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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蘇魯小說譯文:十月驚奇

原名:October Surprise

作者:Kevin L. O』Brien

譯者:晚風

譯註:創作於2006年10月28日。奈亞的化身黑妓女出場,並提及了奈亞的另一化身強大信使。存在主義的探討。

正文

伊桑·奧利弗·霍桑很擔憂。但他有權這樣做。作為黑色歐米伽的首腦,識別對美國安全的潛在威脅,以及如果可能的話,消滅它們,是他的責任。任何身處他的職位而不擔憂的人要麼無能、要麼愚蠢、要麼二者皆有。

黑色歐米伽是一個鬆散的組織,由工作在美國政府各個部門的、志同道合的人們組成、他們的職責是發送由他們的部門產生的報告、文件、以及其他出版物的副本給霍桑,供他審查。接著他會尋找標志著威脅的存在的模型。就其本身而言,如果霍桑很擔憂,那麼肯定存在某件事值得擔憂,而且可能相當嚴重。

然而,在這種情況下,他的擔憂與其說源自確信,不如說源自不確定。他剛剛發現的威脅令他困惑不已。目前他在前往一個也許能解決他困惑的人那里。

因為霍桑有意要成為終極絕密特工人員,黑色歐米伽被稱為「至黑的黑色」,甚至對總統保密,只對他自己的良知負責。那將他放置到一個相當獨一無二的位置。任何現代官僚機構的一個主要問題在於,它傾向於如此龐大、伴著如此繁雜的部門、以及如此之多的、流經它的信息,以致於難於協調它的活動。倘若加上部門之間的競爭,正如過去經常發生的,那些官員們僅僅基於一幅非常不完整的局勢畫面例行公事地作出決策、採取行動,而且僅僅來自於他們自己的特定利益的視角。通過審計和協調那些由各個部門產生的信息,霍桑能夠一見全貌,並且這樣能夠建立那些模型,將本該被漏掉的線索拼湊到一起的、進而令他擔憂的模型。

最近的模型,其已經導致他趕上離開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去往麻薩諸塞州的阿卡姆的火車,足夠茫然無知地啟程了。總統選舉很快就要來了,詹姆斯·卡特再次當選的機會看起來不甚樂觀。唐納德·里根極其受人們歡迎,主要是因為他加劇了他們的雙重妄想:對共產主義世界的恐懼以及對他們自己的政府的不信任。卡特政府希望憑借安排釋放拘留在伊朗的人質突然發動一次「十月驚奇」,但是霍桑知道那會事與願違。由於候選人本人的同意和他的競選夥伴喬治·布希的幫助,里根運動的成員們已經在與阿亞圖拉·霍梅尼的代表談判,為了保持人質處於囚禁狀態直到這場選舉之後,作為交換,釋放在霍梅尼的革命之後被凍結的資產。霍桑得到了阿亞圖拉本人已經接受了這筆交易的消息,而且他已經得知卡特政府也已經發現了這點。

絕望經常使得本來明智的人做出怪異的事情。當前政府的人確實絕望。幸運的是,最具權勢者很大程度上太過廣為人知了以至於無法做任何影響深遠的事情,但是存在許多較低階層的人,盡管他們可能自己不擁有權力,然而傾向於管理他們的部門,以代理的名義行使他們的上司的權力。因此,他們行使著巨大的權力,但在公眾視野之外,因而他們在行動上受到更少的限制。

霍桑已經拼湊出足夠的線索來告知他,一夥不僅來自政府而且來自軍隊的助理已經聚集在一起密謀用一個非常真實的、但是迄今為止高度機密的威脅來製造一次新的「十月驚奇」,那個威脅令其他威脅顯得黯然失色、微不足道。自從1928年突襲印斯茅斯以來,政府一直在監控著名為深潛者的生物的活動。不幸的是,沒得到很多確切情報。就這點而論,政府曾決定讓深潛者的存在隱秘於美國大眾,為了他們自己好。那些助理們已經決定是時候改變那點了,而且他們計劃在萬聖節之前泄露消息給新聞界。然而,他們需要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東西來賦予消息可信性和實際影響。

利用神秘學來源、線人們、以及如同他將要拜訪的那個男人那樣的人們,政府已經能夠發現深潛者城市的可能位置。一處地點是位於東太平洋的、距離復活節島少於一百英里的海底山脈。高解析度聲吶已經確定了存在一個坐落於海底山巔的復雜建築,它是存在於人類能夠行動的深度范圍之內的少數幾處地點之一。因此海軍積極地監視著它。助理們為了向新聞界以及普羅大眾強調深潛者們是多麼巨大的威脅已經決定摧毀那些城市。

這必須是關鍵性的一擊,一個能被一小夥人實現的一擊。那就是阿比蓋爾·德克斯特發揮作用的地方。她是曼哈頓計劃的首席顧問之一安布羅斯·德克斯特博士[注]的女兒,並且憑借自己的努力成為了一名核物理學家。她已經開發出一種用來在武器上實現核聚變的新方法,能夠產生相比當前兩到三倍的收益。因為不依賴於裂變反應,那些武器能夠製造得更為小巧,幾乎不產生放射性塵埃。她已經傾向於支持這個計劃;事實上,霍桑認為摧毀那座城市的主意的源頭就是她。無論如何,她都會提供用於攻擊的實驗性核裝置。

[注]羅伯特·布洛克《尖塔幽靈》里的那位

就像這一切聽起來的一樣簡單易懂,它有一些令他困惑不已的方面。為什麼要摧毀深潛者城市?摧毀一座美國城市然後誣陷給深潛者更能講得通。而且為什麼是那個特定的地點?有十二處別的地點,能夠提供同樣好甚至更好的例子,更為靠近美國,但足夠遠因此爆炸不會對美國人的生命和財產造成威脅。此外,德克斯特在這次計劃中可能得到的利益是什麼?霍桑認為所有這些問題的關鍵在於,如果有什麼區別的話,那個地點有什麼不同尋常之處。這就是他前去探訪拉班·什魯斯伯里的原因。

什魯斯伯里教授自己就是一位卓越非凡的個體。一位哲學家和人類學家,他也是這個世界最重要的克蘇魯神話學權威。他就這一主題寫了三本書,最著名的是出版於1915年的《特別參考了拉萊耶文本的現代原始派藝術作品的神話樣式》。盡管它的年代和學問精深的標題,它實際上很容易獲得,易於閱讀和理解,這解釋了它受歡迎的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是它的主題取悅了人們對諸如不明飛行物或大腳怪之類的偽科學神秘事物的庸俗品味。

