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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介丨如何閱讀薩德:導論 (一)薩德的接受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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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處理某些專業術語時,譯者將保留原英文術語,以便讀者自行查詢。
  • 本文來自W. W. Norton & Company出版社出版的《如何閱讀薩德》導讀篇。本節為導讀篇截選,涉及薩德作品的接受史,題目系譯者自擬。
  • 本文為譯者自行翻譯校對。由於譯者個人精力有限,難免出現理解上的錯誤或者細節上的疏漏,故推薦讀者自行閱讀原文。
  • 作者簡介

    約翰·菲利普(John Phillips),倫敦城市大學法國文學與文化教授,著有多部法國文學方面著作。代表作有:《禁書20世紀法國文學中的色情與審查》(Forbidden Fictions: Pornography and Censorship in Twentieth-Century French Literature)《薩德放盪小說》(Sade: The Libertine Novels)《情色文學百科全書》(The Encyclopaedia of Erotic Literature)。

    導讀篇

    在現代英語中,「施虐狂(Sadism)」這個詞的含義廣為人知。這一詞語源於法語「Sadisme」,最早出現在1836年。在19世紀晚期,它被第一位性學家克拉夫特·埃賓(Krafft-Ebing)作為醫學術語使用。這個詞的來源鮮為人知。21世紀初的人們大多把薩德侯爵當作一個瘋子、一個以虐待和暴力為嗜好的作家。在他們當中,很少有人真正讀過薩德的作品。本書旨在為當代讀者介紹一個真實的薩德,一個通過其文字而能被發現的薩德。對於一位從一開始就被各式神話(尤其是負面神話)所遮蔽的作家來說,這一點尤為重要:薩德被認為進行過活體解剖、毆打女人、侵犯兒童和殺害他人——這只是其中一些聳人聽聞的例子。與此相反的是,上世紀的法國超現實主義者們塑造了薩德的正面神像:他們把「神聖的侯爵」奉為僭越者和絕對自由的使徒。這一說法也不夠准確,且對讀者也具有一定程度上的誤導。

    薩德其人要遠比過去兩個世紀貼在他身上的標簽更為復雜:在這部導論中,你將看到一位充滿了不確定性和矛盾的人,一位深刻而激進的思想家,一位聰慧且博學的作家。薩德的作品涵蓋了相當廣泛的領域:小說、戲劇、散文、私人信件。薩德過人的修辭和精準的文筆在這些體裁中均有展現。但他最為批評界推崇的可能還是短篇小說和中篇小說,其中包括原版的《鞠斯汀娜》和其他所謂的道德寓言。他的匿名出版物和兩部長篇小說(《鞠斯汀娜》及其續篇《鞠麗埃特的故事》的長篇版本)中不乏文學氣質和哲學韻味,而他的一些論戰文章則被視為古典修辭學的典範。雖然薩德為劇院重寫的道德劇(melodrama)[1] 至今沒有引起批評界的興趣(而且也不太可能引起他們的興趣),但薩德思想和表達中所蘊含的戲劇性也對他最為獨特的一些非戲劇作品產生了影響。

    薩德作品的接受史

    早在18世紀90年代,薩德就開始被人懷疑是《鞠斯汀娜》這部惡名昭著的匿名作品的作者。但在這之前,他就已經因為自己的生活經歷而獲得了神話般的地位。1792年9月27日,《法蘭西通報》(Journal général de France)發表了第一篇關於此書的評論,譴責它 「令人作嘔且讀來累人」,建議成熟的人們出於探究人類想像力的目的而讀它,並在之後把它扔進火里去。與此同時,這篇評論的作者也承認這部作品出自「博學且聰慧的頭腦」。當時的其他評論家,如雷蒂夫·德·拉布勒托納(Restif de la Bretonne,他本人也是一位色情小說作家)則譴責這部作品殘忍、墮落。但這些評論者並不認為此書具有哲學內涵。

    毫無疑問,《鞠斯汀娜》憑借其爭議性而在當初大賣。在十九世紀,薩德的作品(包括《鞠麗埃特的故事》)都是秘密出版的。因此,人們更多的是談論而非真正地閱讀它們——盡管許多著名小說家和詩人都對薩德的作品表示欽佩,並聲稱從中汲取了靈感:如法國的波德萊爾、福樓拜、司湯達和龔古爾兄弟;英國的拜倫和斯溫伯恩,以及美國的埃德加·愛倫·坡。當然,那些更具道德感的人們從未放棄譴責薩德。在19世紀的法國歷史學家米什萊看來,薩德是一位「犯罪學名譽教授」,是腐敗的舊制度的典型代表。而另一位評論家則稱薩德侯爵身上有著「硫磺的味道」 [2]。這類說法加深了薩德作為「殘忍的怪物」和「精神病人」的形象(這一說法源於薩德在生命的最後十年被關押在夏朗東精神病院的事實——盡管住院醫生堅持認為他在各種意義上都不能被稱為瘋子)。

    從十九世紀末開始,薩德的名字開始與新發現的倒錯性質的施虐聯系在一起,他的作品成為醫學和精神病學研究的一個參照點。這一情況一直持續到了二十世紀。在這期間,薩德的小說被認為可供專家出於科學目的而閱讀;但對普通人來說,這些小說則過於危險。然而,在二十世紀,一些嚴肅對待薩德作品的文學方法逐漸出現了。薩德的小說在本世紀初受到詩人紀堯姆·阿波利奈爾(Guillaume Apollinaire)和超現實主義者們的追捧,後來又受到結構主義者和後結構主義者們的推崇。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薩德的小說在法國一直都有平裝本和專門的學術本,包括著名的七星文庫(La Pléiade)版——這也是薩德作品進入法國文學正典的證明。至於美國和英國:從20世紀60年代初開始放寬的圖書審查制度最終使得薩德的全部作品從20世紀70年代起得以普遍發行。如今,任何人都可以閱讀薩德,但關鍵在於:我們應該如何閱讀薩德?

