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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介丨《神聖而可怕的空氣》第四章

4. 維德昆 · 希爾德

十二毫米膠卷嗡嗡地進入放映機。可汗挨著瑪基耶克坐在幕布旁邊的沙發上,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瑪基耶克放在方形茶托上的方形咖啡杯。他拿起了一個用來攪拌方糖的勺子,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個杯子。這間叫做「電影院」的咖啡店全部由玻璃和白色構成。傑斯珀坐在一張被玻璃制的隔音牆環繞著的白色椅子上,調試著放映機。白色的幕布落在玻璃平面上,可汗和瑪基耶克正坐著的沙發也是白色的,咖啡店中央的玻璃櫥窗里放著一尊白虎的雕像。得小心別打碎任何東西——不然肯定得賠不少錢。

「讓我猜猜,」那位探員把他的「阿斯特拉」牌香菸放在指尖揉捏,使它變得盡可能柔軟,「這是你的設計?」

「是我一個學生的。這個地方就像電影院的螢幕,一塊空白的白色幕布,而我們就被*投射*在上面,你明白嗎?感覺如何?這塊螢幕應該不會讓你太舒服的,明白吧?」

「確實有點不舒服。」

「嗯,他是有點緊張,確實如此,但這個男孩有天賦。他需要一個有高能見度的項目,而只有這里能讓他馬上走到投影儀後面。所以讓我們努力保持一個開放的心態吧,你懂的,」傑斯珀和那尊老虎雕像盯著可汗,老虎雕像的玻璃眼珠比這位室內設計師的還要明亮。

「嘿,老兄,我就在這樣做!」

瑪基耶克從他的夾克口袋里拿出了一支筆和一個筆記本。

「話說回來,」傑斯珀開始說,「我一位同事的親戚是攝像機操作員,做紀錄片的。去年秋天,他和我說了他的新項目,和蓋斯勒有關。你知道康拉德·蓋斯勒嗎?」

「他乾的都是些犯罪的勾當,對嗎?」

「不止如此。約斯塔——這是這位攝像機操作員的名字——他告訴了我他在干這件事的時候有多麼害怕,還問我應不應該干。他現在有孩子了,你懂的。事實上,這部紀錄片是關於維德昆·希爾德的,而這就是我感興趣的地方。」

「我的天吶!」

「我不想和維德昆·希爾德扯上任何關系!」

「等等,等等!我也不想,這部紀錄片已經開始拍了,用的是阿爾達語,而不是瓦薩語或者其他語言。但我還是決定要盯著他一點,明白吧?然後,兩周前,約斯塔來跟我說,他們馬上就要有重大進展了。他們已經和維德昆·希爾德在喀琅施塔得[1]呆了六個月……」

「不可能!」

「……而且他們現在的策略是:給希爾德留下深刻印象。蓋斯勒喜歡希爾德——蓋斯勒是北陸人,皮膚白得像雪,博覽群書,而且能說會道。這樣一來希爾德就也會想給那些采訪他的人留下印象,他會開始說話、開始吹牛。蓋斯勒給他的印象是,那些天馬行空的強奸犯已經有很多了,那麼維德昆·希爾德又有什麼不能做的?」

「嗯哼……」

「在開始的三個月里,維德昆只是暗示、挑起好奇心、拋出可疑的日期、談論去海邊。蓋斯勒沒有在意,只是繼續和維德昆進行關於克服善惡觀[2]的哲學討論,我把這些內容都記錄下來了。」傑斯珀拍了拍放在玻璃方塊桌子上的文件夾,「然後有一天,希爾德受夠了。」

他按了一下開關,投影儀的心髒里的一個小燈泡亮了起來。「我現在必須警告你,」他看向可汗,「我們中工作和調查溝渠和尋找失蹤兒童無關的人,可能會把維德昆說的話往心里去。」

特雷茲往自己的黑咖啡里加進了第六勺白糖,然後頓了頓。在這下明顯的停頓之後,他把已經像針一樣尖的鉛筆塞進了削筆刀里,裝作很忙的樣子,臉上露出了苦澀的笑容。

「老兄,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能說重點?調查溝渠和尋找失蹤的兒童——那也是你的工作。」

