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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科幻丨花語(序章)

序章

她走在荒野上,慢慢踱著步,每行進一步都顯得困難無比。因為周圍的環境並不是固定的,它在高頻變換中的,像是在不停切換頻道的電視機。周圍時而是戈壁一般的土地、時而是白雪皚皚的山野、時而是繁榮的舊時代市井、時而是空盪無人的廢墟、時而是令人顫抖的寒冷、時而是灼人心扉的熱浪……

行走的她身上穿著一件工作大褂,那算是她的制服,左胸有一塊徽章,徽章的式樣在萬變場景的光中難以看清。頭發胡亂披散著,臉也是髒亂的樣子,仔細一看還有凝固的血液。她的右手捂著左上臂,一瘸一拐似的往某個方向走。

終於,她累的停下來。

「這兒可不能停下來啊翽翽。」

「麻….麻煩您讓我休息一會兒。」

她有氣無力地站在原地,彎腰雙手撐著膝蓋,這樣的勞累並不只是來自身體的勞累,更是來自精神的勞累,她的腦子要一刻不停的處理路上瞬息萬變的景象。

「大腦會掉線喔,停太久的話。」發出嚇人告誡的聲音來自她後方,准確來說是她的背包里面。

「跟你說話就已經說明我腦子有夠掉線的了。」盡管很累,她還是能分出力來說話。

「哈哈,挺好的嘛,能意識到這點的你離掉線遠著呢。」

「真沒品…..」她環顧了四方,「這兒哪?」

她的周圍是綠油油的一片,草葉搖曳著,有暖和的微風吹拂,不時有其他顏色在綠色之上點綴,那是零星的灌叢或花朵。往上是澄藍的天空,細絲的卷雲,還有高照的單顆太陽。

「草原哦,還是稀有的要死的單星系統宜居行星上的草原。」

「真是人煙稀少。」這場景她只在VR影視遊戲見過,但實見的感覺果然不一樣。

風拂過身體的觸覺,陽光打在身上的暖和感,還有草葉灌叢隨風而動的沙沙聲,眼見的細節反而沒有虛擬場景中的多,越過於真實的場景建構之後反而越虛假。

「沒有人更好吧,這樣翽翽不就能獨享了嗎?」

「話是這麼說….」她按摩了一下太陽穴,做好邁出腳步的准備。

「既然翽翽你都停下休息了,乾脆休息多一會兒不好嗎?」

「會迷亂,那是你說的。」翽挪動了腳步,眼前的場景立刻崩壞撕裂,她周圍的空間景象好像出了世界性bug一樣,沒有可以駐足的空間,連時間都是被撕碎的。

對她來說,這其實很像坐在車上,看著車窗外的近景轉瞬即逝。不管是什麼車,空中車、汽車、列車、在低空行駛的飛船,看著窗外永遠不一的景色也是這種感覺。

但不同的是,在這里的「窗景」會給精神帶來重壓。

精神已經開始緊繃起來。她試著低頭避開瞬變的景象。

這里是一片狂暴的領域,狂暴、凶險、無法描述、不可名狀,她行走在這個近乎讓她發瘋的「宏域」之中。

准確來說,她行走在宏域的狹間之上,正常人是無法直接在宏域行走的。

因為「行走」這一行為本身是依託於空間三軸、時間四個維度的。而宏域,它是多維度的,用以描述他的數學方向軸遠超3個、4個,僅憑人類可憐的四維感官是難以理解乃至涉足的。

「因此呢,像你這種會行走、會思想的『人』,要在這里做出『行走』的行為,必須得有個穿插其間的、四維的『投影』通道,這樣,你在面對多維度的解構時,才不至於頭腦崩潰爆炸。」後面的聲音為她解說著正在行走著的道路,「而翽翽你所走的路,便是架構在宏域之中的『狹間』了。」

「囉嗦,你一直解說幹嘛。」

「嘻嘻,怕翽翽你忘了嘛,因為宏域的特殊性質作用會擾亂你的大腦,說不定那片儲存記憶的地方出問題了呢?」

「鬼扯,我走的好好的,難不成我會忘了我為什麼要走….走….」

她捂住頭,頭一直在疼,而且還有另一個她更在意的事情。

她怎麼來這的?她為什麼要走在路上來著?要去哪?