然而,或許最為異常的是他的個人歷史。在他的書出版後不久他就失蹤了並被推定已經喪生,但他在1935年出現。接著一場火災在1938年焚毀了他的宅邸內部,再一次他被推定已經喪生。然而,他在1947年再次出現,當時他被捲入黑島事件[注],這一事件被官方描述為對一種新型裂變核彈的試驗,但實際上是一次抑制或摧毀一位克蘇魯的仆從的嘗試。霍桑就是在那段時間第一次遇到他。然而他在1949年再一次失蹤,就公眾而言它再沒再次出現過,但事實上他在1975年秘密地出現了,當時他聯系霍桑尋求保護。霍桑把他隱藏在阿卡姆,最終用自己的名字但是用一個新的身份再次出現。什魯斯伯里在失蹤期間實際上身處外星,霍桑是少數幾個知道這點的人之一。

[注]Black Island affair

火車在上午晚些時候進入阿卡姆,霍桑徑直走向密斯卡托尼克大學。什魯斯伯里是一位哲學系的教授。講授玄學、科學哲學、以及神秘學。盡管他值得擔任主席職位,他更喜歡擔任相對匿名的講師和學者。事實上,他的辦公室位於人文科學學院的地下室,在那里他既有空間又有隱私。系秘書向霍桑保證在那段時間教授在里面,當霍桑走下樓梯時,他寬慰地發現教授的門是開著的。

什魯斯伯里坐在他的辦公桌之後,研讀著一部霉跡斑斑的、老舊的典籍。他是一位年齡不明確的、樣貌尊貴的年老紳士,有著平均的身高和勻稱的身材,披著及肩的白色頭發,以致於他很像弗朗茲·李斯特。他的面容和善而堅毅,有著突出的下巴和鷹鉤鼻。然而,他最奇怪的特徵是他戴著的一副遮住了側面的墨鏡。大多數見過他的人認為他是盲人,但是霍桑是目前唯一知道在他本應是雙眼的地方僅僅剩下空盪的眼窩的人。

當什魯斯伯里意識到他有同伴並認出是誰時,他站起來緊緊握住密友的手。霍桑沒有等待招待便坐了下來,無論如何都沒必要。在什魯斯伯里決定談論正經事之前,他們花了幾分鍾進行隨意的閒聊。

「什麼風把你從華盛頓吹到這來的,伊桑?」

霍桑簡短地概述了他所知道的,什魯斯伯里沒有打斷地傾聽,隨著霍桑繼續講述,什魯斯伯里的面部表情逐漸變得愈發地嚴肅。

「所以,我需要知道的是,」他總結道,「是否關於那個地點存在任何特別之處。」

什魯斯伯里靜靜地坐了一會,陷入思索,接著他突然站起來走向他左邊的書架。他的辦公室的四面牆有三面擺滿了書籍,那些書大多數都同他書桌上那本一樣古老且滿是霉跡。他快速瀏覽那些書名,接著選取了一本帶回書桌。霍桑認出那是被認為由那位亞瑟王的巫師寫就的《梅林之書》。什魯斯伯里隨意地將那本書扔到桌上已在那的書上面,升起了一小股塵煙。他接著打開它,然後迅速翻動書頁。

「那座海底山確實意義非凡,」 當繼續研究的時候,他解釋著。「它是古代利莫里亞的一座山,構成姆大陸的五塊大陸之一,如今淹沒在太平洋之下。當索斯人於大約3.65億年前從天穹降臨,並且宣稱占有姆大陸時,每名成員占據了一塊大陸作為領地,克蘇魯宣稱占有拉萊耶;他的子嗣加塔諾托亞、伊索格達、和佐斯-奧莫格宣稱占有位於中部的諸大陸波納佩、K’naa、耶[注];而克塔格亞宣稱占有利莫里亞。」

[注]Yhe

霍桑坐了起來。「我不熟悉最後一位。」

「克蘇魯的妹妹。啊,是的,」當他找到他要找的東西時,他說道。他閱讀了一小會,接著坐下來開始大聲敘述文段。

「『那一天到來了,魔神之王,偉大的阿撒托斯威脅到了舊神們[注],他們真的對他開戰了。因為他的力量太過強大,他們無法擊敗他, 但是通過聯合他們的力量,他們召喚了Tum,Tum降臨了。他在宇宙之織物中打開了一個口袋,將阿撒托斯丟到里面,關閉了口袋,永遠地困住了阿撒托斯。

[注]Elder Beings

「『與根源Nu隔絕,阿撒托斯變得盲目,淪於痴愚。但他的力量並沒有減弱。因為力量源於他的本質而不是Nu。他繃緊身體,測試困住他的口袋的牆垣的強度,牆垣逃離於他。阿撒托斯追逐著,但這種努力將他打碎,釋放出碎片,其中一些他無法再次捕獲。這些碎片受到他的本質的滋養逐漸變得強大;他們成了外神。

「『這些中的一個是雌雄同體者克賽克修克魯斯,它在恐懼中逃離了阿撒托斯,在口袋中游盪,最終來到巨大星雲中央的一顆黑色恆星。它在那里定居,過了一段時間生下許多後代。他們中最著名的是基茲古斯、赫祖爾夸伊耿扎、拉伯兄弟們,和茨泰爾貞格米、克洛斯密比克斯、克塔格亞姐妹們。過了一段時間,克賽克修克魯斯帶著大部分家人離開了,前往猶格斯,它停留在那里直到現在。

「『基茲古斯與茨泰爾貞格米結合,誕下了撒託古亞。赫祖爾夸伊耿扎和克洛斯密比克斯結合,誕下了斯卡塔赫和伊斯巴達登,拉伯與克塔格亞結合,但她不能生育。然而,克賽克修克魯斯開始以後代為食,因此那些能夠逃離的都逃走了。基茲古斯、茨泰爾貞格米和撒託古亞躲藏在克賽克修克魯斯無法觸及的至深窟穴。後代中最強大的赫祖爾夸伊耿扎同他的父親鬥爭,但當克賽克修克魯斯抓住並吞噬了茨泰爾貞格米時,他帶著斯卡塔赫和伊斯巴達登逃往塞克拉諾修,撒託古亞隨後加入了他們。拉伯和克塔格亞逃往索斯星,但在那里,拉伯同伊德·雅調情,後者為其誕下三個子嗣,加塔諾托亞、伊索格達、和佐斯-奧莫格。暴怒之下,克塔格亞殺死了伊德·雅接著前往瑪格梅爾。

