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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介丨《北歐人The Northman》中的日耳曼異教密儀因素

前言

因為看見最近機核內北歐異教的內容開始復蘇。當然,實際上在中文世界每年都有人做北歐神話,但礙於中文世界的各種巨大屏障——有意無意——導致北歐神話經常就是停留在講故事的層面,盡管就是故事對於許多人來說也是陌生的,比如我。

或許知道這些就足夠了。但是我相信肯定有不止一個人並不打算停留在故事上。故事只是一系列觀念的反映,它是一個宏大結構下的一個部分,一種表達,可能還不是最主要的部分。要進入到系統里面,去瞭解,就需要進入到對於儀式和習俗的考察之中——對很多人來說,這恐怕是很無聊的,而且也是晦澀的,尤其是神聖概念已經離現代人和中文世界非常遙遠了,一些現代哲學文本對神聖的論述甚至不是它的回聲。

對於這些因素的探索,正如奧丁下降到世界之樹根系盤繞的洞穴中尋找智慧之泉的旅程。越深入這個洞穴下,就越會感覺到根系復雜。希臘羅馬神話或許只看故事的時候沒有區分二者的必要,但一旦進入到實踐和觀念的層面,二者的區分驟然拉大,變成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北歐日耳曼人的因素也是這樣,進入到儀式和人物內涵,故事一下就斷裂成碎片,需要重新拼湊出來,但就算如此,也還不是我們想要找到的那個東西,它還只是洞穴牆壁上的影子,還不是起舞的原始人圍繞的篝火,更不是有著巨人低語聲的那個幽邃泉眼。

其他因素的引入也增加了理解難度。基督教的北上帶來了一種全新的羅馬化的日耳曼文化,日耳曼人模仿基督徒佩戴十字架的方式佩戴雷神之錘符號,基督教末世論對於諸神黃昏的影響,以及耶路節向聖誕節的合並,乃至於符合路德教精神的北歐神譜的編排等因素都造成了一定的困擾。雖然所謂文化純潔性不如文化存續來的重要,但這種再詮釋也使得一些因素變得不易理解,以至於難以區分它究竟是文化融合/衝突的產物還是更古老因素的延續。這里還沒有討論諸如城市宗教與獵人宗教及農民宗教的差異,而這種差異在有著大量典籍記載的羅馬人與希臘人那里更加可考——與之相對比的則是它在日耳曼人,斯拉夫人和凱爾特人中的不可考,以至於有時它是以針對基督教的陰謀論形式出現在敘述之中的,即原住民在基督教文本中通過隱秘的對抗的方式保留自己的文化,並被後人揭露出這種保留至今純淨的異教因素,或是基督教為了污名化異教徒而對異教眾神的形象進行篡改這樣忽視其流行時間和神話受眾的結論。歸根結底,這是因為記載的缺乏以及大部分文本內容都由基督徒所撰寫這一系列原因,而基督教這一代表羅馬的房間里的大象則成為了繞不開的主題。

這里彎彎繞繞了這麼多,決不是為了給試圖探究這方面內容的人增加心理負擔和難度,因為要去理解一個在歷史中斷絕傳承的宗教本身已經很難了。正因這里的問題如此復雜,所以我才要做翻譯和介紹。一個標題為 Survive the Jive 的YouTuber是從事日耳曼—泛雅利安異教研究的創作者,對於這方面感興趣的朋友我建議可以去看一看他的工作。當然,因為歐洲新異教崇拜尤其是二戰以來的北歐異教崇拜,是和白人極右翼有非常深的聯系的,因此這是在觀看相關作品時不得不考慮的因素。即使是這位創作者和雅利安本位主義也有一定的聯系,例如他在進行佛教的介紹的時候,他就強調佛教對於雅利安階級制度的維護以論證其雅利安特性,並認為佛教的普世主義詮釋是西方政治正確再詮釋的結果——對於生長在有濃厚佛教文化背景的東亞人來說,這顯然無法苟同。但無論如何,作為日耳曼異教的專業人士,他對於日耳曼異教的分析和解說是值得一看的。

這一篇是為了給那些不瞭解這位創作者的人所做的翻譯和介紹,可以在稍微瞭解以後斟酌是否要參考這位專業人士的工作。對於有能力直接看他的作品的人,我建議直接去看,這篇內容只是其中一個視頻的部分文字翻譯,對於沒有辦法看的,我這里則是翻譯出來給人嘗鮮。我不具有對於這里所論述的內容的智慧財產權,我只是一個跳板罷了。如果感興趣,還請去支持創作者本人。

譯介丨《北歐人The Northman》中的日耳曼異教密儀因素

北方人The Northman——日耳曼異教密儀分析

原作者 Tom Rowsell

原作 The Northman – Esoteric Heathen Analysis

來源 Survive the Jive

簡介

羅伯特·艾格斯(Robert Eggers)的《北方人 The Northman》是2022最重要的電影之一。有一些視頻贊揚了它的表演,電影配樂和攝影。但這些並不是這里討論的重點。作為研究過北歐異教的人,這里要做的是解開編織在情節中的異教線索,並幫助觀看者理解在電影中如此重要的北歐異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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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故事取材自北歐中世紀的冰島傳奇Amloda-Saga,它更常見的名字叫做Amleth Saga,其故事情節首先在十二世紀的丹麥編年史學者Saxo Grammaticus的著作中得到證實。這部傳奇最著名的作品被改編為莎士比亞的經典劇作《哈姆雷特 Amlet》。它也曾被改編為1994年的電影《The Prince of Jutland》,由克里斯蒂安·貝爾扮演Amled。而Eggers的版本則改編自原始的傳奇故事和莎士比亞的戲劇,還大量引用了冰島和日耳曼異教傳說。為了向西方文學中第一個傳奇故事奧德賽致敬,北方人也以異教徒的祈禱的形式進行了劇情的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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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臘的不朽詩句喚醒了穆斯女神,可能是女神卡利俄佩,而後來被揭露為是奧丁祭司的人物 以沙啞的聲音喚醒了這位神,然後無情的揭露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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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部分非常像電影《野蠻人柯南》的開場,它將整部電影描繪成一個枯槁的紡織工講述的故事,這里的奧丁祭司也一樣,從一開始就引入了非常異教徒風格的命運主題,命運將引導主人公走向終點。在原始的中世紀故事中,例如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年輕的主人公在目睹他的叔叔害死了自己的國王父親以後假裝發瘋以逃脫同樣的命運,但後來他被他多疑的叔叔從丹麥發配到英國。Egger以更令人注目的冰島景觀取代了丹麥,用烏克蘭,維京人最東的殖民地取代了英國。但在這里,主人公Amleth並沒有假裝發瘋,而是經歷了奧丁神的狼啟蒙以後,陷入了一種真正的神聖瘋狂。