    本書摘錄了《鞠斯汀娜》《鞠麗埃特》以及薩德匿名發表的戲劇對話《臥房中的哲學》。本書也涉及《索多瑪的120天》——許多人認為這是薩德敗壞(debauchery)和倒錯(perversion)作品的巔峰。薩德的這些作品被稱為「放盪小說(libertine novels)」——部分原因是為了把它們和薩德那些更傳統的作品區分開來。正是因為這些放盪小說,薩德在過去的兩個世紀里獲得了惡魔般的聲譽。

    在16世紀末,放盪(Libertinage)一詞的含義是「支持宗教自由的思想家」,但在接下來的百年中,它逐漸被賦予了另一重含義:敗壞(debauchery)。在薩德生活的年代,「浪子(libertine)」被用來指那些生活放盪的人。這類人通常是男性貴族或新貴,他們有著足夠的財力來支撐自己的放盪生活。在現代,放盪式的寫作和繪畫(Libertine writing and painting)和色情作品(pornography)已經成了同義詞。薩德的放盪小說強烈反對宗教,並且描繪了浪子(大部分是男性)所處的風月和所用的穢語,符合上述「放盪」一詞的兩種定義。由於害怕入獄乃至被判死刑等嚴重後果,鮮有此類小說附上作者和出版社的真名。

    在初次接觸這些放盪小說時,讀者們也許會遇到一些困難,但這並非出於語言之故(在呈現18世紀的法語風格方面,現代英語的確不那麼令人滿意)。讀者們肯定會對作品中呈現的某些性倒錯感到震驚,但更令人難以忍受的會是作品中某些殘忍的虐待場景以及為它們辯護的哲學證詞。能夠讀完這些小說而不感到道德上的憤慨或身體上的反感的讀者確不多見。除了酷刑和謀殺,這些小說還描寫了其他具有倒錯性質的行為。

    從倫理道德的角度來看,這些行為都存在很大的問題。然而,正是這些方面將薩德與當時的其他唯物主義無神論者區分開來,使他在現代文學和哲學史上獨樹一幟。薩德無畏地探索了大多數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人性暗面:人的物化、唯我的欲望、未經法律約束或缺乏社會化的影響的自我(Ego)的暴虐。薩德揭露了經常隱藏在人類墮落和犯罪背後的性動機,揭露了人類歷史上導致了諸多暴力事件的性施虐。這一點彌足珍貴,值得在今日被重申。他的作品還對當今的性政治和性別政治(sexual and gender politics)的辯論做出了積極貢獻,挑戰了過往對於年齡、性別和性方面的規范,展現了女性的自主,並削弱了年輕與年老、男性與女性、異性戀與同性戀之間的二元劃分。早在20世紀晚期性風尚自由化之前,薩德就已經准備好了面對人類欲望中不那麼討喜的部分。正是由於他的工作,過往被認作極端的行為走向了正常化與無罪化。

    薩德小說中所展現出來的暴力與色情不可避免地將「色情效應(pornographic effect)」這一棘手的問題帶入了我們的視野:以文字形式表現的犯罪與現實中確實被實施的犯罪之間是否存在直接的因果關系?這個問題異常復雜,而且缺乏確鑿的科學證據——盡管一些反色情運動者並不這麼認為。除了性相關的方面以外,這一問題對於以技術為基礎的現代文化同樣具有巨大的現實意義:在現代的技術文化中,被用於私人消費的視頻和網際網路資源對消費者產生的影響很難得到評估。讀者可以根據自己的理解來回應這一問題,而薩德的文本將成為這一思考的助力。除了被當作當下色情政治和性政治的參照點之外,我們還可以用一些更具有針對性的方式來閱讀薩德的作品。我將簡述三種閱讀策略,它們會在本書的不同章節中得到運用。讀者們也許會發現它們對於自己的閱讀有所幫助。薩德的放盪小說可以從以下三個角度得到審視:(1)作為一例有趣的精神病症案例;(2)綜合其歷史和哲學背景考量;(3)作為非嚴肅的遊戲性質的文本。

    NOTES

    [1] 道德劇(melodrama):在18-19世紀,道德劇藉由法國的浪漫主義與英法流行的 感傷主義而興起。這一類型的戲劇聚焦於日常生活、戀愛、婚姻中的道德法規。它們是法國大革命、工業革命和現代化轉型的產物。大部分的道德劇都有著「中產階級女人被貴族惡棍騙身」的情節。這一情節具有階級性的隱喻:後工業革命時期的中產階級既害怕貴族的權力掮客,也害怕貧苦的工人階級「暴民」。(來源:https://en.wikipedia.org/wiki/Melodrama)

    [2] 可見《聖經》創世紀第18章、第19章:神派兩位天使去檢驗索多瑪與蛾摩拉,所見義人唯有羅得一家,於是便降下硫磺與火摧毀了這兩座城市。在檢驗中,索多瑪的人觸犯了「不可姦淫」的第七戒,於是受到懲罰。此處用「硫磺味」形容薩德侯爵,無疑是在指他犯了同樣的罪過。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