「好吧,可汗,」傑斯珀嘆了一口氣,「調查溝渠和尋找失蹤的兒童,那是我的工作。」

「敬溝渠和失蹤兒童?」特雷茲突然開心地舉起了自己加滿砂糖的咖啡杯,等待著。

「乾杯![3]」可汗叫道。

「乾杯!」傑斯珀說道,然後從玻璃水杯里舀出了一片檸檬,咀嚼了起來,眉毛因為酸味而若有所思地皺了起來。

「那捲錄像帶呢,傑斯珀?」

「哦……」

一個超級人類、強奸犯、戀童癖以及類似義大利國家法西斯黨的法西斯團體「郝姆達爾」的前成員,維德昆·希爾德出現在了白色的幕布上。他一隻手被銬在椅子上,另一隻手輕輕地放在自己的臉頰上,這個未來主義哲學家很清楚攝像機的存在。考慮到這一點,他把他北陸鬥牛犬般的下巴抬到某個尊貴的角度,眼窩里投出的眼神上下掃視。他把頭發以三十歲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梳到一側,翹著二郎腿。你能看出維德昆是一個虛榮的人。他拒絕穿著印有號碼的囚衣變成歷史,而是正穿著黑色的襯衫制服與康拉德·蓋斯勒交談。這只是他開出的眾多條件之一。

「有些人誕生於死後[4],」他用古阿爾達語吹噓道,古老的語言為他現代性的微妙情感注入了很多鄉村風情。桌面上六位數字時鍾表面,正在進行的是8月12日采訪的第三個小時。

「你知道嗎,維德昆,我寫過一篇關於古阿爾達語的碩士論文。我可以幫你偷運一些文獻出來。」

「哦,你真是太好了,康拉德,你知道我對於這所圖書館的選書是什麼感受。」他們小聲嘀咕著,仿佛在理解對方。

「阿爾達語是刻在我們族群骨子里的語言,」維德昆用一種宣告式的語氣繼續說道,「它的詞匯是由幾千年前在卡特拉平原定居的古代猛獁象獵人調整和發展而來的,它在關乎智慧的基本問題上具有某些語義上的優勢,而這是大陸民族所缺乏的。阿爾達語是我們的本性,而現代的瓦薩語——一個大都市的雜種,被格拉德語所滲透,退化為了大陸性的。這種被稀釋了的語言無法闡述真理。這個有缺陷的混合物中的所有句子最終都表達了同樣的意思:國際污名。下一個世紀,我們族群將回歸它最本源的語言,而這將是一個關於智慧的新時代的誕生!」

「這一點你已經談過很多次了,我也讀了你關於這個議題的筆記。它們都很有意思,但你不覺得你的歷史角色正在破壞你教義中更細微的地方嗎?」

「什麼?」希爾德的眼睛突然亮了。他臉頰上的深溝拉長,嘴唇變厚,顯得十分輕蔑。

康拉德假裝沒有注意到希爾德的情緒,繼續說道:「雖然我理解你觀察中的邏輯,但你不認為從一個被定罪的戀童癖口中所說的科學有效性很難被人們接受嗎?」

“對於我們部落來說,交配的傳統和現代社會色情宣傳中所表現的浪漫主義或者其他什麼我不理解的東西完全不同,你明白這一點,康拉德。等到他們無能的道德將大陸族群引向滅亡的那一天,你就會明白我和你說的這些話。」

「好吧,讓我們從一個普通公民的視角來看……」

「一個普通公民會讓他的女兒跟黑人和吉普賽人一起上學,讓她從小就處在這口種族融合的大鍋里。一個普通的公民會允許他的女兒在那里被強奸。你知道當你把四個女孩子送進這樣一所學校之後,這就是會發生的事情。」

康拉德注意到了這位哲學家的低聲咕噥,但他假裝沒聽見。「普通公民是你未來的讀者,普通公民將決定你的願景能否被付諸實踐。你探討的是這個民族!而你真的覺得讀者不會注意到嗎?作者是個法西斯分子……」

「國族主義者。」

「……是個法西斯分子、一個有條不紊的強奸犯、一個在喀琅施塔得因至少四起謀殺案而被判無期徒刑的罪犯,而這本書則是歷史哲學、人種改良學和強奸的混合物!」

「歷史,歷史,康拉德。你是個聰明人,但你受到的同性戀教育正在顯現出來。你仍然認為歷史是用碩士論文創造的,我不知道用什麼……」

「好吧,它是用什麼創造的?”經驗豐富的采訪者並沒有喪失膽量,”通過強奸?」

維德昆抓起蓋斯勒面前筆記本上的一張紙。一個穿藏青色制服的士兵在他這突然的動作後跳入畫面,用橡膠警棍擊打這個族群分子的手腕。希爾德疼得呲牙咧嘴,紙片飛到空中。世界著名的紀錄片導演康拉德·蓋斯勒,奧斯卡獎的三次被提名人,向士兵舉手示意。士兵放下了警棍,但仍在男子身邊保持警惕,按著他的手腕。