什魯斯伯里接著停頓一下,快速翻動幾頁。當他發現新的段落時,他繼續讀著。

「『當舊日支配者們竊取了舊神們的秘密並反叛於他們。他們逃到口袋里,認為他們的前任主人們唯恐解開與Nu的聯系而不會跟來。一些舊日支配者為了尋求拉伯的庇護來到索斯星;作為回報,他們將舊神的秘密教給他。但是舊日支配者們沒有料到舊神的僕役們跟隨他們而來,在為舊日支配者們的背叛尋求報復。他們的首領是諾登斯,其次是他的配偶達努。他們定居在參宿四,在那里他們發動他們的攻擊。

「『當他們來到索斯星之時,他們控制了拉伯連同舊日支配者們,但讓子嗣們逃脫了。他們逃往瑪格梅爾,在那里他們告知克塔格亞他們的父親被捕的消息,克塔格亞前往索斯星,用詭計釋放了拉伯,兩者逃回瑪格梅爾。但僕役們跟隨而至。克塔格亞和拉伯的子嗣們逃往了附近的愛伊海伊,但是當瑪格梅爾被毀時,拉伯再一次被抓住。為了防止他再次逃脫,僕役們將拉伯劈成兩份,創造出了克蘇魯和哈斯塔。當諾登斯和達努帶哈斯塔去囚禁在畢宿星團的黑暗世界時,他們把克蘇魯留給Ousir和他的同伴們看管。但是Sutekh和他的追隨者們Sekhmet、Anpu、Suchos為了換取舊神的知識,背叛了他們的同伴僕役,殺害並肢解了Ousir,並允許克蘇魯逃離。克蘇魯逃往愛伊海伊,在那里他同克塔格亞重逢。

「『克蘇魯經過分割以後很虛弱,甚至他的子嗣如今也比他強大。克塔格亞憐憫他,給予他較大一部分她的力量。現在變得健壯,但是仍舊弱於舊神的僕役們。克蘇魯用他的肉作為種子,強奸了克塔格亞。克塔格亞懷孕並誕下克蘇利,即克蘇魯的星之眷族。作為他們的仆從和軍隊。接著他們和拉伯的子嗣們逃往人類的星球Tellura。

什魯斯伯里小心地合上書。「你熟悉剩下的部分。那些正如他們名字的索斯人,在姆大陸定居下來。但是由於他們現在弱於他們家族的其他成員,他們容易受到這個宇宙的宇宙循環的傷害。大約2.86億年前,這些循環進入不適宜的階段,克蘇魯和克塔格亞陷入一種蟄伏的形式,身體如同死亡一般長眠,而表意識陷入沉睡,潛意識入夢而去。三個子嗣把他們安置在墓穴中,安排眷族守護他們。接著僕役們到來了,他們正在尋找囚禁Sutekh和他的追隨者的地方,突然他們發現了索斯人。他們盡可能多地殺死了能找到的眷族。那些逃出生天者隱藏在世界的隱秘角落,陷入了自己的死亡一般的沉睡。他們囚禁了子嗣們和叛變的僕役們,並封印了墓穴,在封印上放置了他們的主人們的印記,接著離開了。」

在什魯斯伯里的陳述及隨後的講解,霍桑自始至終都保持警覺和關心。因為他知道這信息很重要。盡管如此,這信息很難懂。但當教授停止講述。他所聽到的東西的完整暗示在他的腦海中回響。他傾身向前,臉上帶著一種不安的表情說道,「那座海底山是那些監獄之一。」

什魯斯伯里點點頭。「准確地說,是克塔格亞的墳墓。」

但接著霍桑困惑不已地靠了回去,一隻手緊握住下巴。「但是他們不可能打算殺死她;甚至一億噸級別的爆炸也無法摧毀那座海底山,」他沉思著。

什魯斯伯里什麼也沒說,僅僅在耐心等待。

突然霍桑的雙眼睜大了,他直挺挺地站了起來。「我的上帝啊!德克斯特計劃釋放她,但是如何釋放呢?」

「一個核裝置可能無法摧毀那座山,」什魯斯伯里安靜地回答,「但能夠摧毀封印上的舊印,或許能擊碎封印本身。至少,沒有了舊印,克塔格亞能夠自己破土而出。」

「但宇宙循環怎麼樣呢?」

「群星尚未完全處於正確的位置,但是大多數循環已經移入中立和適宜的階段,因此她能被喚醒,沖破牢籠,盡管她的力量不會完全回歸正常狀態。」

「但如果她自由了她能做什麼?」

「她能釋放拉伯的三個子嗣和剩下的克蘇利,然後一起釋放克蘇魯。」

「但是他不是也很虛弱嗎?」

「是的,但是即使是最弱的星之眷族也比人類的軍隊加起來的力量強大,而且它的物理學和形上學知識遠遠超出我們能想像的任何東西。此外,克蘇魯和克塔格亞仍是異界存在,盡管他們屬於我們宇宙,但他們源自宇宙之外,因此即使是在虛弱的狀態,他們的力量也近乎是無所不能的,總之,那些索斯人將會勢不可擋,而且他們只會隨著時間流逝變得愈加強大。記住,克蘇魯知曉舊神的秘密。他能釋放所有其他舊日支配者,連同叛變的舊神僕役。」

霍桑臉色慘白,但他在什魯斯伯里的書桌上傾身向前,有力地說著,「現在,在她引爆她的核彈之前,她必須被阻止。」

在他拜訪什魯斯伯里一週後,當凱恩斯福德號(一艘洛杉磯級攻擊型核潛艇)靠近那座海底山的時候,霍桑就在潛艇上。在一幫支持的官員的幫助下,那個陰謀團體的軍隊成員們中的一位的軍銜足以徵用這艘潛艇。幸運的是,霍桑得到了更高的支持一位太平洋潛艇部隊司令是黑色歐米伽的成員。因此他得到一些證件和憑證,使他成為海軍情報局的聯絡官。這並非理想的掩護身份,因為讓他很顯眼,但至少能夠讓那些陰謀團體相信他們是一夥的。

在拜訪什魯斯伯里後,霍桑面臨了如何果斷地瓦解這個計劃的棘手問題。他不得不在阻止陰謀團體和奪取核彈之間如履薄冰,並且不讓這一事件為普羅大眾所知。他還必須確保核彈不會被引爆或者被打撈上來用在別的某處。就這點而論,他不能僅僅通知白宮或者讓海軍抓捕他們。當他們安放核彈時,他不得不在艇上,接著他能夠暗中破壞核彈。一旦完成了,潛艇會被奪取,陰謀團體會被逮捕。