【註東方斯拉夫人是被日耳曼人驅趕到東歐的,他們曾被北歐人殖民,在獲得獨立以後又請北歐人做他們的王。電影一開始奧丁祭司低沉的聲音下可以清楚聽到絮絮的女聲,這代表命運的低語。這部電影里面一些為了烘托異教氛圍的要素來自北亞而非北歐】

奧丁啟蒙年歲已至

這種轉變在兩個場景中進行了描述,展現了兩種不同的奧丁啟蒙儀式,每個場景都將奧丁崇拜和印歐人的劫掠隊傳統聯繫起來。在這種傳統中,男人變得像生活在社會之外的狼,蔑視社會規范並獵食人類受害者。

第一個場景出現在電影前半段,在Amleth的少年時期,他的父親Aurvandil War-Raven國王在宮廷小丑 Heimir 的幫助下在奧丁神廟 Odinshof 讓自己的兒子長大成人。神廟的結構和宮廷長屋非常不同,後者在電影開頭時舉行盛宴,位於Hrafnsey島嶼定居點的中心。第二個神廟並不在城鎮中,它是一個類似挪威木板教堂的分層木結構建築。挪威木板教堂至今仍然存在,據信這種教堂結構受到前基督教傳統影響。

【譯註在日耳曼實踐中,長屋Hall也是一個神聖的地方,但它更多是提供部落服務,例如部落宴會和制定作戰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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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接近神廟時,Aurvandil 告訴他的兒子 Amleth,他是在同樣的儀式中進入奧丁崇拜的,就好像他的父親帶領他一樣。這意味著這是一個世襲的儀式,就像在冰島傳奇中一樣。當他們進入神廟時,觀眾可以聽到古北歐語的吟唱,這種吟唱名為Galdr,它被認為是奧丁神創造的一種魔法,因此奧丁被稱作Ein skǫpuðr galdra,galdrar的唯一創作者。當他們進入神廟時,兩個女性神廟侍從接過了他們的武器。比德在八世紀的盎格魯撒克遜異教奧丁神廟,或沃登神廟的描寫中提到,祭司不可攜帶武器。這可能是一個非常古老的禁令,因為在羅馬人記載的《日耳曼尼亞 Germania》中,日耳曼人在女神Nerthus的偶像巡遊期間,鐵製品必須被鎖起來。不清楚在電影中,是否是不允許與會者攜帶武器的,但是在Vatnsdæla Saga中,沒有人可以將武器帶入芙蕾雅的神廟。

在隨後的鏡頭中,Aurvandil 拿起一個金臂環,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神像,然後將這個金環浸入血中。許多薩迦傳奇都提到在雷神神廟中的巨大的金或銀臂環,以及對其宣誓。

【譯註這個儀式是獨屬於王室的,由父及子,因此並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接受。這里這個特別的奧丁的聖地遠離城鎮,意味著這種奧丁崇拜是單獨為王室服務的,是日耳曼神王制度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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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更早一些時候,在國王Aurvandil 進入長屋大廳時,他的手下向他高舉臂環致意。在一些遺留下來的北歐人藝術製品中,可以看到這樣的姿勢。在波蘭發現的一個日耳曼Bracteate中發現了這樣的姿勢,在哥特蘭島畫石(hunninge image stone)上也有這樣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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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Eyrbyggja Saga里面提到,在托爾神廟地板中間最深處的聖地,有一個祭壇一樣的場所,上面擺放著一個二十盎司的臂環和一個裝滿神之血的碗。犧牲和眾神的雕像排列在中央場所周圍。這個碗中的血被用來祝福雕像和崇拜者,祭司將一根棍子浸入血中並灑在雕像和崇拜者身上。但是在這個電影場景里面,國王是將金環放入血中。

隨後,在鏡頭向左移動的時候,可以看到三個木製雕像,就好像在Eyrbyggja Saga里面的描述一樣。第一個雕像只有一隻手,揮舞著劍或者匕首,這是戰神Tyr。第二個揮舞著錘子,所以是Thor,第三個看不清楚。

在大廳中心的第四個神像是石頭而非木頭的,上面描繪了一個獨眼而留著鬍子的男人,頭頂有兩只烏鴉。它對神的描繪更像哥特蘭島的石像而不是一個制式的木製異教神像,而主人公Amleth會將這個形象確認為奧丁。如果仔細看的話,可以發現它的形象更接近2009年在丹麥發現的Lejre Odin。但這個雕像穿著女裝,也就是連衣裙。這個女裝的人物坐在寶座上,兩邊有鳥,這兩隻鳥被認為是奧丁的烏鴉,因此這個寶座被認為是奧丁的寶座Hliðskjálf,但沒有任何跡象可以表明這個雕像的人物是男性。從神話可以得知,奧丁的妻子芙麗格也坐在這個寶座上,從而知曉一切人類的命運。原作者Tom將Lejre Odin視作是芙麗格的雕像,但更後面將會解釋為什麼這里Eggers會將奧丁描繪為一位易裝者。

譯介丨《北歐人The Northman》中的日耳曼異教密儀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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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神殿的侍從打開了一道通向神殿內部的大門,樓梯通往黑暗的地下室。

降入地下是許多啟蒙儀式的特徵,希臘的Vari洞穴被用來崇拜阿波羅和潘神,而在羅馬帝國,許多洞穴和類似洞穴的建築結構被用來進行密特拉密教或伊西斯密教的啟蒙儀式。

【譯註盡管接下來會多次說明日耳曼人可能有的經驗和下降地穴在神話里面的意味,但是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日耳曼人會像羅馬密教那樣下降到如同墓穴的地下進行啟蒙儀式。這點應當視作是導演模仿羅馬密教儀式進行的藝術性加工】

在神話中,奧丁多次下到地下深處探尋秘密的智慧,因此Amleth和他的父親傚法他們的神,爬下深處,如同進入赫爾海姆的黑暗之中。然後他們變成了至高神奧丁的狼,並遇到蒙面的Heimir。

【譯註變成奧丁的狼意味著精神上人如同狼,所以可以看到這里國王父子是狼一樣四腳著地的方式行走的,這里伴隨的是一種精神上的儀式轉變,首先是作為奧丁座下的狼——一種屬於神界的精神力量——隨後才是人,意味著精神世界的狼成為物質世界的人,這意味著國王將代表奧丁統治部落,同時國王與奧丁有特殊的隸屬關系。這里先知戴上面具,意味著變身,他不再是作為他本人或宮廷小丑說話,而是作為他面具所代表的那一位說話,也就是神,受啟蒙者的引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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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出現的小丑/愚人角色並不在原始傳奇之中,但它是一個非常天才的設計。Heimir是在向莎士比亞筆下的約里克致敬,約里克是哈姆雷特從小就喜歡的宮廷小丑,但是在戲劇中他只以一個頭骨的形式出現。有趣的是,Amleth這個名字的冰島語形式是Amlóði,在中世紀冰島語的含義是愚人或者小丑。但這個詞起源於一個使用óðr後綴的詞,這個詞與奧丁這個名字同源,意思是神聖的瘋狂,或者與那個神相關的狂熱。

