屋內昏暗而溫暖,廚房里正在煮土豆。「媽媽,太糟糕了!」可汗拿起掛在牆上的電話,數字顯示在牆紙上的撥號盤中。「糟透了,問都不要問!」他黃色的手指在按鍵上跳躍,輸入一連串十六位數字。洲際通訊,由接聽者付費。

「安巴蘇米安先生,我在一場拍賣會上拿到了您的號碼。」

「安巴蘇米安先生現在不在。」男秘書的聲音回復道,沉靜而遙遠。

「不,你沒明白,我是打電話來問關於『哈爾南庫爾』號的事情的。我應該收到我飛艇的操作手冊,這很重要……不好意思,您能聽到我說話嗎?」電話線里傳來噼噼啪啪的聲音,這通電話消散在了灰域里。那是時間的噪音。

兩年後。

「特雷茲那邊有消息了嗎?」傑斯珀一踏進可汗家的走廊就問道。貧窮的氣味飄進他的鼻子里。那是什麼味道?肉桂?還是霉麵包?

「沒,什麼消息我都沒收到,我本來還打算問問你的。整件事情——我必須得說——讓我很擔心,」可汗帶領著傑斯珀徑直走進地下室,浴袍隨步伐搖動,「衣服掛在那兒。」他指向樓梯上方的一顆釘子。

傑斯珀有些不舒服。剛才的奇怪氣味再次飄來——他太討厭這股味道了,只要能不再聞,他寧可流浪街頭、寧可點燃所有的垃圾。更重要的是,他擔心可汗可憐的老母親隨時會從某個地方跳出來。但可汗不屈不撓地堅持到:就在他家做,他懶得來城里,就在他家做,否則就不做。傑斯珀因為過去犯過錯誤,沒有反駁的餘地。他懷著沉重的心情,走下地窖的最後一級台階。但這時,他心中的男孩掌控了身體。

「哇哦!」

「沒錯,你應該會說:『還不賴。』」

「*我確實想這麼說*,」傑斯珀的大腦袋在脖子上轉了轉。「哦!」他喊道,「恭子!」他用食指輕輕敲了敲站在薩弗爾艦隊頭艦船首的小人。只有指尖大小的恭子長著像薩馬拉龍一樣下垂的長鬍子,手舉印有皇帝紋章的旗幟。他的另一隻手拿著針尖大小的指南針——他自稱這個小玩意是自己的發明。

「這是我幾年前拼起來的。你應該還記得,上次我只拼好了船身。沒有上漆。」

可汗自豪地站在屋子正中央。

「等一下,*那*是什麼?」傑斯珀指向他背後閃亮的展示櫃。

「那是……那是我的珠寶王冠!是我的寶貝!傑斯珀,那就是『哈南庫爾』號!」

「是原物嗎?!」傑斯珀虔敬地走向展示櫃。

「當然不是,別傻了。原物比*你*都貴,」可汗帶著專業的優越性大笑道,「這是一個仿製品,現存的兩個之一。」

「哈南庫爾「號纖弱的輪廓在展示櫃的玻璃板後延伸開來。傑斯珀撫摸著比他還高的玻璃,同時尋找著燈的開關。

「在那兒,在底座的下面,一個大開關。」

傑斯珀按亮了燈,但亮起的不是展示櫃上的燈,而是古董飛艇十層船艙上的絢麗燈光。這個模型被看不見的繩子懸掛在展櫃中央,仿佛一隻上了清漆的銀色木製天鵝。在頭等艙的甲板上,水晶玻璃牆後的小吊燈在四層樓高的大廳里閃閃發光。微縮人形僵在原地,試圖從旋轉樓梯上走下。它看起來是如此輕盈、脆弱!銀色的拱門像船體上的風帆一樣延伸,在船頭匯聚成塞絲特女皇的鍍鎳天鵝紋章。

「太不可思議了,不是嗎?他們竟然認為這樣的東西能穿過灰域。看!這里有毯子,」可汗終於可以把它展示給別人了,他太高興了「毯子!這些小籃子里有戶外毛毯!就這樣和你的女伴坐在灰域里,這太荒謬了。老實說,我可以盯著它看一整天!」