「給我一支筆。」維德昆憤怒地盯著蓋斯勒。

被拘留者握著筆的手攥成了拳頭,向士兵投以勝利的目光,「你!現在就把我的紙撿回來!」橡膠警棍已經被氣勢洶洶地舉到半空,這時蓋斯勒迅速撕下一張新的紙,放在希爾德面前的鐵桌上。

「你現在明白了嗎?這場遠征,」維德昆精心梳理的頭發凌亂不堪,一綹淺棕色的頭發在他眼前晃動。希爾德用肘部壓住紙,嘗試用筆在上面寫字,那支筆在他的手里顯得尖銳而危險。他突然發怒:「請把我另一隻手解開,我這樣沒法寫字。」

在蓋斯勒懇求的目光下,士兵從他的腰帶上拿出了一串鑰匙。現在,希爾德正面朝向觀眾:「幾千年前,我們的祖先來到了這里,來到了這個世界的邊緣,來到了這片土地上。他們坐著狗拉雪橇來到這里,穿越了蒼茫的灰域。只有意志最堅定的生物在這趟英雄般的旅行中才能保持他們精神的完整性,而那些精神脆弱的大陸生物則被留在了那里,被留在了灰色的虛無之中。我們自律的祖先只是把那些失去理智的人從獸群中分離了出來。於是,只有純潔的、堅定不移的哈康人、古德倫人以及其他初代人種從灰色的坑洞中爬了出來,踏上了卡特拉的土地。不到五十年,這些初代人種就把卡特拉大陸上的猛獁象狩獵殆盡,蓬勃發展。」維德昆·希爾德勝利般地伸展著他被解放的手,然後開始在紙上畫小圓點。

「這是一條基本的人種改良法則,康拉德,基本的。環境越有挑戰性,人類就越能進化,到草原之外,到這里,這片黑暗、飄雪的地方……人類本不應在這生活,僅僅是為了生存,就必須出現一種超越人類的傾向。」

蓋斯勒滿懷期待地聳聳肩,沒有插話,只是理解地點點頭。「這種超越人類的傾向不受道德的約束,這種超越人類的傾向是一種蓄意的欲望。對它來說一切皆有可能,沒有什麼是被禁止的。在黑暗的夜晚,從一個冬天到另一個冬天,它通過血液被代代相傳。甚至在你的身上,康拉德,也有這種超越人類的傾向。」

康拉德點點頭。維德昆·希爾德的臉變成了不正常的紅色,這種紅色介於發燒和過敏性紅疹之間。「我們所有人,包括你,都有義務增強自己體內的這個原初的實體。就像捕食者的下顎因吃肉而變得更強壯。義務……對你族群的義務。這樣他們就也能擁有強壯的下顎、能夠吞下很多肉的下顎。」

維德昆欣賞著這幅作品,臉上帶著和他的面容不相符的驕傲笑容。鏡頭還沒有明確展示紙上的東西,但蓋斯勒湊近了那幅畫。

「一個罕見的物種,中間的那個,真是一件稀奇的寶物。」

投影儀嗡嗡作響。傑斯珀從文件夾中取出維德昆那張紙覆蓋著透明塑料薄膜的復印件,放在了桌子上。這張紙仔細地描繪了一個陌生的星座,一個由幾十個點組成的優雅的星座。可汗恐懼地張大了嘴。聯合警署探員特雷茲冷靜地在他的筆記本上寫下筆記。