莎士比亞的作品中Amleth假裝發瘋,而這部電影的改編相當重要,這里他的瘋狂成為真實的對於奧丁神的狂熱,因此Amleth的瘋狂被擬人化為一個角色。但Heimir不僅是莎士比亞筆下的約里克的充實版本,它還在奧丁崇拜中具有相當的深度,他向年輕的Amleth啟蒙了許多奧丁神崇拜的奧秘。

【譯註在希臘語中,這樣的角色被稱作Hierophant,聖顯者,他負責將宗教奧義和儀式向接受啟蒙的新加入者解釋,以使得崇拜者知曉這個神所啟示的奧秘。這個職位在希臘密教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而羅馬帝國時期幾乎所有羅馬宗教都有這樣的人物職位,這類人物一般是神職人員,他們充當入教者的導師。如今在非宗教改革的基督教中,祭司仍然扮演同樣的角色】

正如許多初始啟蒙儀式一樣,在經歷重生之前必須先經歷自我摧毀。Heimir教導說他們只是希望成為人的狗。此處地下室本基於新石器時代的神墓,而Heimir背後的中央大石明顯是愛爾蘭紐格蘭奇神墓入口處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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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rafsney島嶼靠近蘇格蘭北部的奧克尼群島,那里的Maeshowe新石器時代神墓被認為是基於愛爾蘭的紐格蘭奇神墓。在Maeshowe內可以看到維京符文,表明這些北歐人確實進入了新石器時代不列顛群島的神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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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入門者進入神墓,在這里,他們使用了可能由某種致幻劑製作的「靈知幻象的蜂蜜酒」。Heimir告訴王子,他將學習什麼是在榮譽中的生與死。

北歐人確實相信存在一種叫做詩人的蜂蜜酒的事物可以賜予智慧,它是由奧丁親自賜予人類的。作者Tom此前分析過這種事物是否是一種儀式飲料,其中是否包含致幻劑,而電影導演Eggers顯然有類似的想法。

這個儀式關乎死亡——它發生在地下的墳墓中——當Amleth飲下蜂蜜酒時,Heimir描述了奧丁的女武神將如何將他帶去瓦爾哈拉。

一陣腸胃脹氣(就是放屁)的鏡頭准確反映了中世紀冰島傳奇文學中的糞便幽默。隨後Heimir開始引用Hávamál的部分內容,來自至高者奧丁本人的詩句。「足夠的智慧以扮演愚蠢」,這句詩歌預示了Amleth日後將扮演一個斯拉夫奴隸的角色為自己的父親報仇。當被問及奧丁如何失去眼睛時,Amleth的回答是,他為了學習女性的魔法。實際上奧丁將他的眼珠作為對密米爾保證,這樣他就可以從記憶之井中獲得靈感,並獲得實際上是屬於女性,也就是幽冥女主人赫爾Hel的智慧。這部電影中,Amleth的這個回答,所謂女性的秘密魔法,這與幽冥有關,就其來源來說是真實的,因為奧丁在Hel中向死去的女性尋求智慧。但 Aurvandil 警告說「永遠不要學習女性的智慧,但要始終留意她們。」

Heimir提到在命運之井邊旋轉並編織的諾恩Norn時,指的是一類半神類事物,她們編織命運,居住在世界樹下,而後者是貫穿天國,人間和幽冥的宇宙中心,而命運之井也意味著她們居住在樹根處,幽冥深處。一些維京時代的女性使用一種與命運之絲線相關的占卜魔法,這種占卜魔法被稱作Seiðr——這個詞最初是指紡紗的線——而奧丁本人不得不從芙蕾雅那里學習這種魔法。命運之線的主題在整部影片中經常被提及,包括旋轉的編織螺紋和羊毛線的鏡頭。莎士比亞的哈姆萊特為他的存在問題苦惱而推遲了復仇計劃,而Eggers在電影中描繪的Amleth則專注於復仇。在後來他偏離復仇的道路的時候,命運之線將他拉了回去,回到他不可避免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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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Amleth對著他父親佩戴的浸過血的金臂環發誓,如果父親被殺死,他將保護家族血統並為父親復仇,這呼應了他隨後的行為模式。在這里,Amleth有一個幻景,他將世界樹看作一個家譜樹,該家族的所有國王都像奧丁神一樣懸掛在樹上。這種將世界樹解釋為家譜樹的做法也出現在 Egils Saga 的 Sonatorrek 的第21節中。

此外,北歐人相信國王是奧丁的後裔,這也使得奧丁樹和家譜樹聯繫起來。Aurvandil 甚至將這棵樹稱作國王之樹。而在電影的結尾,一個視覺化的家譜樹也暗示了電影最終的劇情轉折。

奧丁啟蒙奧丁之狼

第二次啟蒙發生在Amleth成為一個有著巨大斜方肌的傢伙之後。他在烏克蘭的羅斯君王那里擔任奴隸販子——這在維京人中被稱作Garðaríki。他和一群披著狼皮的人在一個有角的祭司帶領下進行儀式,儀式的高潮是這些人像被óðr——奧丁狂熱——附體的狼一樣咆哮和嚎叫。正如之前提到的那樣,奧丁這個名字本身就和神聖瘋狂有關。祭司用挪威語唱誦,頌詞描述了「熊的思想如何在人的身軀中燃燒」,以及這些狼必須擺脫人的血肉——這促使他們在大戰前發生轉變。

【譯註這就是北歐狂戰士,其原理和之前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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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司本人戴著帶角的頭飾,角的末端是鳥頭,這個造型出現在從盎格魯撒克遜到斯堪地那維亞的幾十件手工製品上,所有這些都與奧丁崇拜密切相關,鳥代表該神的兩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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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圖這個出土於瑞典Torslunda的印製品上展示了一個戴著兩隻鳥的角的人和一個狼頭人手持兩把長矛和一把劍在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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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圖中這個出土於英格蘭的盎格魯撒克遜頭盔上展示的兩個頭頂鳥角的人,一個手持劍,另一個手持長矛,就如同電影里面的祭司一樣,除了電影里面是赤身裸體的造型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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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ris Kershaw確定了這種北歐的狼崇拜,在北歐語言中被稱作Ulfhéðnarw,是史前印歐傳統的延續,這個傳統被稱作Männerbünde,在這個傳統中,年輕人要離開自己的家園,像狼一樣生活在劫掠隊中,掠奪他們遭遇的陌生部落。這正是接下來這些劫掠隊要為獲得奴隸襲擊斯拉夫城鎮所作的事情。城鎮的守衛向Amleth投擲長矛,Amleth半空抓住它,並丟回敵人身上。這個看似不可能的動作出自冰島傳奇 Njáls Saga, 在這個故事中維京勇士Gunnar抓住一根空中飛來的長矛,並丟回敵人身上。