他還需要知道所有陰謀團體的成員,因此在這場清掃中不會漏掉一人。幸運的是,成為這些成員中的一個使取得他們的信任很容易。因為嚴格按照法律來說,他們在犯叛國罪並知悉這點。但是在他們的心里他們不是真的叛國者,他們都焦慮且緊張不安,而且很喜愛一位有同情心的、能給予他們道德支持的聽眾。除了阿比蓋爾·德克斯特博士。雖然她看起來同其他人一樣接受了他。但是她拒絕坦誠相待。他相信,毫無疑問她懷疑他是間諜,但是只要她沒有證據,她就無法做什麼。然而當他設法說服她時,她確實試圖說動他。尤其有趣的是,他們都採取了相同的策略,包括勾引彼此。即使在性高潮期間,雙方都被證明是太過嚴守紀律以致於無法吐露任何東西,但是至少他們能夠令彼此在這單調的旅程中愉悅。

然而,源於這點有一個有利之處,就是她允許他檢查核彈。這是一個魚雷大小的裝置,包裹在一個毫無特點的、露出控制盤的金屬外殼中。它筆直地立在首魚雷艙里,以待裝載和從管道丟出。德克斯特甚至足夠配合到解釋控制盤如何是工作的,盡管她不會解釋她的新設計背後的原理。她會說的全部就是,彈頭只有籃球大小,但會產生兩千五百萬噸的當量,足以夷平一座相當大的城市。

他還瞭解到一些她和她的父親的個人歷史。安布羅斯·德克斯特博士在1935年之前一直是一位普羅維登斯的醫生,突然退出他的行業成了一名核物理學家。除了當曼哈頓計劃的顧問,他還協助發展熱核武器。接著在1951年失蹤,只在鐵幕之後出現他已經叛逃到蘇聯,二十年來,他一直在援助他們的核武器計劃。但是他最終在1973年南太平洋的某個地方被英國特工刺殺。

在他叛逃之前曾育有一女,女兒在政府的監督下長大,如他的父親一樣成了一名物理學家,在得到博士學位之後為洛斯阿拉莫斯的政府工作。她證明了自己是一個天才,她幫助發展了許多革新,改善了美國核武器庫的產量和效能。當然當霍桑通知她的政府幕僚們她與陰謀團體有牽連時,他們很驚訝,但霍桑懷疑她這麼做是為了為父親的死復仇。盡管他仍然無法猜測出她期望從克塔格亞的釋放中得到什麼。

一到達海底山,德克斯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令精細的聲納掃描山峰,為了發現放置裝置的最好的地點。它被證明是平坦的,但是完全被建築物覆蓋。然而,掃描顯示那不是城市;事實上,那在霍桑看來猶如一片神廟群,德克斯特同意這一推測。在神廟群的中央是一片巨大的圓形的、包含了某種圖案的區域。盡管模糊不清,霍桑還是認出它是舊印。而且從德克斯特的神情來看,霍桑知道她也認出來了。接著短短一瞬,一抹他之前從未在人類臉上見過的、冰冷的怒意閃過她的容顏。這令霍桑很不安,但他不確定為什麼,無論如何他都沒時間擔憂這件事了。

決定在那個舊印中央放置核裝置。德克斯特和霍桑同要去放置裝置的海軍人員穿戴好全套特種服裝。霍桑表示他的上級想讓他一起去,為了視察這項工作。令他驚訝的是,她沒有異議地同意了。他認為可能是由於她想要他處在她能監視到的地方,以及不讓他有機會破壞潛艇。也許她可能認為他無法破壞核裝置。霍桑在內心里譏笑她的天真。

霍桑與德克斯特最後穿過潛水員艙口,跟隨其他人下到海底山頂。處在他們那樣的深度,鮮有日光從海面傳下來,而且海水很渾濁,神廟群在他們下方發著銀綠色的磷光。當他們接近時,那建築漸漸化為一群圍繞著圓形庭院的十幾個建築物。它占據了海底山頂的三分之一以上,形狀如同一隻淺淺的、平坦的碗,邊緣是低矮的圍牆。庭院的地面看起來像是巨型塞子的頂部,暗示著它實際上是進入山體內部的開口。放置於塞子之上的是一群巨大的石塊;這些石塊構成了舊印。

這些建築本身展現了一種詭異的、混合的藝術風格。他認出腓尼基式的、埃及式的、克里特式的、希臘式的、羅馬式的、中國式的、安卡蘭式的、波納佩式的、以及並非他知曉的人類文明的細節和形態,仿佛建築師蓄意混合了他知曉的所有不同的風格,或者,更可能的是,這個風格是起源——所有人類文明從這一起源借來它們的獨一無二的風格。然而每個建築都基於相同的總體設計,有些似乎是奇異地混雜了金字塔、塔樓、蜂巢小屋、哥德式大教堂的建築。在建築物的頂部,它們的外觀似乎在搖曳和溶解,仿佛心靈的眼睛無法理解它們真正是什麼樣子,反而不斷變換著感知。他認為這僅僅是一種由磷光和渾濁的水域引起的視覺錯覺,但它以一種他之前不曾感覺到的方式令他不安。這是一種世代相傳的恐懼;他突然感覺像一隻微小的哺乳動物進入了巨大恐龍的世界,寄希望於他能避免被看到,但是又確信它們在未被察覺的某處,隨時會意料之外地出現來將他踩扁在腳下。

潛水員們在那庭院的中央會合。接著海軍蛙人們呈扇形散開前進。他們是保衛人員,盡管事實上他們是炮灰。他們裝備了氣驅動的、能夠以高速度射出穿甲弩箭的捕魚槍。每隻弩箭都有一個高爆破片榴彈。但是無人抱有任何幻想——即他們能夠有效抵抗他們可能於此地遭遇的任何事物。那些蛙人充其量有望掩護其他潛水員撤離,但那意味著他們自己逃離無望了。

一旦他們沿著邊緣就位,德克斯特就用無線電通知潛艇他們已經准備就緒。霍桑在他的頭戴式受話器上聽到了確認回應,過了片刻,當那裝置從魚雷發射管中排出時,他聽到一聲呼呼聲。它一穿過潛艇,特殊的艙就應該為了釋放氣體填充的、能減緩裝置下落的氣球而打開。霍桑同他人一樣焦慮於它是否會奏效,因為如果不奏效,裝置就會撞到他們中間。甚至可能會提前爆炸。但是一到兩分鍾後,他們看到那裝置平靜地漂下來,脫離昏暗。他們為它讓路,它輕柔地停在一個石塊的頂部,控制盤朝上。