為什麼記憶…..不對…還有感官…..感官也在消…

「給你念詩怎樣?」

「別念,我欣賞不來….」她抓著頭,抓得很用力想要記起她為什麼來這,而「聲音」已經自顧自開始念了。

「………

不要悲傷

夜幕漸廣

我們看到那輪蒼月隱笑

將清寒的月光灑滿蒼野

而後,握緊彼此雙手共入夢鄉

…」

「赫爾曼·黑塞①嗎?….你這是在勸我放棄嗎?」

「我只是在幫你這個蠢貨穩定神智,真是不識抬舉,不過,你都到了能記起具體作者的程度了呢。」

隨著的舊德國詩人的記憶而來的,還有其他一些記憶。

她是為了追著某個人而踏上這條路的,而那個人也在追著另一幫人,而那另一幫人又在追尋著什麼東西。

不對,他們都在追著同樣的東西。

接著,「聲音」開始哼唱。

好像在公路上哼唱民謠鄉村音樂似的,但又好像更細致、更優雅、像是在贊美什麼。

她覺得有點熟悉。

那是一段美妙的旋律,乍聽起來是愉悅的,然後細細品析,還能聽出那一絲絲隱藏的悲傷。

這段旋律她再熟悉不過了,那是前輩的歌謠,但教給她這段旋律的,是那個人。

「聲音」還在哼唱著,而她又一次停了下來。

重壓讓她疲憊不堪。

這次的休息場所運氣也挺好,是街道,但卻是沒有人的街道。

街道是20、21世紀的樣子,第一次稱呼自己為「現代(modern)」的時代。

柏油馬路兩旁是低矮的樓群,人行道由紅色的雕紋方磚鋪就,紅綠燈在路口上方閃爍,人行橫道標識和樓房排列平行。實體的商鋪牌子或是掛在門上,或是側掛在樓房之上,電線將電線桿和樓房串聯起來。樓下的鋪面琳瑯滿目,雜貨店、餐館、列印復印店、電腦店…..店鋪們緊緊排列在一起。

違和的是,沒有人。

「一個人也沒有。」她平靜地說。

「因為活靈活現的活人是沒法投影的,怎麼的,會寂寞?」

「要說寂寞的話,我可是一直都是這樣的…」她調侃道。

「寂寞的話,我可以再給你念詩和唱歌。」

別的不說,「聲音」在這方面的品味是相當不錯的。

「免了免了,讓我耳朵歇息會兒。」

「嘖,給臉不要臉嗎,你得慶幸你能聽到『老東西們』最完整的安魂曲。」

「性格太糟了你….」她用右手從背後取下背包,小心翼翼不碰觸到左手,打開包察看里面的內容物,一個精密的玻璃器皿,器皿里面是一株花,精美絕倫的花,像是精雕細琢的花身,垂涎欲滴的花藥,花瓣外側是象牙白,內側卻是黑色,襯著內側的黑色花瓣,花芯撒下發散螢光的花粉。

「干….幹嘛,盯著我幹嘛?翽翽不是想圖謀不軌吧?」「聲音」的源頭顯然就是它,一朵會說話的花。

盯著這傢伙看確實是非常養眼,如果能無視性格糟糕和特別囉嗦的話。

「沒什麼,只是在想,你和你的前輩挺像呢。」

「造物不像造物主可沒有道理。」本體是花的「聲音」大聲回應,然後背地小聲說:「說的好像我想跟那幫蠢貨一樣似的…..」

「聽得到呢…」她對能夠聽到花的低語很無奈。捂著左上臂的右手稍微動了動想揉搓一下,卻是一陣疼痛傳來。

看向了自己的左上臂,隔著布料,摸了摸,她能感覺到濕潤,一下子想不明白是什麼東西,那種顏色,她竟然一下子想不起來怎麼稱呼,也想不起來那種液體是什麼來著。她伸到鼻子前聞了聞,聞到一股腥味,用舌頭稍稍舔舐,是一股鐵銹味….