【譯註這種狼傳統構成了一種相似於祖先崇拜的習俗,斯拉夫人也接受了這點。在東斯拉夫人和南斯拉夫人的一些可能已經消失的鄉村習俗中仍然存在婚禮的時候保護車隊,同時在婚禮中會有年輕未婚男子扮演狼人襲擊車隊和新婚居所的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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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突襲之後,Amleth進入了斯拉夫女巫的房子,她站在西烏克蘭發現的Zbruch神像面前,這個神像據信描繪了斯拉夫的豐收與戰爭之神Svetovid。在這里,女巫的造型戴著小麥穗製成的頭飾,象徵生育崇拜。

【譯註這里關於斯拉夫人女巫的描繪是電影需要的藝術造型,並非真實形式】

女巫轉身說她的雙眼被維京人弄瞎了,但無論如何她都能看見——Vision,意思是預知的能力。貝殼從她的頭帶上垂下,這種飾品是在俄羅斯諾夫哥羅德的斯拉夫環境中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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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紡錘,紗線和螺紋編織,這些用具在歐洲婦女中常見,但在維京文化中具有特別的聯系,維京人將其與Seiðr占卜魔法聯繫起來。當時的羅斯王國居住著日耳曼北歐人與東斯拉夫人,因此這個斯拉夫女巫可能受到了被稱作Völvur或Seiðkona的影響。正如之前所說, 這種魔法與命運以及編織命運的諾恩有關。在這個場景中,女巫讓Amleth回到他命中註定的復仇之路。

北歐神話中編織命運的三個諾恩與斯拉夫民間傳說中的三個紡織女性非常相似,她們被稱作Rodzanice,也與命運緊密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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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將早些時候Heimir在洞穴中給Amleth的淚滴狀琥珀遞給他,這是他的最後一滴眼淚。從青銅器時代到中世紀,琥珀是斯堪地那維亞的主要出口品。在希臘到埃及的傳說中,來自北方的琥珀是太陽的眼淚。北歐人相信他們的女神芙蕾雅流下了赤金色的眼淚,這可能是指琥珀。芙蕾雅是掌握Seiðr的女神,因此這個淚滴琥珀很合適這個場景。

言語的頭唉呀,可憐的密米爾!

下一個場景發生在冰島。在Amleth搭上一艘船偷渡到一個遙遠的冰島農場後,他的母親和他的叔叔都已經不認識他了。

接下來是一個神秘的系列事件,Amleth由北極狐形象的超自然向導帶領。挪威人相信存在可以離開身體的人類精神,無論是展現出動物還是人的形象,都可以進行長途旅行,或與其他類似的人的精神爭鬥。

在Aurvandil War-Raven死後,他繼續以烏鴉的形式引導他的兒子,烏鴉是他的Fylgja。Fylgja是一種伴隨的精神,可以採用動物的形狀,它像靈魂一樣陪伴一個人的一生,在出生和死亡時可以被看到。有時Fylgja在他們的其他生命階段中也可被看到,例如Njáls Saga中, þórðr可以看見他的fylgja有著山羊的樣子。除了 Aurvandil 的字面意思是戰爭烏鴉外,如今還得知了他的fylgja是一隻烏鴉的事實。在電影一開頭可以看到兩只烏鴉伴隨著 Aurvandil 的戰船在赫拉芬塞登陸,還可以在 Aurvandil 騎馬穿過城鎮的時候看見他盾牌上有一隻烏鴉。這一事實在影片後期得到明確說明,當Amleth在烏克蘭時,一隻烏鴉停在一個馬頭骨上看著他,旁邊還有一個血跡斑斑的偶像,Amleth看著它,低聲說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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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Gudrun將烏鴉趕出屋頂時烏鴉再次出現,在原片中這部分比較模糊,但在擴展版本中,她知道那些烏鴉是她已故的丈夫。在被剪掉的部分,她對這些烏鴉說「我知道你躲在你那些惡臭的影子里, Aurvandil 。」後來當她告訴Fjolnir,Amleth回來了的時候,她說「我擔心他是被你死去兄弟的烏鴉精神帶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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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並不是北歐宗教世界中Fylgja僅有的形態。還有一些被稱作Vitki的巫師,他們可以在身體失去知覺的時候派遣動物形狀的精神。在電視劇《冰與火之歌》中,這些人被稱作Wargs,這是盎格魯撒克遜語,意思是狼。在冰島傳說 Landnámabók 中,兩個鄰居為了在同一片土地上牧放的權力而變成牛和熊鬥爭。在Sturlaugs Saga Starfsama 中,一個北歐人和一個拉普人打架,他們都可以變成包括狗和鷹在內的多種動物形態。因此,雖然在電影中Fylgja的形式是烏鴉,但北極狐更可能是Vitki的精神形狀,而Amleth在北極狐的引導下在洞穴中遇到了Vitki。早些時候,斯拉夫女巫稱這個Vitki為遠古者,而奧丁也被稱作Forni,意思是遠古者。這個巫師是奧丁的祭司,這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也就是奧丁,就好像電影另一個場景中戴角舞蹈的祭司一樣。

【譯註先知/祭司與神的模糊一致性在許多宗教里面都存在。這是因為神作為一種精神力量可以涌現在先知/祭司的心靈中,這種精神力量藉著先知/祭司發言,因此在神行動/揭露意志時先知/祭司如同神本身。這與鬼神上身不同,而是因為神的精神(spirit)好似是一股風(spirit),而先知/祭司在吸氣(inspiration)之中獲得神意的靈感(inspiration)。這點體現在之前奧丁啟蒙和狂戰士變身那里。不過在與死者對話這里,電影表現的則是鬼神上身】

這個祭司就好像《哈姆萊特》中的掘墓人一樣,向他展示了他年少時心愛的宮廷小丑的頭顱。這個頭顱被簡單的稱作「可憐的Heimir」,但這不單純是莎士比亞筆下的約里克那樣單純一個頭顱,而是這個祭司用魔法保存了頭顱,就好像奧丁保存了密米爾的頭顱一樣,以便密米爾能復述來自地下幽冥的深奧智慧。