「你無法想像,康拉德,我干她幹得有多狠。你無法想像……」希爾德還在說話,傑斯珀就匆忙關掉了投影儀。

二十年前,六月。

海岸邊松樹林中的懸崖上昏暗而寒冷。炙熱的太陽就掛在松樹頂上,但只有幾束光線能穿過交錯的沙子和纏繞的樹根,照射到樹林的地面,仿佛海底的金斑。有一瞬間,樹蔭底下是絕對的寂靜。在一百米開外,你就能聽到石楠樹葉在走近的男孩們的運動鞋下嘎吱作響,直到海風讓松針沙沙作響。樹的枝幹輕輕搖晃,像是一根根暗橙色的柱子,兩側還有陽光映照出的金色條紋。樹脂的香甜味在林間漂浮。洋甘菊的塵土味、一種甜中帶苦的花香,縈繞在特雷茲的鼻孔中。一根火柴被劃燃,偷來的「阿斯特拉」香菸厚厚的煙霧把所有氣味一掃而空,軌跡在一束光中被清晰地勾勒出來。特雷茲放鬆下來,把風衣放在頭頂,開始嘗試在光線中吐煙圈。他父親的外交別墅就在幾公里外的小鎮上。這座房子離熱門的夏季海灘如此之近,以至於特雷茲在三周前在暑假開始時就成了受歡迎的男孩。就在能夠清楚地聽見其他人的腳步聲從山後傳來時,特雷茲在較大的煙圈中又吐了一個小煙圈。

「哦!我做到了……」他驚呼道,吹散了他的傑作。

「什麼?」穿著短褲和水手襯衫的傑斯珀在爬上小丘後問道,「你做到了什麼?」

「我讓一個煙圈穿過了另一個。」

「你現在開始吸菸了?!」傑斯珀驚訝地問。

「要來一根嗎?『阿斯特拉』牌的,最帶勁了。」

「給我,特雷茲,我要來一根。」原本正在畫畫的可汗走到了傑斯珀的身邊,一個帶皮質掛帶的雙目望遠鏡掛在他的脖子上。

「給。」特雷茲把煙盒扔向了可汗,他在笨手笨腳地接住時掉出來了幾根,這已經讓他筋疲力盡了,但他仍然努力不把它弄掉,並把它抬到自己眼鏡下面。

「酷。」可汗對紙盒進行了專業的評估。藍底的紙板上印著白色的星星。

「沒勁。」傑斯珀從他嘴角說出這句話,然後邁開步子從特雷茲身邊走過,到了另一座山頂去勘察土地。

「你的襯衫,那才是沒勁。」特雷茲懶洋洋地站著,從火柴盒里拿出了一根火柴遞給可汗。

傑斯珀眯起眼睛,像船長一樣舉起手,打量著眼前森林的地面。

「沒勁,是嗎?安妮可不這麼想。你知道的,她昨天還因此*稱贊*了我。就在昨天。」

「真的嗎?」

傑斯珀轉向可汗。這個男孩試探性地吸了一口煙。

「嘿,可汗,你還記得在更衣室里,安妮說這件襯衫好看嗎?」

「是的,特雷茲,她確實這麼說了。」

「菲爾森像個傻瓜一樣跳了出來,搶先我一步跟安妮說她的衣服也很好看。他還說了一些關於她頭發的話。真的太滑稽了。」

「永遠不要錯過展示自己禮貌的機會。」可汗笑著宣布,然後咳出了一些煙霧。

「咱們走吧。」

三個男孩穿過從樹葉間投下的光斑,向坡頂走去。可汗用一種失敗的方式丟掉了他的煙,然後開始甩著他望遠鏡的掛帶繞圈。跑下斜坡後,男孩們跳過石楠樹叢,只有傑斯珀擔心他的白褲子,於是雙手插在口袋里,像在晚上散步一樣安步當車。隨著他們接近懸崖上的老地方,從樹林中傳來的海浪聲越來越響。

木質欄杆旁有警示坍塌危險的標識,其中一段斜坡已經搖搖欲墜。穿過人行道,從警示牌下鑽進灌木叢中時,可汗對特雷茲解釋道:「看,他們管它叫北海,但它其實是更廣闊的一片大洋。理論上,它能穿過灰域,延伸到你們的伊格瑞希海,直抵格拉德。這使得北海的范圍跨越極地,所以實際上它是一片大洋,這是一個分類學的問題。」

在一起的第三個星期,他們仨盡量保持著他們談話的學術性,以便於在秋天返回時給大家留下知識分子的印象。傑斯珀跟在後面,小心翼翼地鑽過灌木叢,接話道:「我們在卡特拉語中沒有大洋這個詞,一切都只是『海』。」