接著潛水員們開始工作,切掉那些氣球,將裝置束縛在石塊,使其不會移動。霍桑為了裝裝樣子觀看了幾分鍾,接著拍了拍德克斯特的肩膀。

「我將看看這城市周圍,」他說,在他身後打手勢。她搖搖頭,「那不是個好主意;我們不知道可能有什麼潛伏在那周圍。」

「我理解,阿比蓋爾,但我接到命令。這是第一次我們有機會親自檢查這些城市之一,而且海軍情報局想要一份關於它的佈局的報告。」

德克斯特查看了她的手錶。「我們剩下的三合氣能維持15分鍾,而且我們回到潛艇需要5分鍾。你有10分鍾,伊桑。」

霍桑點頭承認,揮揮手,然後動身。事實上,探索在他心里是最無關緊要的事情;僅僅是個藉口。他真正的意圖是耗其他人時間,直到他們因缺乏空氣而返回潛艇。接著他計劃破壞控制裝置,以便於核裝置不被引爆。他將會前往海面,聯系在這片海域的特遣部隊。他們將迫使潛艇來到海面,如果必要的話使用深水炸彈,押送潛艇回到珍珠港。如果潛艇拒絕上浮,他們將為了阻止它逃脫而擊沉它。然而霍桑認為德克斯特可能甘願去死,他懷疑其餘的陰謀團體和海軍同僚是否有類似的意願。

盡管如此,他有時間要去打發,所以他決定進行一點點觀光游覽。即使靠近那些建築物仍然無法辨析。它們全都尺寸迥異,但即使最小者也是龐大的,而最大者則巨大無匹。然而霍桑提醒自己,從人類的視角來看,它們令人印象深刻、宏偉壯麗,對建築了它們的存在而言,它們不比戶外廁所有吸引力。他不是屈服於幻想的那類人,然而那想法還是令他發自脊樑地戰栗不已。

時間緩慢地流過,但是他最終開始聽到德克斯特的呼叫。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的呼叫愈發狂亂,甚至是絕望,但是最終他們的時間用完了,潛水員們開始上浮。他等待著,直到他們隱沒於視野。接著檢查她的氣體壓力表。仍還有十分鍾;大量的時間。霍桑已經為這次旅行做了充分准備。他的背包包含了兩個正常的氣罐,但還有一個隱藏儲備,那是他在潛艇值夜期間為自己充的。在那頂部有一個再生式氧氣系統單元,能夠令他的氣體供應延長得更久。然而十分鍾在技術上來說不足以長到在做減壓停留的同時到達海面,他會遭受發生減壓問題的危險。

繞過核裝置的表盤簡單得可笑,這令他有點懷疑,但是當他沒有發現誘殺陷阱和其他安全設備時,他斷定德克斯特認為暗中破壞不是一個可能的威脅,沒理由安裝任何防護措施。一旦他剝離表盤,切斷一些電線、拽出一些迴路就是簡單問題——他用小刀連續砍掉了——最後切開了保護囊,把電裝置暴露到海水。舉著懸盪的表盤,心滿意足地看到LED燈不亮了。這裝置無法爆炸了,並非不能取回它、烘乾它和更換損壞的部件。

然而,當霍桑轉過身時,他震驚於看到一群在他身後的武裝潛水員。更加震驚地看到德克斯特領頭。他當然已經考慮過這種可能性,因為他未能同他們返回,德克斯特會派遣一批新的潛水員尋回他,但是到達他這里本應該花費他們更多的時間。而且如果他們已經提前被派遣下來,預料到了他的行動,為什麼他們不曾射殺他?無論如何她本來不應同他們一起,除非和他一樣,她自己也設計了特殊氣罐包。但他現在沒時間搞清楚了。而且他可能已經無法逃離,但是至少他寬慰地知道裝置已經不能使用了。

他們一回到潛艇上,就花費幾個小時在減壓上。男人們在一間減壓室,德克斯特在另一間。那段時間潛水艇已經在行進中。當他們被釋放時,他猜想會被移入禁閉室,或者至少被看管在自己的艇艙。但反而他被押送到德克斯特的艇艙。盡管如此,德克斯特關上了他身後的門並鎖上了它。

她穿著一襲浴袍,他也如此。他沒有被給予機會去更衣,但顯然她也選擇脫掉衣服。她一從門口處走開,就解開並丟掉浴袍,緣由變得顯而易見了。這個艇艙很小,在他能擺脫她之前,她就把他摟在懷里。然而這並非他料想的富有激情的愛人的擁抱。她的擁抱猶如老虎鉗一般擠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她的灼灼雙唇燃燒著他的嘴巴;而她的呼吸燙傷了他的舌頭;她的舌頭蜿蜒著滑過了他的咽喉,令他窒息。他掙紮著,但是無法掙脫她的擁抱。接著她突然將他推到床上,那力量足以把他從艙壁上彈開。

他躺在那里,說不出話來,試圖恢復呼吸。他抬頭望向她。她從嘴巴處懸盪著的、猩紅的舌頭有一英呎半長;她的頭發從頭皮處伸出,猶如群蛇一般扭動著;她的雙眼變成正常尺寸的三倍大,且沒有瞳孔,而是發著查特酒一般的黃綠色病態光芒。她的膚色變成了全然的黑色,並非褪黑素飽和的組織的那種黑色[注],而是絕對的、毫無反射的、黑夜一般的漆黑。即使在艇艙明亮的燈光中,她也僅僅是一道臉龐有著一對綠色光點的黑色剪影。而且在她的大腿內側的交叉處有著一個暗紅色的光點。

[注]not the black of melatonin-saturated tissue,這句話邏輯沒懂,不是學生物的,不懂生物組織在褪黑素飽和了以後會是什麼情況。

那舌頭消失進了猶如紅熱的煤炭般發熱的嘴巴里,而她的形象在她的灼熱氣息的扭曲下搖曳不定。當她說話之時,那聲音是她的,但伴隨著一千個其他存在的齊聲發言,然後加深成如同雷鳴一般的洪亮轟鳴。霍桑還能微弱地聽到單調的笛音。

「你的計劃構思得很好,庫拉尼斯,一如往常,但是一如往常那樣我立即認出了你。」

霍桑很熟悉她她是奈亞拉托提普的化身,被稱為「黑妓女[注]」。他幾千年來已經反復認識了用不同偽裝的她,但她永遠是同一個。不幸的是,他無法似她那般能自吹自擂。

[注]the Black Whore

「然而,你來得太晚了,」他回應道。「那炸彈無法被引爆,而且你正在被海面上的航空母艦特遣部隊追蹤。你的計劃已經完蛋了,所以在你有機會時,為什麼不拋棄這副軀殼離開呢?」