「我明白它為什麼不賴了……」傑斯珀繞著展示櫃轉來轉去,和可汗分享他的發現,仿佛可汗沒有在過去兩年的每天都坐在旁邊的扶手椅上,一直盯著它看。

「坐在那兒,那兒的角度最好,」他指向那張椅子。

傑斯珀沒時間坐下:「等等,那個螺旋槳,它們……」

「現在回到開關那里,把它再往上按一個檔。”可汗說道,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傑斯珀把手放在額頭上,嘴巴張到最大。天鵝銀色的大螺旋槳如刀子般鋒利——其中六個為了便於操縱裝在船舷兩側的船底,以不同的角度指向地面,船尾還有兩個更大的螺旋槳——開始緩慢旋轉,發出越來越響的嗡鳴。單個的葉片消失了,只剩下發光而朦朧的圓盤。螺旋槳如此巨大而動力強勁,甚至讓傑斯珀有一種這艘船即將從陳列櫃中起飛、沖向遠方、從這個房間和歷史中消失的錯覺。

船體上用美麗的格拉德文字雕刻著:”哈南庫爾號”。

傑斯珀擰開瓶裝水的瓶蓋,可汗則自己煮了咖啡,兩人一起坐在陳列櫃邊上的扶手椅上。看著這艘飛船,這位室內設計師現在又燃起了有時會被可汗傳染的那種愚蠢的希望。那隻懶貓仍然穿著睡衣睡褲,抿著熱咖啡。傑斯珀驚訝地看著他。”都七點了,你沒*睡著*吧?”

「有點令人沮喪,我懂的。」

「確實是這樣,」傑斯珀陰沉地笑了笑,隨後又長久地盯著”哈南庫爾”號。「他們為什麼不立刻打電話來呢,特雷茲?我已經坐立不安兩個晚上了,我快要瘋了。」

「我沒有坐立不安,我就是這樣,一直都過著夜行生活,有點像藝術家,」可汗微笑道,「或許他找到了關於希爾德的什麼線索,然後立刻著手調查了。」

「所以你不認為希爾德他本人做了些什麼……」

「……」做了些什麼?噗!怎麼可能,簡直是做夢!你根本想像不到這些傢伙究竟多能撒謊。我幹了十件壞事,我幹了十萬件壞事,我比艾爾諾·帕斯捷爾納克[7]幹得壞事還要多!他們想用數字和名聲來衡量一切,但這幅畫真的是……」

「完全個人的!我明白!」

「沒錯,所以它會有所表達。」

「有所表達,沒錯。」傑斯珀站起身,從掛鉤上取下包,「但我不認為特雷茲正在某處釣魚執法。據我所知,我們有一個——你知道的——協議:在關於那些女孩的事情上,我們要合作。」

「確實……」可汗答應道,但他仍然用餘光瞟著「哈南庫爾」號——帶著一種神秘的心不在焉感——直到一個柔軟的黑色包裹落在了他的膝蓋上。

「請看這個!是一位……呃……女性朋友帶給我的。她肯定以為我長胖了或者怎麼樣的,但應該挺適合你。」可汗從包裹里掏出了一件全新的「珀爾修斯黑」牌禮服襯衫,標簽上寫著「P.B.」。