一片巨大的水體在站在峭壁邊緣的男孩們的面前展開。雲在藍天中被撕開,耀眼的白色陽光在水面上反射出一道道條紋,海浪慵懶而威嚴地沖刷著長長的沙帶。夏洛茨扎爾。風停了一會兒,一陣熱浪拍在男孩們的臉上。昆蟲從正在開花的野生報春花的葉子里鑽了出來。海岸在岩壁下朝著海洋蜿蜒前行,一直到半島的頂端,哈弗桑拉里酒店就位於那里。沙灘上有像小點一樣的人,旁邊放著紅白條紋的沙灘傘。特雷茲說過很多次他關於跳下這個柔軟的岩石斜坡的理論——他會先從三米高的地方落到一個坡度緩和的小沙丘上,然後用腳跟滑下去。如果要採用這種方法,傑斯珀擔心他的衣服,而可汗單純只是膽小。即便是現在,特雷茲正坐在靠近邊緣的地方,而傑斯珀正懇求可汗把雙筒望遠鏡借給他。太陽光斑反射在像是昆蟲彎曲的眼睛的望遠鏡上。在玻璃透鏡黑暗、涼爽的中心,人們在海灘上的畫面、來自北方的夏日遊客帶著他們的浴巾和沙灘傘的畫面,被放大了。這個畫面對可汗來說甚至更為清晰,因為他將透鏡的參數調整為左:+7,右:+4。這個雙筒望遠鏡是可汗用自己的錢從瓦薩的一家獵人商店里買的。

等傑斯珀掃視完海灘,就輪到特雷茲了。橡膠墊壓進他的眼窩里,陽光在他的臉上曬出了更多雀斑。他承認道:「還沒到時間,現在才十點鍾。他們會來的。」

當可汗和特雷茲開始比較香菸的品牌時——他們說瓦薩產的垃圾都太溫吞了,格拉德產的正牌貨才夠勁——可汗對一切都熱切地點頭。同時,傑斯珀將他的狙擊鏡對准了海灘,不願放棄。小小的十字准心停留在了一頂白色的沙灘傘上,但沒有找到它正在尋找的紅色花朵。垂直參考線在年輕的家庭、倒塌的沙堡,以及棕色皮膚的日光浴者之間來回移動,在兩個金色頭發的女孩身上略有停留,然後又繼續移動——那不是她們。傑斯珀調整了一下焦距。大約兩百米之外,一種微弱但熟悉的感覺在他心中激盪,像是一個遙遠的星座,一種物質性的交融。他揮手示意其他男孩,有什麼事要發生了。可汗和特雷茲遮住陽光,朝海灘俯瞰去。

傑斯珀調整他澤烏牌鏡片的焦距,淡粉色的面紗在他的眼中銳化成了一個胃的形狀。呼吸造成的抖動使得望遠鏡對準的地方從女孩的肚臍移到了胸口,她胸部的曲線圍成一個圓形,撐起了她的日光浴上裝。白色的絲帶穿過她的肩膀,纖維覆蓋之下的胸部隨呼吸上下起伏。雙筒望遠鏡中央的輪子發出了兩下咔噠聲,視野隨著女孩翻身趴下而擴大,定格在米黃色的沙灘布上。灰金色的頭發和墨鏡之下熟悉的圓臉蛋一閃而過。安妮-艾琳·郎德懶洋洋地用手肘撐起身子,把頭埋進一本女性雜誌中。在她小巧的後背上,一個精緻得有些怪異的星座般的胎記沿她的脊柱而下,延伸至兩側像翅膀一樣張開的肩胛骨上。

冰冷的恐怖透過窗戶的阻擋滲入了這家叫做「電影院」的咖啡館,里面的三個人正試圖維持頭腦中的表面張力,這是調查的第二十年。「誰知道這個?誰知道?這麼久以來我從來沒讀到過任何一句關於它的記載。哪兒都沒有!」

特雷茲把他的鉛筆放在桌子上。

「這就是所謂的受控事實。它在個人描述中被刻意省略了,即使是在官方文件中——我腦海里有三十個那種文件夾,但里面沒有一行文字提及它。他知道這一點,看看他!」

傑斯珀的臉色毫無改變,他已經經歷過這一切了。「這就是約斯塔來找我的原因,那個公務員只是聳了聳肩。或許他在工作的時候聽說了我認識這些女孩子。他們都很困惑,希爾德也沒有再做任何解釋。順帶一提,我不相信他的屁話。有些男孩去那兒是為了原則,但希爾德就只是喜歡胸大的古德倫人罷了。」

