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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科幻春晚丨我對火花說謊,點燃一份遲來陪伴

2023科幻春晚丨我對火花說謊,點燃一份遲來陪伴

編者按

新年好,2023年科幻春晚的第一篇小說來啦!從今日起,連續10天,我們每天都會帶來一篇科幻春晚小說,敬請期待!

這是一篇記憶移植題材的科幻懸疑喜劇:

原地過年的社恐青年丁靈,在大年初一喝早茶時,與一隻話癆鴿子因拼桌而產生短暫交集。萍水相逢的一人一鴿,突然捲入了一起犯罪事件……

對火花說謊

作者 | 蘇莞雯

蘇莞雯,科幻作家、獨立音樂人,北京大學藝術學碩士。擅長在日常生活場景中展現驚奇想像。2021年獲第十二屆華語科幻星雲獎2018-2020年度新星銀獎。代表作《三千世界》《龍盒子》《我的戀人是猿人》《九月十二島》。《九月十二島》獲豆瓣閱讀小雅獎最佳連載。《三千世界》獲第四屆廣州青年文學獎。

全文約9000字,預計閱讀時間18分鍾

大年初一,茶香四溢。

早茶店里踩著風火輪一般穿來穿去的餐車,送餐員終於將它推到了我跟前。

我如獲大赦,臉上有了笑容,仿佛馬上就能忘掉眼下的尷尬——眼下,我正和一位陌生的客人拼桌,而這位客人還是一隻鴿子。

人類和鴿子已經共存多年了,我本該見怪不怪。但誰讓我是個社恐,連自然地打招呼都有難度。

「烤乳鴿來咯!」一盤金黃微焦的鴿子被擺到我面前,「請慢用。」

我的笑意僵住,這才想起自己剛才排隊等位時點了些什麼。

尷尬與靜謐中,我用餘光小心觀察對面。

理論上,這類經過人工編輯的鴿子大腦里存儲的是人的意識,因此……它應該不能算是鴿子,而是人吧。

既然對方是人,那我吃烤乳鴿也就不存在什麼不敬了吧?

於是我戴上透明手套,准備把這盤烤乳鴿快速解決掉。就在我的手夠著盤子的時候,耳邊傳來一串詭異的「滋溜滋溜」聲。

我頓住,投去目光,是鴿子在喝茶,還喝得很大聲。

關鍵是,它喝的是我的茶。

在我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下,鴿子終於開口了「哎呀,我是不是喝了你的茶?罪過罪過,不過我已經嗦了好幾口,你介意嗎?介意的話要不換一隻杯子?」