譯介丨《北歐人The Northman》中的日耳曼異教密儀因素

現在離開伊莉莎白時代的宮廷戲劇,進入異教神秘主義的迷霧世界。

這個頭發花白的巫師穿一個無袖的連衣裙,上面有兩個烏龜形狀的胸針,這是典型的維京時代的女性裝束。他還拿一根金屬手杖,這個手杖往往出現在女性的墳墓中,被稱作女巫魔杖。從Njáls Saga 和 Gauntreks Saga等文本的明確例子中可以知道,男人穿女人的衣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即使給男人一件略帶女性風格的衣服,也會成為被殺死的理由。奧丁和他的祭司需要易裝的理論,是由Uppsala大學考古與古代歷史系教授Neil Price提出的,他是這部電影的歷史顧問,但他的這個理論遭到Jens Peter Schjødt在內的其他專家的強烈反對。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這些祭司穿著女人的衣服,或者奧丁為了施展魔法而穿女裝。而該理論來自Price對Lokasenna的解釋,在這首詩歌中,邪神洛基本人嚴重違反了性別禁令,指責奧丁在在薩姆索島嶼上以與女性相同的方式操練魔法,並且他還是以男性巫師Vitki的形式。洛基認為這是Ragr,也就是變態或同性戀的標志,但他沒有提到女裝。洛基實際上提到的是編織與紡紗——一種女性進行的活動——以及相關的有關命運的Seiðr占卜魔法。奧丁也確實發生過變裝,但那是一個和洛基的指控無關的神話,他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名為Wecha的女巫,這樣他就可以接近Rindr並強奸之,使Rindr懷孕,這樣Rindr生下來的兒子Váli就註定要為奧丁的兒子巴德爾報仇。

因此,雖然Seiðr魔法與被稱作níð的恥辱關聯,而níð常常歸於易裝癖者,但這不意味人必須變裝才能操練Seiðr魔法。他們的共同點是,男人無論做了其中任何一種,都會被人稱作是同性戀,對維京人來說,這是最壞的稱呼。並非所有魔法都展現出柔弱的姿態,只有Seiðr,這種用於預測未來和進行精神投射的占卜魔法才被如此稱呼。

譯介丨《北歐人The Northman》中的日耳曼異教密儀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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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這個祭司在這里使用的魔法並不是Seiðr,更像奧丁在Baldrs Draumar喚醒幽冥中死去的女巫時使用的死靈法術。這個場景也可以與Grógaldr中Svipdag喚醒他死去的母親以學習魔法的故事進行對比,顯然,Svipdag不是易裝癖者,但他施行這個魔法沒有任何問題。

祭司還使用薩滿鼓幫助他與死去的Heimir進行聯系。這種薩滿鼓並沒被證實用於北歐人的儀式,但它出現在斯堪地那維亞的薩米人的儀式中。可以肯定的是,北歐人和薩米人有密切的往來。北歐人稱他們為拉普人,並且認為他們在魔法方面很明智,會咨詢他們的巫師。之前提到的北歐人對動物靈魂的信仰也和薩米人相同,但不能因此斷言北歐人曾經從薩米人那里學習使用過薩滿鼓。

在這里這個祭司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這個祭司的頭飾。他的頭頂有一個樹皮,上面有一個冰島魔法符文, ægishjálmur,但這個符號是基督教符號,並且它不早於十七世紀,這明顯與電影設定的九世紀的背景發生衝突。這個符號與奧丁和維京人無關,也不應出現在這里。

鼓聲以後,可以聽見Heimir在墳墓外說話,告訴Amleth傳說中的劍Draugr,夜之劍。這把劍是矮人從原初冰霜巨人Jötnar的骨頭中鍛造出來的。祭司告訴Amleth,他必須去見墳堆的居民,這意味著他必須在夜里進入古墓拿回他要為父親報仇的劍。在說著這句的時候,他拿起了一條草蛇。問題在於,冰島沒有蛇,而整個日耳曼歐洲的蛇都與冥界有關,人們認為蛇會在那里懲罰惡人。墓葬墳堆被視作是冥界的大門,因此在古挪威語中可以將其進行復合隱喻語處理,稱作Dauðra dura,死者之門。所以他在描述Amleth下降到墳堆時手里拿著蛇,因為這反映了一種下降到充滿蛇的地下世界的儀式。

【譯註這個儀式並沒有實際的內容支撐,對其的藝術性想像建立在神話和壁畫上】

譯介丨《北歐人The Northman》中的日耳曼異教密儀因素

在這個場景中,Heimir和密米爾一樣,在死後擔任先知,但實際上他在生前也是先知,因為在電影開頭時,他對Amleth的母親也就是王後進行了下流的暗示,暗示她與其丈夫兄弟之間的不良企圖,這是一個偽裝成色情笑話的嚴肅警告。

山丘墳堆中的屍鬼

在接下來的場景中,Amleth在滿月的月光下,進入了埋葬船的墳堆,以獲得他命中註定的劍。

譯介丨《北歐人The Northman》中的日耳曼異教密儀因素

根據埋葬者的盾牌支架和劍鞘的支架,可以判斷墓葬主人生活在維京時代之前的第六到八個世紀,這個世紀被稱作Vendel世紀。這個死者戴著一頂野豬冠頭盔,這個頭盔如同瑞典托斯倫達發現的銘牌上的形象。當時的盎格魯撒克遜人也使用這種頭盔,在《貝奧武夫》中也提到這種頭盔。有一個在德比郡發現的名為Benty Grange頭盔的頭盔,可以追溯到公元七世紀,也是此種類型。這種野豬形狀被認為可以保護佩戴頭盔的戰士。

問題在於,冰島直到九世紀末才成為日耳曼人的殖民地,也就是這部電影故事背景的幾十年前,所以這些更古老的東西根本不可能存在。

譯介丨《北歐人The Northman》中的日耳曼異教密儀因素

譯介丨《北歐人The Northman》中的日耳曼異教密儀因素

譯介丨《北歐人The Northman》中的日耳曼異教密儀因素

然而,北歐有很多關於人從古墓中取回物品的傳奇故事,例如取出古劍,在Hervararkviða的詩歌中描繪了一個婦女爬入她父親的墓,從他鬼魂的看守中取出名為Tyrfing的家傳寶劍。Amleth遇到的屍體直立坐在王座上,在北歐傳說中,這是一個很明確的跡象,說明這個屍體將要作為殭屍復活。這種殭屍被稱作Draugr——他的劍也被稱作這個名字。

當然,Amleth和Vendel時代的Draugr發生了一場大戰,隨後Amleth斬斷了殭屍的頭顱,把他的頭塞到了他的屁股那里。這樣的做法在Grettir的傳說中得到證實。實際上,這整個故事與Grettir沿著繩索下降到墳堆的黑暗中的故事非常相似,他在那里遇到了一個從背後攻擊他的坐著的Draugr,隨後Grettir把被他斬首的殭屍的頭塞在他大腿之間,這可能是一種防止殭屍復活的方式,也可能是對殭屍的羞辱。