「謝謝你,兄弟!」他真的很感激。

「現在你可以把身上那件皺巴巴的破布扔了。」

特雷茲克吉克裔的土豆色頭發被雨淋濕,近乎變成了黑色。

「不好意思,請問您有10雷亞爾的零錢嗎?」他穿著長風衣,整個身體蹲伏在貨亭的櫃台後面。

青少年女孩冷漠地嚼著口香糖:「沒有。」

「很好,那麼我要買一個你這最便宜的東西——比如說一盒火柴——然後請找我硬幣。」

「抱歉,先生,我們不賣火柴。」沒有什麼能比一個哼哼唧唧的青少年女孩更討厭了。這位女孩用手指拉伸起嘴里牙膏藍的口香糖。

「該死,那『阿斯特拉』牌香菸呢?」

「什麼?」

「『阿斯特拉』牌香菸。」

「那是什麼?」

「……棒棒糖,給我那根棒棒糖,快點!」一根畫著焦糖漩渦的覆盆子味棒棒糖咔嗒一聲咬在瑪基耶克歪斜的牙齒之間。他把一摞硬幣嘩啦啦地扔進公用電話。小木屋里彌漫著雨水的甜味,雨滴順玻璃而下,光是看就令人心情愉悅。特雷茲喜歡這間小屋,棒棒糖也很好吃,還好沒有火柴。他把聽筒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轉動起號碼盤。他的頭腦清醒了許多。焦糖是甜的,覆盆子醬是酸的,合起來就像覆盆子本身。該死,傑斯珀從來都不在家!桌子上的電話下,印有聯合警署警徽的筆記本打開著,上面是電話號碼。特雷茲濕濕的手指在上面留下了污漬。

「K……K……卡布羅列娃、可汗。」車輪嘎吱作響,玻璃外,幾十個人在百貨商店進進出出。自由銀行的海鷹標志在銀行的招牌上滑翔,被雨水蒸騰成金色。

「您好,我想和印納雅·可汗說話。」

「是你嗎,特雷茲?」可汗母親擔憂的聲音在聽筒里咔咔作響。

「是我,女士,印納雅在家嗎?」

「聽著,特雷茲,你還聽我的。別再用那件事折磨自己了。前幾天我見到了那幾個女孩的母親……」

「好的,好的,聽著,女士……」

「稍微聊一下不行嗎……」

沒錯,一隻耳朵進另一隻耳朵出。可汗母親的閒聊真是讓人掃興。「女士!麻煩您告訴印納雅我會打過來,是急事。不好意思。」

「媽媽!誰打來的電話?」可汗的喊聲從遠處傳來,「是特雷茲嗎?」

「不,是你的一位追求者,珀尼拉·郎德克維斯特。」老女人諷刺地說。地下室的樓梯上傳來腳步聲。汽車駛過,水花濺到電話亭的門上。

「特雷茲!」

「嗨,可汗!聽著,傑斯珀在哪,我們趕時間。」

「我在這兒。」傑斯珀的聲音從稍遠處傳來。「我在這兒,傑斯珀。」沒有什麼能比在因為使用ZA/UM而宿醉時,聽到來自你朋友的鮮活的聲音更讓人開心了。

「聽著,你需要盡快趕到洛維薩,天寧療養院。四處看看——我不知道——看看電話簿。探訪時間8點結束。」

「好的,『天寧』。那兒有什麼?」

「德里克·特倫特莫勒。而且我覺得……克什霍爾姆之環也在那兒。」

「特雷茲,克什霍爾姆之環只是一個講給女人們聽的恐怖故事!」

「果真如此就好了。」

「你為什麼覺得它不是?」傑斯珀嘗試把自己也擠到電話後面,「可汗,問問他為什麼他覺得不是。」

「你為什麼覺得它不是?」

「聽著,我們到現場再聊,好嗎。」

「好,我們打車去。傑斯珀,你有打車到錢嗎?」

「有的。」

「好,咱們打車去!」

隨後便只有時空之間的重量和質量,即計程車的車程:穿著深色衣服的行人、灰濛蒙的天空,以及發動機冒出的陣陣煙霧。特雷茲·瑪基耶克。秋日的時光就像通暢的交通般流逝。沒錯,可汗的母親確實在醫生候診室遇見了女孩們的母親。就算她們就是她的那四個女兒又如何?她又是誰?「在一天之內失去所有的孩子,你能想像那種感覺嗎?」但告訴我,這個女人為了找到她們又付出了什麼努力?就算她「找回了平靜「又如何?電話里傳來可汗母親咔咔作響的聲音:」如果女孩的母親能放下,難道你們就不能……「不能,我們是”*尋憶者*”。我們愛那些女孩們——沒錯,我敢這麼說——我們更愛她們。就算是在此時此刻,當傍晚的城市從計程車窗前滑過,在世界出了問題、時間不再連續之時,這也是一種犯罪,必須予以糾正、解決,不能媾和。「怒火不會燃盡[8]。」

聽!車流從窗外掠過,遠處傳來號角聲,拉長的音符變換著位置。等待。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傍晚,第二天早晨,下一周,冬天,春天,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烏雲密布的天空中傳來的咔咔聲像是時間流動。夏季的雨滴想想要掙脫束縛!孩子們,來一場*尋憶之旅*吧?你為什麼要唧唧歪歪地站在那里,你可是位「尋憶者」呀?!有些人在探索洲與洲之間的灰域,他們被稱為「熵域航海家」,其中的一部分人還發現了新大陸。他們是探險家,但你們呢!尋憶者!當日常再次襲來之時,拋開當下你那被燒焦的軀殼,重新回到奇妙的日子里來吧!