它的絮絮叨叨讓我頭疼,或許還利用了我點烤乳鴿的愧疚心理,總之,我沒法和它計較,便找服務員要了一隻新杯子。

「你不是本地人吧,怎麼沒回家過年?」鴿子開始和我閒聊。

我扯出一個故作大方的笑容「現在原地過年的人挺多的。你……能喝普洱茶?」

「我有藥,看見我翅膀下面這個小兜兜了嗎?里面是防拉肚子的藥丸,特好用。」

「哎呀,好可愛的鴿子!」有聲音從我身後響起,「姐妹,這是你的寵物嗎?」

只見兩個年輕女孩圍了過來,一人彎腰用手去撫摸鴿子的腦袋,一人直接坐在了我對面的位子上。

「呃,不是……」我正要解釋,聲音又被她們蓋過。

雖然人類與鴿子共存已久,但永遠都有無視邊界的人存在。我把目光投向鴿子,卻見它並不發怒,反而眯起眼睛閉上嘴,一臉享受追捧的模樣。

好吧,不關我的事。

「哎呀,不小心把你摸成了爆炸頭,更可愛了。」女孩們開始拉著鴿子拍照。

鴿子卻是一個激靈,眼睛瞪得溜圓「爆炸!我聽錯了?嚇死我了!」

「不好意思,這是我們的位子。」我忍不住提高音調。

小小的雙人桌旁現在擠著三人一鴿,這回不再是不關我的事了。我可是排了一個小時的號,加上同意拼桌才喝上早茶的。

「姐妹交個朋友啊,我們湊一桌更熱鬧。」女孩們開始興致勃勃地掃碼點餐,順便將我的碗筷挪到了邊上。

我很難受,站了起來。

但我抗議似地在桌邊站了片刻,女孩們也似乎完全沒有發現我在發火。

於是我轉身,打算去找服務員。

鴿子追了上來,自來熟地停在我肩膀上,碰碰我的耳朵「你生氣了?」

我沒有看它「你不繼續裝寵物了?」

「我看你就是生氣了,你看看你還來找人,繞這麼大一個圈子,和她們直說就好了嘛。」

「不。」我一邊尋找服務員的身影,一邊說,「我當然可以要求她們離開我的座位,但那要浪費我的醞釀,我的口舌和可能的肢體行動甚至是防禦方面的想像。所以我要永遠保留可以要求她們離開的權利,但是永遠不使用這項權利。這,就是社恐。」

沉默持續了片刻,鴿子終於笑出聲「好吧,鴿鴿陪著你。」

服務員過來了,我對她說出了眼下的麻煩。

「啊?根本沒排到她們的號呀,她們是說要去洗手間才讓她們進來的。」服務員有些頭疼,「抱歉啊,我這就去請她們離開。」

我靠在過道邊上,等著問題被解決。

「你是對的。」鴿子說,「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不對,是兩個。她們就是故意的。」

我開口「有人說過你是話癆嗎?」

「啊哈哈,鴿子總是喜歡熱鬧。我生前大概也是一個愛熱鬧的人。雖然脫離了過去的肉體,但意識還是那個意識。」

我的喉嚨忽然有些干「對不起。」

鴿子是死過一次的人——只有生理性死亡後,它的意識才會根據生前意願被移植到鴿子身上。我對它是不是有點苛刻?

「你跟我來一個地方。」鴿子神秘兮兮地丟下這一句話,就撲騰兩下往前飛去。

「什麼?」我遲疑了下,然後跟上它。

「借過,借過,小心用火,小心……」鴿子一路嘀嘀咕咕,帶著我左轉右轉。

這家早茶店總共有三層,我們就在第三層。我搞不懂它要去哪里,於是頓住腳步,不走了。

鴿子回頭催促道「怎麼了?我們快到了呀。」

「前邊是後廚。」我說。

「你知道?你很熟悉這里?」

「這和你沒關系。不管你有什麼事,也不用去後廚吧?」

「其實……呃,我要如廁。」

我沉默一秒,掉頭就走。它在裝糊塗,因為我們早就路過洗手間了。

「哎等等!」鴿子撲騰著翅膀追上來,「我如廁的時候會有大事發生,所以我想請你作為見證。我已經醞釀得差不多了,不會浪費你多少時間……」

鴿子含糊地咕噥幾聲後,身體忽然僵住,兩腿一蹬,從半空中直直仰倒。

我下意識接住它。

沉甸甸的小身子落入我手中,我手腕一疼,好重!

「餵!你怎麼了?」

「噗——」手上傳來一股具有沖擊力的濕意,我難以置信地看到白色的鴿糞正在我掌心綻開。同時,鴿子重新睜開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它的目光比剛才顯得黯淡,腔調也怪了幾分「已經這個時間了,砰砰了嗎?」