順便說一句,某種意義上來說,Amleth在這里也是一個Draugr,因為人們相信他已經死了,但他回來了並嚇唬活人,他甚至說「我會在這座農場出沒」。在傳說中,屍鬼被稱作「騎在屋頂上的」,這意味著在屋頂上發出嘈雜的吱嘎聲。在這部電影中,可以看到Amleth拿著他的屍鬼劍,像屍鬼一樣在屋頂上亂竄。

譯介丨《北歐人The Northman》中的日耳曼異教密儀因素

在戰鬥結束後,鏡頭切回,Amleth站在坐著的屍體前,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這是一個夢嗎?似乎它是一個這樣被用爛的把戲,但這里也有類似的故事。先來論證這麼處理是正確的在許多文化中,墳堆都和奇怪的夢境有關。在冰島的Flateyjarbók傳說中,一個名為Thorsteinn的維京人在墳堆上睡覺,夢見墳堆里的鬼魂告訴他,墳堆里面有金子。當他醒來時,發現金子是真的。因此,即使Amleth只是在夢中與殭屍戰鬥,也不表示它沒有真實發生過。而這正是對於導演Eggers所期望的那樣,對超自然事件的模糊化處理。

【譯註導演Robert Eggers的前兩作分別是《The VVitch 女巫(2015)》和《The Lighthouse 燈塔(2019)》】

生育儀式Bósa Saga

Amleth和Ogla終於開始了這個過程,這個片段展現出塔可夫斯基的《安德烈盧布耶夫》對於這個導演的影響,尤其是祭司遇到斯拉夫夫婦在森林里進行異教生育儀式的場景。同樣,在這部電影中,為性瘋狂的奴隸開始在樹林中進行生育儀式,但冰島沒有樹林,而且這些奴隸中絕大多數人不是來自不列顛群島的基督徒嗎?

無論如何,這場舞蹈由一對男女歌手帶領,他們復述了中世紀冰島Bósa Saga和 Herraud 的淫穢傳說中幾次情色事件。在這個故事里面Bósa見了一個馬夫的女兒,並告訴她他想在她的馬槽里放馬飲水——這其實是一個性暗示,暗示他兩腿之間那個堅硬脖子的充滿活力的耐久駿馬被引導到她的馬槽飲水。雖然在這個故事里面有一些像奧丁那樣的異教人物出現,但這個故事出現的很晚了,而且並非真正的異教來源,也沒有理由將這個故事和所謂生育儀式聯繫起來——盡管從其他來源可以得知馬確實和性有關系。正如在作者Tom在關於馬祭的視頻里面解釋的那樣,具有其他儀式的含義。

【譯註基督教和異教習俗有一個漫長的磨合期,這個過程中誕生了許多有異教形象/非基督教形象和基督教形象參與,但又不屬於基督教也不屬於真正異教的習俗和故事,例如在東歐山區流傳的春季燒草人的習俗,或阿爾卑斯山區的長毛魔鬼的傳說。這些內容反映了一種普遍存在於平民尤其是農民之中的宗教觀念,這種觀念往往粗俗而粗糙。它之於基督教/異教,好比明清通俗小說里面的佛道和佛道本身的差異。受到浪漫主義影響,現代異教熱潮在重述歷史的時候傾向於把沒有明確基督教因素的內容都打包成異教,比如這部電影的處理,但這種處理受到詬病】

即使這個場景並不准確,但確實有理由認為這種關於性和生育的儀式在春季的歐洲發生過。

弗雷神殿弗雷對抗奧丁

在電影的下一章,標題是Draugsþatr,意思是Draugr的故事,或者飼養夜之劍。在這里我們知道Amleth的弒君者叔叔Fjölnir是弗雷的信徒,而這個神被Amleth輕蔑地稱作勃起之神。Fjölnir在他農場里面的弗雷神廟做儀式,這個場景遠不如電影開頭的奧丁神殿令人印象深刻。

譯介丨《北歐人The Northman》中的日耳曼異教密儀因素

這里描繪的儀式的奉獻形式來自最初保存了Amleth的故事的那個文本Gesta Danorum,由Saxo Grammaticus記載。他記載,許多武裝起來的英雄,starkaðr,受到奧丁青睞並忠於奧丁,而Uppsala的弗雷崇拜因為有敲鍾和舞蹈而缺乏男子氣概。Fjölnir不跳舞,但是他在弗雷面前敲鍾。弗雷的雕像被塑造成一個直立的陰莖,就好像十一世紀德國不萊梅的編年史學家亞當在Uppsala神殿中描繪的那樣。Fjölnir,他不義的妻子和一個名為Ashildur的女祭司像奧丁的女祭司那樣在神像前蒙著頭。沒有證據表明維京人這樣的日耳曼異教儀式中需要遮頭,但這個儀式在羅馬宗教等異教中長期存在,羅馬人甚至要求皇帝本人和其他官員在向眾神祈禱祭祀時在頭上蒙上頭巾(capite velato)。

【譯註capite velato意思是蒙著頭,代表神至高無上而人在其面前保持謙卑,這是羅馬祭祀的普遍特徵,除了一位神祖先之神薩吞(Saturn),在他的儀式里面是神蒙著頭而祭司露出頭,這被解讀為帷幕之中的真理,因為薩吞是創世神,他的另一個名字是真理之父】

譯介丨《北歐人The Northman》中的日耳曼異教密儀因素

這部電影描繪了Amleth的神和Fjölnir的神之間的緊張關系,而奧丁教派和弗雷教派的這種緊張關系在北歐傳奇中也有出現。在 Víga-Glúm Saga,Glúm 是他祖父建造的弗雷神廟Freyshof的監護人。他被允許吃來自弗雷神聖田地的食物,但他放棄了他父親的神轉向他母親的神,奧丁。他的外祖父送給他一把長矛和一把劍作為好運的禮物。矛是奧丁的象徵,奧丁也被稱作Geirtýr,矛神,和 Geirvaldr,矛主。 Glúm 用這長矛殺死了弗雷田野的一個親戚,導致這片田野被血染紅,因此弗雷與他為敵,他被迫離開自己的土地。

正如之前提到的那樣,Vatnsdaela Saga 說,武器不可帶入弗雷神殿, 而Víga-Glúm Saga 表明禁止在他的聖地流人血。奧丁崇拜要求用在戰鬥中陣亡的人以及被處決的罪犯進行人祭,罪犯要被絞死或被長矛殺死。這種絞刑在Gudrun的掛毯有描繪,這個掛毯的設計是基於挪威發現的真實掛毯。

譯介丨《北歐人The Northman》中的日耳曼異教密儀因素

與之相反,弗雷崇拜里面明確禁忌流人血,更傾向於使用豬和馬做祭品。在這部電影中,弗雷得到了一捆麥子,女祭司稱之為弗雷的僕人。

有一種流行的迷思認為,弗雷是豐收之神。冰島詩歌Gylfaginning解釋說,弗雷與雨水和陽光有關,因此也和土地的收獲有關,但實際上他雖然與繁榮和豐富有關,但除此之外,他從未明確和收獲有關。而其他代表豐收的日耳曼神,例如盎格魯人的女神Erca,被認為是大地之母,她相當於托爾的母親 Jörd 。托爾和弗雷一樣都是天氣之神,所以可以認為,大地之母才是豐收之神,而因為托爾雖然是大地之母的兒子和天氣之神,卻從不稱之為豐收之神,這里如此看待弗雷亦同理。