「我從安布羅斯手中奪去了他的身體,沒錯,但是他在他的賤人的子宮中種下的是我的種子[注],而非他自己的,這具身體是我的,而且在它自然存在的剩餘時間里亦一直是我的。」

[注]seed,一個古舊意思是精子、精液。

霍桑感到惡心。他一定已經見過了,因為當那黑妓女回應道:「為什麼如此厭惡?我想你喜歡我的身體吧?」當她說出這些話語時,她現在的形態的陰影如同霧氣一般消散了,再一次暴露出阿比蓋爾·德克斯特的裸露肉體。她伸出雙臂向他走來,她的神態流露出猶如麝香一般的欲望。「來吧,我的愛人。」她用激情的、美妙悅耳的音調輕柔地說,「最後擁抱我一次吧,讓你的生命在一陣烈火般的、強烈的感官快感中熄滅吧。」

無法控制自己,霍桑站起身,脫掉他的浴袍。走向她的懷抱,把她擁入懷中。他的嘴巴貼著她的嘴巴,他的舌頭擺弄著她的舌頭。他僵硬的性器官尋找著她的。

接著一陣單調的笛音沖破了他霧氣一般迷惘的性慾。他的腦袋向後猝然一動,看見了藏在她的雙眸之後的綠光。伴著一聲恐懼的吼叫,他將她推開。她撞到門上,喧囂地笑著。

「今天你不會得到勝利的!」他大喊道,但是他因意識到他曾與她多麼的接近而顫抖不已。

「我不會嗎?」她回應道,形態沒有改變,但是那齊聲的、雷鳴一般的聲音回來了。她又一次笑了,然後艇艙搖晃了。「你很強壯、訓練有素且紀律嚴明,庫拉尼斯,但我知道你的想法,而你不知道我的。甚至在你離開什魯斯伯里那里之後,甚至在你自己知曉它之前,我就知道你要做什麼了。所以我略微改造了我的裝置。我將控制盤和引爆裝置隔絕開來,將引爆裝置與一個定時器連接。在我們離開舊金山之前我就設定好了定時器。它將在不到六十秒內爆炸。」

「不!」霍桑喊道。一場水下爆炸會比在空中爆炸更糟糕;即使潛艇全速行駛,也仍需數個小時來達到最小安全距離。

「是的,庫拉尼斯,你已經敗了!克塔格亞將會被從她的墓穴中釋放。她將自由地釋放偉大之克蘇魯,然後他們會一起釋放舊日支配者們以及他們的盟友。這個世界將被清洗,然後被他們宣為己有,從這開始,他們將橫掃這微不足道的宇宙,驅趕他們的敵人。當他們到達了牆垣之時,他們會擊穿牆垣。這個宇宙就會猶如一顆感染的癤子一般砰然破碎。阿撒托斯和外神們、舊日支配者們、反叛的舊神僕役們和他們的盟友們接著將會進入彼界,從Nu中汲取力量,摧毀舊神們,從Tum本身手里奪取宇宙。最終他們會統治所有造物,一如他們命定的那樣!」

在說出那個詞之時,潛艇搖晃得猶如嬰孩手里的撥浪鼓。艙壁扭曲變形了,海水開始涌了進來,燈光閃爍然後熄滅,將一切拋向黑暗。當霍桑努力擺脫這房間時,他同急速流動的海水作鬥爭,但是他知道沒有逃離的希望了。他在如此深的地方,而且同如今破碎的船體被吸了下去。他為了呼吸而掙扎,知道自己要淹死了。

接著他感到自己以一陣極快的速度被帶過海域。他沖破海面,撲騰著、喘息著,然後看到一個巨大的有翼的形體沖向明亮的、蔚藍的午後天空。當他在海中轉身時,試圖辨明方向時,他看到在西邊的地平線上,一朵蘑菇雲緩慢而莊嚴地升向太陽。

當來自凱恩斯福德號的殘骸最後到達海面,他製作了一個簡易的木筏,他爬了上去,持續三天一直緊緊抓著它。在第一天之後,他受到不請自來地湧入他的心靈的噩夢幻覺的侵擾:巨大的諸城市以腫脹的、血紅的太陽為背景,帶著異樣幾何的龐大塔樓,可怕的、崇拜更為可怖褻瀆之諸存在的龐然大物充滿了城市;緊隨而至的是啟示錄式的毀滅景象,當相同的諸存在,如今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他們的「諸神」,以火焰為背景大步行走,只見輪廓時,人類的諸城市熊熊燃燒。而在那之上,聳立著一個恐怖的、沒有頭顱只有一條卷須在那個位置的類人之物,對著沸騰的、蠕動的、搏動的、猥褻地冒著泡的混沌地球無聲地吼叫著。盡管它們閃過他的腦海僅在幾個瞬間,足以將所有理智都驅離他的腦袋,當黑暗在那些景象之後席捲而來之時,他蜷縮成嬰兒的姿勢。

當一架西科斯基海鷹直升機在他頭頂盤旋時,當他被拖到直升機里時,當他被運回特遣部隊的航空母艦時,他幾乎沒有意識。他幾乎沒有意識到返回夏威夷的旅行,以及飛往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的沃爾特里德陸軍醫療中心。事實上,花費了一個多月他最後才恢復健全的心智,然後他第一眼見到的是坐在他的病床邊的什魯斯伯里。

「你令我擔憂了,我的朋友。」這位學者隨意地說道。

他靜靜地躺了一會,聚集他的力量,然後小心翼翼地坐起來。他的腦袋一陣眩暈,但這很快結束了。什魯斯伯里熱切地看著他,但是沒有干涉。

「今天是幾號?」在平靜下來後他問道。

「11月24日。」

霍桑驚訝地仰望著。「晚了?誰贏得了選舉?」

「里根。」什魯斯伯里僅僅說了這些。

霍桑只是聳聳肩。誰當選總統對他來說沒什麼區別;黑色歐米伽無論如何都會延續下去。盡管如此,他對卡特感到抱歉;他總是認為他是一位做著糟糕工作的好人。

他保持了一段時間的沉默。

「到現在你已經聽聞了。」他最後說。

什魯斯伯里表情變得嚴肅。「是的,我在三週前收到了基金會的簡報。」他的意思是指同年早些時候建立的坦普頓基金會。它致力於研究克蘇魯密教和舊日支配者的神話學,什魯斯伯里擔任董事會,同霍桑一樣。