「這和檔案不相符,從時間上根本不可能,」可汗振振有詞,「他五個小時之前正在600公里以外,給他那個該死的強奸機器購買曲柄和墊片……我不了解,大概是某種密封塞。」

由於維德昆·希爾德在建造那台臭名昭著的強奸機器時發出的噪音,他的鄰居終於報了警,而這就是他終結的開始。但印納雅·可汗嚴肅地盯著這位聯合警署探員的眼睛。

「特雷茲,你現在必須重新立案,繼續調查。不管怎麼樣他肯定得知道,而且這是自從那封信以來唯一可信的線索。你必須這麼做。」

「你無法想像現在事情究竟有多糟糕,這是翻舊帳最壞的時候。軍隊不會再提供支持了,現在一切都處於半戰時狀態。沒有人知道橙色王國[5]是否還存在。如果我再引發混亂,他們會解僱我的……」

「不,特雷茲,你還是必須做點什麼。」傑斯珀有點煩躁,他對迫在眉睫的世界大戰沒有興趣。「你就是干這個的人,這是你的工作。去幹活吧!」

「先等等、等等!我當然會繼續。我在你們邀請我去同學聚會的時候就有預感了。你覺得我會相信你們就只是懷舊之類的嗎?我的案子永遠都在調查中,你懂的,這個文件夾不會合上。你只能祈禱當地人會乖乖配合,但他們討厭這樣,也幾乎沒有人會費心去核對那些簽署的審訊文書。」

可汗狡猾地笑了。「審訊文書?所以說你還要去喀琅施塔得?」

「明天就走。」

「很高興知道你還能保持冷靜,特雷茲。」

傑斯珀也笑了,發紅的臉頰和侷促的語調讓他顯得有些不自在,「不過確實很冷靜!那真是太好了。」

特雷茲贊同道:「確實是件好事。二十年了,也不應該抱有什麼希望了。」

「但還是有希望的?」傑斯珀做出明智的樣子,歪著他那和肩膀相比有些過大的腦袋。

「是的。很對,傑斯珀,你說得很對。」

「您好,買單!」這位室內設計師在過去的兩年里都在遠離活躍的商業活動,他對服務員打了個響指,然後用食指指向桌面。夜晚對他來說並不好過,但今天不同。今晚傑斯珀可以請自己吃點小零食,一點愚蠢的小零食。夜幕在這個方塊建築的窗外降臨了,在黑暗中,一切皆有可能。有可能不知怎的就能在世界上某個隱秘的角落找到她們,可能是在沃斯托克湖[6]的永凍冰面下,或者是爾格沙漠[7]里——那也是雷蒙特·卡扎伊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地方,在格拉德大陸肺部的深處……你仍然可以找到他們,就像他們當時那樣。渺小。然後藉此讓自己也變得渺小。在雲層之上,蒙迪之軀[8]的腳下,你只需稍稍掀開雨滴的面紗,就能觸摸到它們……「你們還沒有放棄,這真是太勇敢了!其他人都忘記我們了,夜晚的天空上點綴著冰冷的星星,深藍色的天穹在我們的頭頂旋轉,但我們知道,你們仍然在尋找我們。」

譯註:

[1]喀琅施塔得(Kronstadt),現實中在俄羅斯存在同名港口城市,1921年在此發生過反對布爾什維克黨和蘇維埃政權的大規模水兵武裝暴動。

[2]克服善惡(overcoming good and evil),是尼採在他的著作《善惡的彼岸(Beyond Good and Evil)》中提出的一個概念,他主張挑戰和超越傳統道德中善惡的二元對立,接納人性的復雜性和多樣性。

[3]原文此處及下一行中的「乾杯」原文中均為瑞典語,寫作Skål。

[4]誕生於死後(born posthumously)出自尼采自傳性作品《瞧,這個人(Ecce Homo)》,在引言中,尼采自稱「一個在我父親死後出生的孩子(I am a child born posthumously)」。

[5]橙色王國(Oranjenrijk),荷蘭語,代指荷蘭王室。

[6]沃斯托克湖(Lake Vostok),世界上最大的冰下湖,位於南極。

[7]爾格沙漠(Erg Desert),作品中虛構的大沙漠,位於伊爾瑪大陸。

[8]蒙迪之軀(Corpus Mundi),作品中虛構的休眠盾形火山,是這個世界的最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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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