弗雷最初是貴族之神,也是收容貴族死者的墳墓之神。鑒於北歐傳奇,可以理解為什麼奧丁教派的人在弗雷神殿絞死活人祭品會讓Fjölnir如此不安。首先是因為人血,電影里面女祭司甚至說「被他的血玷污了」。在這個場景里,男性祭品被倒吊起來開膛,他的血滴在一個被束縛的女奴身上,這個女奴將被獻給弗雷——而這個絞刑處理明確指向奧丁,一個被絞殺的神。就像之前Hjalti和Hersveinn的犧牲一樣,Amleth模仿奧丁八條腿的馬把Sleipnir將犧牲的屍體肢解後吊起來。

但這令人疑惑,因為先前已經提到弗雷拒絕人祭。會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這部電影的主要材料來源並非冰島傳奇,而是Saxo的編年史。他說弗雷是人不是神,他確實在瑞典的Uppsala進行人祭,所以可能Eggers延續了這個思路。但既然如此,為何女祭司會對人祭感到不安?這可能是因為這個被束縛的女孩是獻給弗雷的,她被捆綁在神廟里,跪倒在弗雷的神像前。在犧牲儀式被打斷後,Gudrun說「弗雷似乎已經為自己選擇了被認為適合獻祭的人。」

譯介丨《北歐人The Northman》中的日耳曼異教密儀因素

但女祭司Ashildur正在准備祭祀,她召喚了一個「黑暗的女性靈魂」,並要求她用獵屍犬將祭品帶給她的女主人。獵屍犬隻能指代染血的Garmr,看守幽冥的狗,因此這里的女主人一定是指幽冥的女神,赫爾。在一個被刪去的鏡頭中,女祭司Ashildur如此描述赫爾「赫爾,幽冥大門的開啟者,無情的女主人,准備好迎接被我們殺死的人。」所以這可能是在弗雷的神殿向赫爾進行祭祀?這不太可能發生,因為武器甚至都不能帶入神殿。而且在Uppsala也沒有發現Saxo所描述的人祭的證據。因此冰島的描述應該更為可靠,因為他們指出作為和平之神的弗雷不想要人血。

【譯註因此這里對弗雷的祭祀是糅合了各種儀式碎片的導演想像出來的大雜燴】

前面提到弗雷聖殿的各種禁忌和非法行為以後,這使得Amleth的奧丁祭祀特別冒犯弗雷崇拜。因為Amleth在他叔叔統治的冰島地區屬於非法者,而非法者禁止進入弗雷神殿,更別說在里面灑人血。

女武神Dark One Choosing the Slain

北歐神話中的女武神形象在這里非常突出,女武神就好像諾恩一樣,是一種與死亡有關的半神類女性實體,一些專家認為主宰命運的諾恩和女武神是同一種事物,都被稱作Disir。在Njáls Saga中,女武神甚至像諾恩一樣和紡織有關。

女武神,瓦爾基里,意思是被殺者的選擇者,她們與奧丁和芙蕾雅有關,收集死者的靈魂。在某些資料中,她們被描述為少女,美麗迷人的少女,但在其他資料中,她們可怕又醜陋。她們和烏鴉緊密相連,這很自然,因為烏鴉是最先抵達戰場的動物,它們在死者的屍體上摘選。一個古英文詩歌版本的出埃及記將烏鴉稱作 Wonn Wælceaseg,含義是被殺者的黑暗挑選者。許多北歐的描述將女武神與烏鴉尤其是奧丁的烏鴉聯繫起來。所以當烏鴉釋放被俘虜的Amleth時——這是奧丁的女武神來抓他的靈魂——Amleth要說「奧丁,讓女武神,你的戰爭侍女,帶我飛到你閃亮的大門。」然後我們看見奧丁本人站在Amleth身後,他肩上有兩只烏鴉。

譯介丨《北歐人The Northman》中的日耳曼異教密儀因素

隨後我們看到一系列夢,其中有華格納風格的女武神,馬背上承載著昏迷的Amleth。包括Heimskringla和Njáls Saga在內的多個來源描述女武神騎馬,其他則指出女武神可以飛。而在電影這個場景中,是馬飛了起來。

這個騎馬的女人穿著金色的盔甲,仿古風格的頭盔上裝飾了一個天鵝,她還穿著一件鬥篷,內襯白色的羽毛,這羽毛可能來自天鵝。這是指女武神與日耳曼傳說中的天鵝少女的聯系。她看上去戴著牙套,但這些是為了在她的牙齒上留下痕跡——這是一種得到了考古證實,但至今不明白含義的特殊做法。這樣的牙齒被發現於英格蘭北部。

譯介丨《北歐人The Northman》中的日耳曼異教密儀因素

葬禮騎行往瓦爾哈拉

Thórir的葬禮場景以女僕Kormlöth被舉起三次越過門框開始,伴隨她大喊著描述她看見的另一個世界以及另一個世界的人。以下內容出自ibn Fadlan,一名十世紀阿拉伯史學家,這是他對伏爾加河上維京船隻葬禮的描述。

ibn Fadlan說,死者的一個女奴要被舉起來越過門框三次,第一次她要說「我看見我的父母」,就好像電影里面Kormlöth做的那樣。第二次要說「我看見我死去的親人坐著」,就和電影里面表現的一樣,只是電影里沒有坐著這個描述。但第三次不同。根據這位阿拉伯史學家的描述,這個女奴要說她可以看見她的主人在美麗而又綠色的天國,「他和仆從在一起,帶我去見他」。阿拉伯人用伊斯蘭中的天國一詞來描述維京人的翠綠來世,這似乎是說北歐人相信來世有一片青草地,例如有的地方被稱作Folkvang,意思是人原野,Ódáinsakr,意思是不朽者之地,它也被稱作 Glæsisvellir,意思是光輝原野。但在電影中, Kormlöth說「我在弗雷大廳看見了我的主人」,這與她效忠的家庭崇拜弗雷是一致的。

【譯註門框代表邊界,因此越過門框意味著越過邊界,意味著另一個世界】

然後她唱著輓歌,走近放在弗雷神像旁邊的葬禮船。在阿拉伯學者的記載中,女孩要站在親戚手上,親戚要將她抬上船,旁邊是一個肥胖的女祭司,阿拉伯人稱她為死亡天使。阿拉伯語中天使和希伯來語一致,在拉丁語中都被翻譯為天使,但在維京語境下,更好的翻譯是女武神,這些是北歐異教中與死亡天使對等的事物,它們與死亡有關。因此女祭司,在這部電影中是弗雷的女祭司Ashildur,在宗教功能上她是一名女武神,因為她選擇了被殺者——但這會令她變成奧丁的女祭司,而不是弗雷的女祭司,因為現實中弗雷的女祭司不會執行人祭。