即將到來的大雨讓空氣變得沉重。燕子掠過水面捕捉昆蟲。傑斯珀贊許地看著。

起初,只有幾顆大雨滴不知不覺地落下。天氣還是很熱,閃耀在雲層中的太陽仿佛一柄白刃。薩弗爾的考古學家們正前往阿尼斯群島尋找恭子遠征的蹤跡,但傑斯珀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卡特拉夏日的雲層中總有這種突如其來的暴雨潛伏。傑斯珀也知道該在早上的什麼時候打開收音機。”今日天氣……”播音員說道。都在計劃之中。

可汗一邊講著故事,一邊向茉琳靠近。他已經能感覺到她的裙擺在撓他的小腿了。其他人都在聽可汗講故事,但傑斯珀卻從灌木叢中拿回了沙灘傘。他撐開女孩們的傘,這時,雷聲穿過陽光下的雲層。安妮抬起頭露出笑容。陽光下的雨簾在沙灘和懸崖上嘩嘩作響。在傑斯珀的示意下,又有兩把傘被撐開了:可汗一邊繼續講故事,一邊撐開了自己的傘,而特雷茲則把托著下巴聽故事的夏洛特和俏皮的小瑪吉遮在傘下。 小瑪吉把她長得像男孩子一樣的頭發編成了小馬尾。這一串動作被執行得行雲流水,而騎士們只是在女孩們的笑容中傻笑。

「雨是溫溫的!快試試!」安妮把手從傘下伸進雨里。她的後背在傑斯珀面前拱起。男孩喃喃地回答了些什麼,痴痴地望著安妮背上仿佛鳥類遷徙路線的胎記。他想伸出手去數星星。雨里泥土的氣息彌漫在他的鼻子深處。記憶的曝光時間是多久?

「哦!」安妮伸長脖子,在雨里搖晃著她的頭,「你不在學校里的時候真的完全不同。」

「啊哈,」茉琳點頭同意,「更周到了!」

「你是想說,*更老成*了嗎?」特雷茲挑起一隻眉毛,問夏洛特。

「嘿,我在排隊吃午飯的時候見過你一次,」女孩笑道,嘴里咬著蘋果酒里的吸管,「我真的不會這樣說的。」

「那時候特雷茲海之時一個小男孩,」傑斯珀取笑道,「但現在……已經是個男人了。」

茉琳靠得越來越近了。第三把傘下的空間只剛好夠女孩蜷縮起來。金色的發絲垂在可汗的膝蓋上,雨點打在沙灘傘上。女孩垂下頭,又抬起來用閃爍著墨綠色的眼睛長久而陌生地看著可汗。可汗吞了吞口水。女孩們中只有茉琳沒喝蘋果酒。

「故事的結局是什麼?」她的聲音從陌生的地方傳來,「他們為什麼沒能回來?」

「嗯,問得好,」可汗咳嗽了一聲,「他們為什麼不回來呢?」

茉琳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臉上的酒窩綻放著光彩:「因為他們不想把能讓人長生不老的仙桃給那個愚蠢的皇帝吃!」

「傻瓜,」可汗不小心脫口而出,「能讓人長生不老的仙桃根本不存在!」

夏洛特坐直身子:「但或許真的有呢,你怎麼能確定?你認為是因為恭子和那幾千名士兵害怕皇帝會殺了他們,所以不敢回來,是嗎?但如果我是恭子,」夏洛特看向小瑪吉,用手指畫出龍須的形狀,「而我找到了能讓人長生不老的仙桃——我誰也不會告訴!只會偷偷和我最好的朋友們一起分了,然後我們就能一起週遊世界幾千年,看看人們還能造出什麼奇觀來!」