好像是左臂的的劃傷,她稍微用力捂著,疼痛更劇烈了,左手想動關節卻抗拒著動,看來還骨折了。

想起來了,那種滲出的液體應該是紅色的……是叫做「血」來著對吧?

連受傷都忘了還真是讓人頭疼。

「得了吧,再不前進會迷亂的翽翽。」

「知道,知道….」她深知「迷亂」是什麼,她曾險些在這里迷亂,墮入無盡的夢境,淪為無視規則法則的橫跨時空的行屍走肉。這種感覺像是睡眠癱瘓症俗稱「鬼壓床」發生時放任不管的感覺。

行進更為痛苦,但至少,她不會無意識淪為她不想變成的狀態,有意識地倒下可比迷亂好多了。

至少自己有努力,至少自己有向那個目標靠近,至少自己能在接近那個目的的過程中倒下,至少….可以淪為養料。

繼續前進,忍受著瞬息萬變的空間帶給感官的重壓,跟包里那株花你一句我一句說著沒頭沒腦的話——為了確保自己不會被重壓搞得神志不清。

「這麼痛苦乾脆停下就好了嘛,就像是做一場夢,當你成了活屍慢慢腐爛之後,我會負責把你埋起來的。」

「不會停的…….」

「為了什麼?追上那個拋下你的人?還是追上『老東西們』?還是你跟那幫神經前輩一樣對那虛妄得不得了的盡頭痴迷得死呢?」

盡頭?盡頭是什麼?

她和他們在追著什麼來著?

「真會說啊你這『園丁』……」

「『園丁』有自己的職分翽翽,有人倒下,我們就處理;花朵生長,我們就護理,我只需要為了簡單的目的而存在。什麼形而上的目的、什麼崇高都和我沒關系,倒是你,和『老東西們』一直叫嚷那些有的沒的。」

「為什麼這麼討厭前輩呢?」

「因為他們蠢得無藥可救呀,而且,我要是不管他們的話,你想想,他們全部滅絕了也說不定。」

「你對你創造者真是大不敬…..」

「他們可以說是浪漫的蠢貨,這是來自我相當客觀的評價而非主觀意見——更何況我也沒有主觀意見,我所做的都是『模擬』啊。所以說那幫蠢貨也好,你也好,就該好好反思一下自己,模擬一下我的簡單情境。」

「不要,好麻煩….」

一邊跟花互相嘲諷,她一邊整理混亂的思路。

她在追著那個人,而那個人追著那幫被稱為「前輩」的傢伙,而「前輩」在追著….

追著….

到底在追著什麼啊這幫無可救藥的蠢貨(瘋子)?

「頭撞南牆別怪我沒提醒你。而且呢翽翽,與其說你是蠢,不如說你是瘋了才對。」

廢話,到底得有多蠢才會像她一樣受這種苦頭?瘋子才是。

「唔——」翽捂了捂左臂的傷,「我最好是瘋了,不然我跟一朵花說話已經蠢上天了。」感覺廢了好大的勁兒她才能說出話。

還好,還能感覺得到疼痛…..

還好,還能感覺得到自己瘋了…….

「這就對了嘛,死人可不會發瘋哦翽翽。如果你什麼時候清醒了,我會將你深埋的….為你澆水……為你剪裁枝葉….」

「多麼稱職的園丁…」

「多夸誇我也沒問題的嘻嘻。」

「真以為我在誇你啊….嘖…」頭又疼了起來。

「見鬼——」翽再一次停下來,扶住眼前出現的桌子,她似乎來到了某個房間,房間略黑,樣式好像是21世紀的簡約北歐風房間,簡單的桌子、衣櫃、書櫃、兩張椅子、沙發,還有若干擺放在櫃子上的物件和電子設備,她還看到了老式液晶顯示屏的蹤影。

房間有點黑,大概是晚上的時間,窗戶被窗簾半遮住,投過的燈光大概是城市的街光,還能聽到車輛鳴笛的聲音。

但除此之外沒有了別的聲音。

翽看著那張床,有倒下去休息的念頭,但很快又揮之而去,望向床的另一邊,是一扇門,門後大概是…..