我快步將鴿子帶到洗手間。

我洗手時,鴿子就被我放在水池邊上。它環顧一圈「看來還沒砰砰。」

「又不是放煙花,什麼砰砰……」我聲音卡在喉嚨里,停頓片刻後不太確定地出聲,「你是……鴿子吧?」

「叫我徐總。」

「啊?」我的聲音變了個調。

「沒禮貌的年輕人。」鴿子的目光掠過我,仿佛我對它而言就像這里的一個陳列品。

它說「反正很快,我就會擊穿你們那脆弱的防線。防不住的,這里會全面淪陷。」

「你說話怎麼像個反派?」我差點要跟不上鴿子突然變快的語速,「你……人格分裂?」

它這才看我一眼,發出輕蔑的「哼」聲「你腦門那麼大,卻好像是個空城,沒一個居民。我就不一樣了,我的腦門里頭,有兩個大腦。」

「兩個?」

「和你一起喋喋不休的那個蠢貨用了一個,另一個是我在用。」鴿子瞥了眼它投在牆壁上的身影,默默將胸脯鼓得更大。

「所以,你們是共用一個身體的兩個人?」我終於轉過彎來。

「呵,算你有點眼力。」

「那你們是怎麼互相切換的?」

還沒等回答我,鴿子的眼睛就警惕地眯起「我剛剛喝了什麼?」

「是普洱茶,我點的。」

「啊,我不能喝純天然山泉水以外的液體,會拉肚子的。那我就長話短說了,這里快要完蛋了。」

「呃……這個你說過了。」

「那你沒什麼要問我的?你不震驚?不好奇?」鴿子焦躁起來,頭頂的羽毛跟著炸開,「你不問,我就偏要告訴你!在這棟樓的某個地方,有導火線連接著燃爆箱。」

「什麼線?什麼箱?」

「哈,你終於……」

沒等它說完,便有一道白色的鴿糞從它身下直直噴射而出。

「噗——」,鴿子身子一歪,摔進了洗手池。

等它瞪著迷濛的眼睛甩掉翅膀上的水珠,爬到灶台上時,我終於等不及問「你在演戲?還是被什麼病毒入侵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比起解釋這些,快告訴我,它說了什麼?」

「它?所以你們確實是兩個大腦?」

「後頭會和你解釋,你要相信鴿鴿。」鴿子開始跺腳,身子忽左忽右,「我現在,哎喲我的肛腸……快來了……」

我簡單說了燃爆箱的事之後,才剛問出「你們到底是怎麼切換的」,就見「噗」一聲狼藉再現。

鴿子兩眼一翻,再度跌倒。

好吧,我知道是怎麼切換的了。

「郝建飛那個混蛋,故意讓我拉肚子的吧。」鴿子清洗尾羽後再次振作,已然換了罵罵咧咧的口氣。

「等等,誰?」

它穩住身子,上下打量我「你對和我共享身體的那傢伙感興趣?有意思,但我偏不想說。」

我沉默一秒,撇過臉「也沒有多感興趣,不過是一隻破鴿子。」

「破鴿子?那好歹也是我異心同體的哥們!」餘光中有身影在跳腳,「你們這傲慢的人類!別以為我們鴿子不發威就真的沒本事。你和那什麼什麼專家就是一路貨色,說我們鴿子沒有殺傷力,在人類社會掀不起風浪,老子偏要證明……」

「好了你也別生氣,我只不過是隨口一問。萍水相逢而已,誰在乎它叫什麼飛還是不飛的。」

「郝建飛!它叫郝建飛!我偏要讓你聽個清楚!」

我恍惚了一下。等鴿子再一次拉肚子,切換回另一個大腦掌握身體主動權,我立刻取下它翅膀下藏著的那顆藥丸,給它塞進嘴里。

鴿子「咕嚕」一聲嚥下藥丸,有些著急「等等,等等,你掌握到關鍵情報了嗎?」

「我有話問你。」我說。

鴿子歪了歪頭。

「我一開始以為我們是陌生人,現在看好像是熟人。班長?」我試探道。

「班長?」

「你是我大學時候的班長,你叫郝建飛,我是丁靈,你還給我墊過班費你忘了嗎?」我的口吻越來越肯定。雖然世界上不止一個郝建飛,但我的班長確實是一年前去世的。

「是……是嗎。」鴿子眨了下眼,「我們……是熟人啊。啊哈,丁靈?你是丁靈!你可真是……長成了大姑娘!」

「那個,我是你同學,不是你晚輩。」

「話說……」鴿子的眼睛忽然眨巴起來,以一種羞澀的方式,「有一件事我一直很介意,就是我去世的時候好像還挺年輕的,是怎麼就突然死了的?」

我的嘴唇難以抑制地顫了下「是心肌梗死,你是累倒的。」

「原來是這樣。」鴿子像是鬆了口氣,「終於搞清楚了。」

「可你不該走的……」我喃喃。

「對了,燃爆箱!我知道燃爆箱在哪里了!」鴿子一個立正,面露驚喜。

「啊?」

它眼珠子骨碌轉向我,又將翅膀背在身後「你走吧。」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那個徐天強的話是真的,不是開玩笑。這里,也許,馬上,就會爆炸,你該逃了!」