「你也會把仙桃分給我嗎,姐姐?」小瑪吉抬頭看著她的大姐。

「那當然,等你長大了,我就會分你一些。」

「為什麼還得等我長大?」

「這樣你就能一直做一位少女了,而不是像只小甲蟲一樣。」夏洛特調笑道。

「不……”特雷茲搖搖頭,看著厲害的夏洛特的頭發像畫筆一樣拂過她的肩膀,驕傲地揚起下巴,「……沒*那麼*漂亮。」

特雷茲突然的策略轉變讓可汗和傑斯珀手足無措,不知該說些什麼。夏洛特呼出一口氣,胸膛慢慢變小,臉上的毛細血管突然擴張。

特雷茲盯著她:「那我呢,我也能分到你的仙桃嗎?」

「到時候會知道的,」女孩嬉笑道,重新平復了自己的心情,「但首先,*你*得給我一些東西。」

「說吧,要什麼?」

可汗用旁光看見茉琳在偷偷和其他女孩交換眼神,有什麼事正在發生。

安妮撩起她的網球裙,露出曬黑了的腿。「下次就輪到我們了,對吧?你們可以來我們的地盤。別以為我們沒有自己的秘密基地,」她飛快地瞟了一眼傑斯珀,「你們周六有事嗎?」

男孩們周六什麼事也沒有:「什麼事都沒,讓我看看我的日程表——什麼事都沒!」

「我們要去鄉下一周,做做園藝,」安妮的背弓了起來,她踮起腳尖,把裙子的腰部轉到後邊,「但我們可以周六晚上在海邊見面?」

「當然了,絕對沒問題。」男孩嗎齊聲答應道。

夏洛特的錢包叮當作響。女孩們的目光像三角函數一樣在男孩們之間來回反射。雨停了,但仍有幾滴雨珠閃著光。明媚的陽光從雲層後面鑽了出來,九年級的女神在陽光下舒展著身體,雙手捂住瑪吉的耳朵,眯著眼睛看著男生們:「我們出一半。帶上極速櫻桃。」

「什麼?!」傑斯珀驚呆了,嘴大張著。

「極-速-櫻-桃。」安妮清晰地重復了一遍。她粉紅的舌頭在發「d」的音時輕觸上顎。

「類似於安非他命,」夏洛特仿佛常識一般說道,她的胸脯隨說話時的呼吸起伏。「但就是,更加特別,真的*非常*棒。我們想和你們一起享受。」

沉默。

吸飽了雨水的野薔薇叢在陽光下蒸騰。

海鷹在空中盤旋。

「瑪吉會留在家里,對吧……」特雷茲的腦子里還是那些滑稽的小鳥貼紙。可汗和傑斯珀看著他在夏洛特身邊吸著他的「阿斯特拉」牌香菸。

「當然了,你個笨蛋!」

「好,」他大聲說道,「讓我們整起來!」

茉琳對著可汗露出了微笑,眼睛里顯露出無限的快樂。作為一名教師之女,她開始發號施令:「錢包里有齊格的電話號碼,回去以後打給他,好嗎?他應該有貨。」

譯注

[1] 此處歌曲為The Beatles的Long, Long, Long。

[2] 十二音音樂(Dodecaphonic Music)是由奧地利作曲家阿諾德·勛伯格發展的創作技巧,通過使用包含所有半音的十二音序列,打破了傳統調性限制,創造出獨特、復雜且不受特定音調支配的音樂風格。

[3] 此處原文為西班牙語「Los Desaparecidos」。

[4] 此處原文為Freibank,考慮到德語中「frei-」是「自由」的詞根,因此譯為自由銀行。

[5] 此處原文為」Little sock」,應為一種愛稱。

[6] 此處原文為」SRV」,應為薩馬拉人民共和國(Samara Rahvavabariik)的縮寫。

[7] 艾爾諾·帕斯捷爾納克(Ernö Pasternak),最著名的偽無罪者,《最偉大的無罪者》中描述到:他「沉迷於酷刑、獨裁、贊美詩、大炮和征服世界,但是卻被肯德拉的卑鄙者斯特潘擊敗和羞辱了」。

[8] 不要讓怒火燃盡(No truce with the furies),出自R.S.Thomas的詩歌Reflections,收錄於他的詩集Counterpoint,也是極樂迪斯科的早期項目名稱。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