「當然,沒有事情被公諸於眾,」什魯斯伯里繼續說。「幸運的是,那座海底山足夠遠離任何有人居住的區域,無人目擊到爆炸和蘑菇雲。當然,蘇聯知道這場爆炸;他們的衛星檢測到了它,但是到目前為止政府拒絕承認任何責任[注]。海軍已經在監測原子塵,但是到目前為止不存在任何核輻射的跡象。他們派遣了一支特遣部隊,目的是盡可能快速地調查那座海底山,但當它們抵達那里時,發現那座海底山的頂部全部消失了,露出空空如也的內部。」

[注]大概指的是聯邦政府federal government

霍桑疲憊地看了他一眼。「所以克塔格亞自由了。」什魯斯伯里點了點頭。「現在發生了什麼?在她開始她的工作之前我們還有多長時間?」

「她已經開始了。」他回應著,確認了霍桑最糟糕的恐懼。「在她破土而出的那一天,發了瘋的人們遍布世界,他們在城市和小鎮中橫沖直撞。」

霍桑痛苦地呻吟著。

「不算很多,」什魯斯伯里繼續道,「主要是瘋人院的病患,或者是過度敏感的那類人、憂愁的人,神經病患者,以及那些擁有強大通靈能力的那類人。」

「我感覺到了它;它近乎讓我發瘋,正如它曾經做的那樣,令我處在緊張性精神症的狀態。」

「我在我的夢境中見過它,」什魯斯伯里確認道,「但幸運的是僅僅是模糊地見到。」

「造成的損害多嗎?」

「就絕大部分而言,不多,但是阿卡姆遭受了嚴重的打擊,密斯卡托尼克大學被焚成平地。」

「那些藏書怎麼樣了?」他焦慮不安地問。

什魯斯伯里抬起手讓他鎮靜下來。「那些書籍安然無恙,它們處在它們的保護地窖里。奇怪的是,凱恩斯福德號幾乎未被論及,因而在加西姆大學[注]的檔案資料是完整的。」

[注]Garthyme University,大概也是一所虛構的大學,不清楚之前有無譯名。

霍桑寬慰地癱倒在床上。

「媒體稱其為『天災』,然而只有基金會和黑色歐米伽知曉其中緣由。然而,它是除了人質危機之外,卡特失敗的一個主要因素。」

「是德克斯特,她是黑妓女。」霍桑開始講述就在潛艇被摧毀之前他的遭遇。

當他講完時,什魯斯伯里點了點頭。「我也這麼認為。」

霍桑嚇了一跳,給了這位學者咄咄逼人的一瞥。「你知道?然後你沒告訴我?」

什魯斯伯里再次抬起手來。「假如說,我強烈地懷疑,但是我不完全確定。盡管如此,推測奈亞拉托提普以某種不明原因牽涉進來是合乎邏輯的,因為德克斯特正在提供摧毀舊印和墳墓封印的方法,所以推測她是一位化身,或者同一位化身私下勾結,這似乎是合乎邏輯的。」

霍桑疲憊地點點頭。「是的,我同意,那說得通。你要知道,她救了我的命。」

什魯斯伯里皺起眉頭。「但是為什麼?」

「貓和老鼠的遊戲,拉班。黑妓女與我已經意見不合了超過十萬年了。我想這對她而言成了一場遊戲。她想要見證我被摧毀,是的,但是她想要親自做這件事,而且她想要我自由地沉溺於她。倘若我在潛艇被毀時死去,她是不會滿意的,所以她救了我。而且,」這里霍桑為了強調停頓了一下,「她想要我目睹將要發生什麼。她想要我做一場徒然的、違抗必然之事的掙扎,當我最終敗了,舊日支配者崛起時,屈服於絕望。然後她期望我會投降於她。」

什魯斯伯里傾身向前,一隻手搭在霍桑的肩膀上。「我的友人,我不嫉妒你的長壽。僅僅是我所活過的短暫年歲就已然令我疲憊到了我只想要在安寧和靜謐中度過餘生的地步。然而至少我知道有一天我的存在將會終結,你甚至沒有那一天。」

霍桑握緊了什魯斯伯里的手作為回應。「你錯了,拉班。我甚至比你更清楚我的存在將會終結。更糟糕的是,我准確地知道它將如何終結,如果不知道何時終結。而那是一個比僅僅成為一個永生者更糟的重擔。」

什魯斯伯里撤回了他的手,兩人陷入到他們各自的思緒中坐了一會。

「你要知道,有時候我想知道這一切是否值得,」霍桑評論道。「這個宇宙已經存在了,多少來著?150億年了。而克蘇魯和舊日支配者們已然存在了幾乎一樣長的時間。而他們將會依舊存在著,至少在我們離去後的很久以後。和那比起來,我的壽命僅僅是一整天里的四分之一秒。而地球的壽命僅僅是一週里的一天。我要如何,更不必說你或者別的人了,期望戰勝他們呢?甚至如果我們能阻止他們,他們只需要等待宇宙之鍾發出一個滴答之音的時間,然後我們就會逝去。正如你指出的,他們有諸神的力量,或者盡可能地接近諸神的力量。我們如何指望能成為對他們來說的重大障礙呢?」

什魯斯伯里沒作回答,僅僅是消極地望著霍桑。

霍桑絕望地搖了搖頭。「如我這般活過了久遠的歲月,我比任何人都更理解人類存在的徒勞無用。有神論之所以失敗,是因為不存在仁慈的神靈來給予存在以意義和目的。無神論之所以失敗,是因為人是一架缺乏自我意識和自我決定的機器。科學之所以失敗,是因為宇宙對我們來說太過廣袤、難以理解。哲學之所以失敗,是因為我們甚至不知道我們認為我們知道的事情是真實還是虛妄。道德觀念之所以失敗,是因為除了罪責之外不存在評判人們行為正確性的標準,而罪責是一個無法解決的問題。甚至生命之所以失敗,是因為到最後存在一個無可避免的寂滅,當一個人完成的大多數事情化為塵埃、被揭示為幻滅之時。甚至那些為數不多的真正成就也與一個人類無法理解、控制、甚至影響的宇宙無關。被剩下的全部就是克蘇魯和舊日支配者的反神話,那反過來會導致虛無主義和價值的滅絕。」

「你所說的一切都是對的,伊桑,」什魯斯伯里漫不經心地評論道。

「所以為什麼試圖反擊呢?就此而言,為什麼保持活著呢?如果存在沒有目的和意義,如果我們不得不盼望的全部是痛苦、悲慘、失敗、和最終的死滅。如果不存在我們能做的事情,為了我們自己、鄰居、子孫後代來改變那些,那麼,為什麼不結束一切,現在,步入安詳的長眠呢?」