惴惴不安終於化為擂動的心跳「可是……」

鴿子卻決然轉身,向廚房飛去。

與熟人相見的驚喜在此刻的離奇劇情下絲毫算不上什麼。我的呼吸急促起來,開始往外跑。然而服務台此刻卻拉起了封條。

「怎麼回事?」我聽到食客在交談。

「聽說有兩個女孩報警說丟了什麼貴重物品,還找了記者來,現在警察要所有人留在原地等檢查,真是麻煩得很。」

「什麼?你要見警察?」服務員一臉詫異地看著我。

「對,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我舌頭打結,不知道該怎麼把「這里可能會爆炸」說得合理可信。

「抱歉啊客人,我們現在得排隊等檢查,不能讓您插隊,什麼藉口都不行哈。」

「不是插隊……其實我以前在這里兼職過,我可以見見經理嗎?」

周圍正在排隊的客人紛紛打量我,小聲議論著,徹底將我當成了破壞規矩的小丑。那些因滯留產生的情緒頃刻從我身上找到了宣洩口。

被那些視線一掃,我的手臂爬上一層雞皮疙瘩。

我決定回去找鴿子。

不僅是因為我暫時離不開這棟三層小樓,也因為我不希望這家店被毀掉——哪怕鴿子的話只有百分之一的可信度。實際上,我所瞭解的班長是不會惡作劇的。

在狹窄的走廊上左拐右拐後,我停在廚房門口,向里頭探了探,竟然空無一人。操作台上還有不少處理了一半的食材,和一隻埋頭在其中的胖墩墩身影。

我出聲「你弄走了廚房里的人?」

「嗯?」到處翻來翻去的鴿子沒顧上回頭,「不過是散播了一些謠言,說老闆在派新年開工紅包,先到先得之類的。」

下一秒,它不再擺動高高翹起的屁股,把腦袋抬起來,轉向我「你怎麼回來了?」

「你又在做什麼?」

「我……呃……」

「你要找那個導火線,還有燃爆箱?」

「燃爆箱不用找了。」鴿子沒再隱瞞,「這個廚房就是天然的燃爆箱。」

「所以它……徐總說的是真的?」

「我說過了,你要相信鴿鴿。」

心驚肉跳的感覺又清晰了幾分。我問「那你為什麼不逃?」

「我逃?哈,那也得逃得掉才行。要是徐天強犯罪了,和它共用一個身體的我也得坐牢。我和它並不共享記憶,但是最近我覺察到它有些不尋常,我們體內的巡航系統記住了這家店,所以我知道它經常在這里轉悠。但我還是拿不准它要做什麼,所以只好找個你這樣的第三者來瞭解情況。剛才那兩個女孩搶座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你這個人不太會耍心眼,是個正直的笨蛋,從你嘴里套話要容易得多。不過我都讓你逃了,你怎麼又回來了?」

我一邊擦著手心的熱汗,一邊往里走「這家店對我來說還挺重要的,我想你或許能找到那個導火線,阻止爆炸?」

「那你也願意幫我咯?我就知道你是一個正直的笨蛋。」鴿子眼中有什麼亮晶晶的東西在打轉,「以鴿子的體型來說,那個導火線不會太大。」

我深吸一口氣,擼起袖子「其它線索呢?」

「沒有線索。」

陷入僵局。

我提議「那我們從心理層面復盤,想想徐總為什麼要犯罪,或者它有什麼特殊習慣嗎?」

鴿子跳上一張操作台,圍著一塊圓形砧板緩慢踱步,這畫面讓我想起拉磨的驢。

「最近它似乎很熱衷於泡澡,還在澡堂辦了會員年卡。怎麼樣,有參考價值嗎?」

「嗯……很難說……有沒有更沉重一點的方向?」

鴿子猶豫三秒「你知道的吧,我們這種鴿子都背負著一個厄運。」

我認真點頭,說出一個殘忍的事實「都活不過三年。」

意識也有保質期,通常就是三年。

「不是這個。」鴿子說,「我們背負的厄運是,感受不到疼痛。」

「嗯?」我以為我聽錯了,感受不到疼痛算什麼厄運嗎?