譯介丨《北歐人The Northman》中的日耳曼異教密儀因素

在阿拉伯史學家的記載中,隨後,女孩要取下她佩戴的珠寶,但在電影中,女祭司把劍放在了Thórir的屍體上,在考古中有時會發現這樣的墓葬,但更多時候是放在屍體旁邊的。最主要的原因是死者在來世需要武器,所以他們和武器一起下葬。可以看到死者的鼻孔被堵住了,這和Egil Saga的描述一致,Egil閉上了他死去父親Skallagrim的眼睛,鼻孔和嘴,這可能是害怕死者的靈魂在葬禮完成之前逃離。

隨後,女祭司Ashildur遞給Kormlöth一個裝滿迷醉飲料的角,就好像阿拉伯史學家記載的死亡天使交給女僕的那樣。一旦這個年輕女僕完全陷入迷醉,她就會被帶到一個特定帳篷里面,並被死者相關的六名男子強奸,但這部分沒有出現在電影里面。然而,在她喝的時候,確實能聽見敲擊盾牌的聲音,根據阿拉伯史學家的說法,這是為了淹沒她在強奸儀式中發出的哭聲。此外,阿拉伯史學家描述說,在這些發生之前,她要進入她主人手下的帳篷,並與里面幾個人發生性關系,之後她要這樣說「告訴你的主人,我這樣做是出於我對他的愛。」

譯介丨《北歐人The Northman》中的日耳曼異教密儀因素

根據阿拉伯史學家的記載,在葬禮的初始階段,他們犧牲了兩匹馬,一隻公雞和一隻母雞,並將它們放在船上。但在這部電影中,馬被Thórir的弟弟祭祀的同時,女僕Kormlöth被兩個人從後面勒住,被女祭司Ashildur刺死。阿拉伯人記載說,當死亡天使刺傷她時,有兩個男人用繩子勒死了她。一個碗被用於從馬身上收集儀式的血,然後Gudrun王後將血灑在她的家人身上。這在Heimskringla中的善王哈康Haakon的故事中被證實。在耶路節(Yule)宴會上,一匹馬被獻祭,其所有的血都被稱作hlaut,這些血被收集到一個稱作hlautbolli的碗里面,並用祭祀樹枝在神像和在場的人身上灑血,在場的人被稱作hlautteinar。但動物的肉會被拿來燉,用作宴會的食物。但這主要是描述的獻給奧丁的耶路馬祭,同時更可能獻給弗雷的是耶路豬祭。

【譯註挪威王善王哈康在劇情中是奪走Fjölnir的國土,將之驅逐到冰島的王。他是一個同時執行異教儀式和基督教儀式的王。耶路節被合並入基督教聖誕節就是在他任期內進行的。他推動了挪威的基督教傳播。歸功於他,許多耶路節的習俗得以被記載】

弗雷和馬以及馬祭祀有關,聖馬被保存在他在挪威Thrandhein的庇護所中。當它們被獻祭時,據說它們被獻給弗雷以供他食用。維京馬祭是印歐傳統的一部分,可以追溯到石器時代晚期。羅馬淪陷後,日耳曼人首先在德國境內的葬禮上祭祀馬匹,這種習俗很快傳播到斯堪地那維亞和英格蘭。這種傳統在斯堪地那維亞持續時間最長,在Oseberg地區發現的最著名的九世紀船葬禮中有十到二十匹被斬首的馬的骸骨。

【譯註盡管這里指出弗雷和馬祭祀有密切關系,但正如之前提到的,在耶路節的時候對弗雷的特別祭祀是豬】

在電影結尾,Fjölnir為Gudrun和Gunnar提供了另一場斬首馬的祭祀作為小型即興葬禮的一部分,但這場葬禮中沒有船。日耳曼人五百年來在葬禮中使用船。有時被獻祭的動物和死者被放在船里,然後被埋葬在墳堆里,就好像更早之前Amleth去取劍的墳堆那樣。但其他時候,正如ibn Fadlan見證的那樣,他們會點燃船隻,焚燒里面的死者和動物。顯然一個維京人向他解釋了這麼做的原因「你們這些阿拉伯人是蠢貨,你們把你們最親近和最尊敬的人帶到地下,讓昆蟲和蠕蟲吞噬他們。而我們立刻把他們燒掉,送他們去天國。」因此,焚燒是加快前往下一個世界的方式,但無論焚燒還是埋葬,都需要船幫助死者進行在地下世界的旅程,因為他們將幽冥想像成一個有許多河流的地方,窮人必須涉水通過,但富人和權貴可以更舒服的坐船航行。

譯介丨《北歐人The Northman》中的日耳曼異教密儀因素

結語

這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好的維京電影。而Eggers顯然是他們那一代導演中最有才華的人,所以無需穿上禮服就可以預言這部電影將進入影史。真誠地希望這里的解說激發了觀看者對於日耳曼異教的興趣,而作者Tom十三年來都在為這個主題製作視頻,他的很多視頻可供感興趣的人繼續對異教的探索。只要在Patreon和subscibestar網站支持他(付錢),就可以支持他繼續製作這類視頻,並得到他的訪談和大量獨家信息。如果不願意付錢(繼續白嫖),就請訂閱和點贊並將認為不錯的視頻分享給感興趣的人。

【譯註:這篇內容大部分還是對於具體的儀式的解釋,而不是所謂神聖的相關觀念的解釋,該作者也默認觀看者對於所謂神聖可能具有一定的認識。因此對於沒有相關概念的觀看者來說,可能神和儀式在整個故事中的運作方式是難以理解或可有可無的,而稀缺的人力卻如同充滿富餘一樣被用於犧牲這點從經濟學角度出發的看法也是現代人理解這些行為的一大阻礙,更何況這些行為的背後所體現的與現代文明不同的野蠻特性。通過這篇分析還是可以看出來,不少關於北歐異教的現代重構依然是建立在對於神話文本的解釋上的,這是因為北歐人不像羅馬人和基督徒那樣習慣以文字具體描述儀式過程和相關觀念,而如今有的原始材料都是北歐基督徒作者在對祖先的自豪感中寫下的,即便如此仍然存在誤讀和為適應當下觀念而將原始內容改編或進行合理化的重述,這也為後世理解北歐人的生活增加了困難,更何況現代藝術重構也是在浪漫主義的影響下作為另一種不同於「奴隸和閹割過的」基督教的意識形態進行的創造】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