為什麼要在意門後?

是什麼來著?

「又蠢又瘋的樣子,真是狼狽啊翽翽。你說,你是茨威格筆下的斯科特②呢,還是1992的亞歷山大超級流浪漢③呢?」

「你就不能舉點稍微好點的例子嗎…」她倚靠在旁邊的牆上,即使這點微不足道的歇息,也是一種奢侈了。

「那就…」花又念起了詩。

「不要悲傷

終焉也即將登場

且隨萬物沉寂

酣然入眠

而我們那小小的十字架就將佇立在雪白的路旁

不必再計較驟雨洗禮

細雪點綴

不必再追尋

何處吹來的風

飄揚在哪個遠方

…..」

試著稍微靜一下心,但又知道那是不被允許的,她只好回味一下剛才聽的詩句。

也許做克諾爾普④也不錯。

想是這麼想,她還是起身准備繼續前進。

在她四肢潰爛,大腦還沒宕機前,她都不打算停下。

動腳前,她看了看那扇門。

最終還是邁出了腳。

…….

如果倒下

我將為你深埋

撫育你的根系

將那幼苗托出

待花兒綻放

漫漫長路終將顯現

等待新的養料

……..

標注

①:詩文摘選自赫爾曼 黑塞抒情詩選,赫爾曼 黑塞(1877-1962),德國作家,詩人,愛好音樂與繪畫,是一位漂泊、孤獨、隱逸的詩人。作品多以小市民生活為題材,表現對過去時代的留戀,也反映了同時期人們的一些絕望心情。

②:即茨威格《偉大的悲劇》中的領隊者,羅伯特·福爾肯·斯科特(1868-1912),1912年1月18日,斯科特一行繼挪威人阿蒙森之後登上了南極極點。返回的途中,他們拖著羸弱的身子,蹣跚行進在皚皚白雪上,經過70多天的死命掙扎,當燃油與食物均已告罄時,終於被南極寒冷的暴風雪吞噬,長眠在茫茫冰雪當中

③亞歷山大 超級流浪漢,真名是克里斯多福 強森 麥坎得勒斯,一位美國徒步旅行者,帶著少量的的食物和裝備徒步進入阿拉斯加荒野地帶,試圖在那里過一段時間的自由的隱居生活。在那里生活了大約5個月後,他在德納利國家公園森林保護區附近死於飢餓。他厭倦了人與人之間的虛情假意,於是他便義無反顧的離開人類社會,在荒野中尋找自我。1996年,喬恩·克拉考爾寫了一本關於克里斯多福生活的書《走入荒野》(Into the wild),此書促使一部同名電影在2007年上映。

④克諾爾普,即黑塞小說《克諾爾普》的主角Knulp,其一生追尋有意義的生活,忙碌奔波,卻依舊認為自己虛度光陰,在臨終前得到神的啟示,發現自己從來都是「按照該走的路進行的」,於是心滿意足的停下腳步,凍死在暴風雪中,並在最後還有「Knulp再一次睜開眼睛時,感覺到雙手上積雪的重量,想要抖掉,可是睡意比他心中的任何意志都來得強烈」。

ps:早在年初就開始動筆,結果拖了很久,還想著參與哪個徵文比賽,現在想著能完篇就不錯了。

很多作品促成了我的構思,星際拓荒(outer wild)、少女終末旅行、opus:龍脈常歌、07年的電影太陽浩劫……..還有許多,原定的短篇被擴寫成了中篇,我也懶得再投去哪里的徵文比賽了,記錄於2022年11月20日。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