「當你摔了一跤,或者撞到門框,或者燙到腳丫子的時候,你會痛得嘶哈嘶哈吧?這些事我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次了,但我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我好像聽說過,為了促進意識和新身體的融合,你們有一部分基因被敲除了,這樣一來既不會疼痛,也不會焦慮和抑鬱,還能增加幸福感。就是有個什麼副作用……」

「正是如此。」鴿子點頭。

「可是,這樣不好嗎?」我誠心發問。

「不好,一點都不好!」鴿子三四步跳到我面前,「你難道就沒有過不甘心的時候嗎?」

「我?我……」

在我支支吾吾時,鴿子垂下圓圓的眸子,說「這不是活著。前一陣子我發現徐天強列印了一則專家談話,專家嘲諷我們鴿子多餘又弱小,沒有意義,它一定是想證明點什麼。它這個傢伙愛跟人對著幹,雖然這種性子並不好,但說真的,我們鴿子不甘心被人看扁,更不甘心被人看扁還只能無知無覺!」

我徹底說不出話。一人一鴿仿佛陷入某種絕境。

最終,是我先開口「我今年過年沒回家,是因為我搞砸了一件事。」

鴿子撩起眼皮看我。

「大三的暑假,我是靠在這家店里兼職賺到學費的,這里是我的一個起點。那之後好像一切都順利了起來,畢業後我進了公司,努力工作,一路升職,也算成為爸媽的驕傲。但是今年公司效益不好,裁員50%,我也失業了。現在找工作,只能找到之前工資三分之一的水平。我當然也會不甘心……」

「你知道嗎?」鴿子打斷我,「我們這種只剩下意識的傢伙,都稱呼自己為火花。」

「火花?」

「一聲驚響,煙消雲散。」

一聲驚響。

煙消雲散。

「火花想得再多也沒用。」鴿子說,「所以我從來不許什麼偉大的願望,只想……」

它停頓了下。

「充滿你的螢幕。」

我一愣。

「把你的手機拿出來。」

我乖乖遞過手機,擺在它腳下。鴿子的爪子利落地摁亮螢幕,一頓操作之後將它還給我「這樣就很棒。」

於是我瞧見了它的自拍照圓鼓鼓的肚皮懟到鏡頭上,有一種密不透風的滑稽。

的確如它所言,它完全充滿了我的螢幕。

「就這樣?」我問。

「就這樣。如果今天就要歸西,那我做得最有意義的事就是到此一遊,留個記號。誰叫我們都是火花。」

我沒忍住笑出來,並且察覺,它的這一番舉動好像是在安慰我。是的,過去那個熱心腸的班長就是這樣的人。

一個想法在我心中萌芽,我開始上下打量鴿子。

「幹什麼?」

「今天你和徐總都不會歸西。」我倒豆子一般把想法告訴它,「徐總可是辦了澡堂會員年卡的,這說明它給自己找好了逃跑路線。如果它要逃走,從哪里逃才隱蔽又安全?直接飛出去會暴露在監控之下。以你們的體型,完全可以從更隱蔽的地方逃出去,比如說……通風管道!」

鴿子順著我的目光瞅了一眼髒兮兮的通風口,嫌棄地向後彈了兩步。

「如果通風管道是徐總給自己安排的必經之路,那里頭應該就連著能找到導火線的地方。」我說,「你該進去看看。」

「可你不知道那里頭有多黑,而且都是油煙,髒死了。」

「油煙也沒有多可怕,洗個澡就好了。等等,洗澡,澡堂?」

鴿子也是一愣。

我們好像同時觸摸到了真相的邊緣。難怪徐天強最近熱衷於去澡堂,它大概在通風管道里進進出出許多次了。

「再不行動,廚師們就要回來了。」我催促道。

「好吧,我試試。」鴿子說著,往通風口的方向蹦了蹦。終於,它神色復雜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邁入陰影中。