霍桑停頓了一下,然後淒涼地輕笑。「你要知道,如果舊神或他們的僕役是善良的,而舊日支配者是邪惡的。那至少會給予我們某種行動的依據。但是雙方都為了他們自私的目的而行動,因為他們憎恨著彼此。雙方對我們的關心都不比我們對螻蟻的關心多;事實上,如果為了實現他們的目的有必要的話,雙方都會利用或摧毀我們。好吧,如果他們想的話,就讓舊日支配者們與僕役們自己解決吧;讓他們毀滅這個宇宙。我們為什麼要關心;我們為什麼要牽涉其中?」

什魯斯伯里又一次什麼都沒說。僅僅用無動於衷的沉默等待著霍桑繼續。

霍桑懷疑地看著什魯斯伯里。「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拉班,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我僅僅能推測,」他講授道,「但是毫無疑問克塔格亞將開始通過聚集在深潛者和其他水生種族以及人類中的支持,毫無疑問被強大信使[注1]援助。接著她將釋放仍被囚禁的克蘇利,尤其是克蘇魯的首席侍從和管家提哈蘇[注2]。接下來他們幾乎一定會釋放拉伯的子嗣,然後他們會釋放他們的主人克蘇魯。」

[注1]the Mighty Messenger,奈亞化身之一,這一化身在羅伯特·布洛克《黑法老的神殿》中被提及。

[注2]Tdhathu

「接著屠殺將會開始。」

什魯斯伯里突然變得深思熟慮。「未必如此。舊神的秘密被舊日支配者們傳授給了拉伯,但是拉伯被劈成克蘇魯和哈斯塔。不無這種可能,直到分割被治癒,拉伯被重組之前,釋放舊日支配者的知識將會不完整。根據太古的傳說,地球直到舊日支配者被釋放前才會被清理。」

霍桑領會了什魯斯伯里的主旨。「所以你認為索斯人會忽略人類,至少直到克蘇魯和哈斯塔重組成拉伯的時候?」

「存在那個希望,是的。與此同時,我們能夠知悉得越多,我們能更好地保護我們自己的機會就越多。」

但是霍桑搖了搖他的頭。「拉班,這一切基於可能並不可信的信息。是什麼令你如此確定你研究的那些典籍知道他們在談論什麼?」

什魯斯伯里臉上掠過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我沒有,我的朋友。我甚至無法確定人類是否有學習所需要的東西的能力,或者是否有時間這麼做;正如你所指出的,不僅我們的科學,甚至是我們的哲學可能都不夠。但是我們有什麼選擇:戰鬥或者投降?前者至少給了我們渺茫的機會、希望,而後者一點機會也沒有了。」

什魯斯伯里傾身向前,仿佛為了強調他的觀點。「你所說的關於目的、價值、以及意義的失卻的一切都是對的,但僅僅在一定程度上如此。」他伸手捏住霍桑的胳膊,霍桑煩惱地猛地拉開。「是的,人由物質組成;是的,人是一架機器。但是人是特別的:人知道他是『他』而非『它』。你剛剛的反應不僅僅是一種反射動作,而是一種選擇。你選擇去作出反應,而非被動接受。你選擇去對待它,不僅僅因為一種客觀現實,而且因為一種主觀價值:你不喜歡這樣,所以你表達了你的不悅。換言之,你意識到了你自己,基於自我意識決定你的反應。因此每次你作出決定的時候,你都是在塑造自己。那反過來意味著,你能自由地建立你的天性和命運。」

「是的,較為宏偉的客觀宇宙與你對立,然後你的主觀意識視其為荒謬的,因此你絕望於在其中找尋我們可以奉為真實的任何一種價值都是徒勞無用的。但是那就是你必須反抗那份荒謬並創造你自己的價值的時候。正如克爾凱郭爾指出的,每個人的人生中都會有這麼一段時期,那個時候邏輯和道理變得不能提供我們尋找的答案,那個時候世界令人失望,揭示出它的荒謬。在那個階段,一個人面對的只有兩個選擇,如果他希望避開虛無主義的陷阱,忽視荒謬,假裝它不存在,並且更大程度上後退到客觀世界,這實際上是怯懦,最終會導致瘋狂;或者進行信仰的飛躍進入主觀世界,做出有意識的選擇。我們都已經做出了飛躍,我的朋友,久遠以前,我們必須承擔我們的選擇的後果,無論它們變得如何艱難。」

霍桑看起來並不信服。「但是我們實際上是在反抗荒謬,或者僅僅是從事於另一種形式的妄想,我們如何區別出差異呢?」

「我們決定何為差異,然後據此採取行動。」

霍桑為了反駁說那簡直是詭辯而張開了他的嘴,但是接著一個無法擺脫的疑惑頓時生出,令他猶豫了。反而,他試探地問道,「你怎麼理解黑妓女的預言?和克塔格亞構想?關於它們你有何決定?」

什魯斯伯里小心地斟酌了一會答復,接著帶著一臉壞笑地說,「一廂情願的想法,或者充其量如狄更斯所言的『那些可能只是虛幻的事物的影子』[注]」

[注]出自《聖誕頌歌》

霍桑正打算說更多,但是什魯斯伯里搶先一步,出人意料地站起來。「我想我該走了,我已經讓你足夠疲憊了。我明天會來,那時候我們可以談論更多。我會讓所有人知道你醒著並且很好。記住薩特告誡尋求建議的年輕人的話『你是自由的,所以去選擇吧,亦即,去創造吧。[注]』」說著什魯斯伯里握了握他的肩膀,告別並離開了。

[注]You’re free, choose, that is, invent.薩特《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中的一句話,原話應該是You are free, therefore choose, that is to say, invent.沒弄到薩特這篇的譯文文件,自行翻譯了。

在那之後,霍桑花了很多時間來思索那位學者說的,但是當他變得疲倦,躺下來睡覺,他斷定什魯斯伯里畢竟是正確的。屈服於虛無主義的絕望並簡單地放棄,或者假裝威脅超出了他的力量因而忽視它,這太容易了。兩者都不是他的本性。他已經久遠以前就作出選擇了,當面對著無意義的存在,進行一次信仰的飛躍,並創造自己的意義,盡管他的決定似乎是徒勞的。那是他每天仍在做的,而且是他計劃繼續去做的。

當他逐漸進入夢鄉時,那給予他些微安慰,而且他還做了些令人愉快的夢。

THE END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