我目送它的身影一步步隱匿,心也提到了嗓子口。過了片刻,一聲尖叫從鐵皮管道里傳出,響徹整個後廚。

「丁丁丁——靈!」

隨之而來的是「啪嗒啪嗒」的腳丫子亂踩聲。

鴿子沖了回來,一邊跑一邊揮動兩個翅膀,連頭上的羽毛都飛揚起來。

瞧見我,它猛然駐足「導……導……」

「導火線?就在管道里頭對不對?」

「對!不,不對!」

它終於喘過一口氣,這下子換我不能喘氣了。

「是個鞭炮!用強力膠固定住了!」鴿子對著我揮動雙臂,「快,快!」

「要……要怎麼辦?」我僵立的身子終於晃了一下。

「水啊!」

「已經點著了嗎?」

鴿子快速回頭確認了一眼「這倒沒有。但我們得先破壞掉它!萬一灶上的火舌不小心舔過來了……或者溫度太高把它給點著了,那不是太晚了嗎!」

確實,一隻鞭炮是鴿子能夠獲得的殺傷性武器。如果產生連鎖反應,也是可以燃爆整個廚房的。

我一陣手忙腳亂,找了個小號的塑料量杯裝了水交給鴿子。

鴿子叼起量杯,大步跑過哐當作響的鐵皮地面,流線型的身軀仿佛一下子光芒閃耀。

一直到它從管道里再次出來,我都感覺空氣里依然冒著熱氣騰騰的火花。

「解決了?」我問。

鴿子灰色的眸子投向我,點了下頭。

「那你為什麼看起來有點低沉?」

「它到站了。」

「它?徐總?到站的意思是……」

「我們的身體就是一輛順風車,現在它到站了。」

所以,它的火花熄滅了。它,死了。

「這……你早就知道會這樣了?」我問,畢竟意識的有效期只有那麼三年。

「嗯,它的澡堂年卡會留給我。雖然我們沒那麼熟,但畢竟怎麼做鵒子,都是他所教,順路一場,也算是相伴一程了。」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無論徐天強多麼不靠譜,畢竟是一個生命離開了。

走廊上傳來人聲。我把鴿子揣進懷里,以最快的速度溜出廚房,以免和陸續歸來的廚工們撞上。

穿過窄小的走廊,我來到洗手間對面的窗口,才把鴿子放下。

「你別難過。」我說,「你還有機會,可以給徐總最後的回禮。」

「回禮?」

「雖然我不知道它的心願是什麼,但它一定不想走得無足輕重。」我笑了笑,「來吧,充滿我的螢幕。」

鴿子呆立不動。

「就是拍個照,錄個視頻也行。」我亮出手機,「你怎麼傻了?」

「哦,我……咳咳咳,有點累。」鴿子徐緩上前,來到我手機的自拍鏡頭前,卻是拒絕道,「我不拍照,沒有人能拍出我的雄姿。」

「那算了。」

「你這個人,怎麼一點毅力都沒有?」

我老成地嘆一口氣「拍照什麼的,還不是在乎別人評價的表現?我想了想,還是別在乎了。我剛才還聽人說,現在已經沒有真正的和平鴿了,都是麻煩鴿。這要真在乎起來,讓鴿子們怎麼活?所以說,還是自己舒服就好,管人家說什麼呢。」

「不,別人的評價也是重要的。要不怎麼說『贏得生前身後名』呢?那什麼……和平鴿是吧?我怎麼就不夠和平了!就要和平給他們看!」

「別了吧,怪折騰的,你都累壞了。再說現在廚房危機都化解了,也沒什麼可以讓你表現的地方。」

「怎麼就沒有了?你不知道的事多著呢。」鴿子激動起來,「攝像頭打開,我要錄像,給我好好錄,錄完發給警察同志!餵餵?我,一隻熱愛和平的鴿子,鄭重向警察以及店長發出友情提醒,這里的廚房需要徹底的消防檢查。除了通風管道之外,還有吸頂燈後頭、外賣打包台下面的櫃子、工作指令表斜對面72°右數第二個插座。仔細排查,你們會大吃一驚的。怎麼樣,錄好了嗎?」

「嗯,錄好了。我這就發送到警情熱線上。」我表現得平靜,其實手都在抖。

發出視頻後,我緩了緩呼吸,對鴿子說「我真是沒想到,你可為維護和平做出了大貢獻啊。」

「哈,年輕人,不服……不行……吧……」

鴿子狠狠哆嗦了一下,渾身力氣仿佛被什麼抽走。

煙消雲散,卻有一聲驚響。

在它快要跌落的那一瞬,我捧住了它。沉默一息後,它才重獲了力氣,眨眼,看向我。

「班長。」我說,「它到站了。」

鴿子甩甩腦袋,看向我「你怎麼知道剛才不是我?」

「你們的眼神和語速都不一樣。」我平靜道,「還有,它並不知道『充滿你的螢幕』是什麼,所以我更加確定它不是你。」

鴿子服氣地點了點腦袋「確實,在管道里那點水我覺得不夠保險,萬一鞭炮芯幹了以後還能用怎麼辦?所以我只能進行特殊處理。」

「於是你在鞭炮芯上……拉稀了?」這樣一來,自然就切換成徐天強出現了。

「呃,你可以選擇一種更文雅的表達嗎?」停頓片刻,鴿子問,「它走的時候,是什麼樣的?」

「看起來很滿意。」

「很滿意?怎麼會,它那樣的人……」

「你不是說過嗎,它喜歡跟人對著幹,所以我騙了它。」

「所以你就靠這個來拿捏它?」

我搖頭「不,我不是想要拿捏它。我們都是火花,都清楚自己不想隨波逐流。我說謊刺激它,也只是在和它聯袂演出。」

我們往外走,警戒線已經撤走,人群也在疏散中。從路人的談話里,我聽說警察查出是那兩個女孩惡意報警,已經把她們帶走了。

我們排了會兒隊,終於在幾分鍾後走出早茶店。一曬到太陽,我便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你終於知道後怕了?」鴿子在我肩頭踩了一爪子。

「我不怕。」

「那你一直用手擦汗,手還一直抖。」

我收回了那隻無意識貼著額頭的手,僵硬的嘴唇勉強彎出一個笑容。

然後我放棄了「是啊,其實我快嚇死了。」

「噓——大過年的,別說那個字。」

「好吧。」我長舒一口氣,「過了這個春節,我也該重新找工作了。開頭或許難一點,待遇低一點,不過,怕什麼?」

大年初一會來這里喝早茶,大概我心底也是想要從這個起點重新振作。

鴿子點頭「你守住了你的起點,我守住了我的腦袋,今天不能不說是一個好日子。」

遲疑片刻,我問「你那個時候明明都帶我去廚房了,為什麼又讓我自己逃了呢?」

「因為你認識我。」鴿子說,「雖然准確點說,是認識生前的我。」

「就這?」

「就這。我本來確實想好好利用你的,用來使喚你的各種謊話也想好了。但是你竟然認識我!連我都快不認識我自己了。所以哪怕我逃不掉,我也想讓你逃走,這樣世界上至少還有我存在的痕跡。你說對不?」

我說不上來。但我知道,走出了早茶店,便是分別的時刻。

「那就,新春快樂,老同學。」鴿子說著,對我揮了一下翅膀。

「新春快樂,班長。」我也朝它揮了揮手。

然後,我們相視一笑。我轉身,沿著陽光割出的陰影往外走。

「對了!」我頓住腳步,回頭。

然而,那個身影已經不在原處,空中偶爾傳來咕咕聲,但說不清是哪只鴿子的。

而我剛剛想起,鴿子經過基因編輯切除痛覺的副作用好像是……會導致記憶缺陷。

它會不會有可能根本不記得我?如果是那樣,它便無法驗證我是不是真正的熟人。但只因為一種可能性,它就在那關頭改變了主意。

「算啦。」我呆立一會兒,決定還是不問了。

一聲驚響,煙消雲散。

太陽在天上的位置偏移了一點,但距離雲朵被染成橘紅色還有大把的時間。該去哪里逛逛呢?我拿起手機劃開螢幕,看到壁紙變成了鴿子的大頭照。

是誰乾的毋庸置疑。

我嘴角抽動了一下,隨即放鬆下來。

行吧,就讓今日的你,充滿我的螢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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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科幻春晚丨我對火花說謊,點燃一份遲來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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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郭亮

題圖《飛鴿特工隊》截圖

主視覺 巽

2023科幻春晚丨我對火花說謊,點燃一份遲來陪伴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