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無論是拔火罐，還是花露水、蚊帳，各類中國智慧每每在國際活動的鏡頭中出現，都會意外「火出圈」，成為外網討論的焦點。好像解釋不了原理但確實很好用？別問，問就是來自東方的神秘力量。
獨有的武俠題材作品更是以獨特的魅力收割了一眾海外粉絲，甚至出現了「沉迷中國武俠小說半年，美國男子成功戒除毒癮」這樣讓我們忍俊不禁的新聞。
輕功高人飛檐走壁如水中漫遊；豪傑俠客行走江湖掀滔天巨浪。中國悠久歷史帶來的豐富故事素材，加上武俠題材本身與動作打鬥的超強適配性，讓讀者仿佛置身其中，運用各式功法拯救世界。這幾年各武俠IP在海外遊戲市場上的不俗成績，也反映了玩家的接受程度。
我們能做點什麼來促成武俠遊戲與外國玩家的「雙向奔赴」？
出海前多備上一個語言錦囊是個好主意。打開錦囊，那個刀光劍影、快意恩仇的武俠世界就能以海外玩家熟悉的語言生動地還原在他們面前，這樣他們的「賽博東游記」途中就能少點障礙。
譯禾Yeehe團隊，為《太吾繪卷》、《天命奇御二》、《軒轅劍3》、《了不起的修仙模擬器》等一系列武俠遊戲提供了「語言錦囊」。今天我們來與玩家朋友們一同探討如何通過翻譯，讓武俠遊戲在海外市場「更招人愛」。
遊戲本地化俠客的「十級功法」
把遊戲文本翻譯成另一種語言這件事，遠沒有我們在遊戲設置中點擊切換語言那麼簡單。
動輒百萬字的武俠文本，即使是扔到翻譯器里，都要讓電腦反應上一會兒。何況，NPC隨口吟誦的詩詞歌賦，主角手中揮舞的刀槍棍棒，打鬥時凝練有力的技能名稱……各類術語和台詞中無不體現獨特東方氣韻，怎麼讓這些文化要素在另一種語言中保留下來，是本地化俠客們需要動用「十級功法」來解決的問題。
在這里，筆者有幸邀請到了《太吾繪卷》英文版的譯者之一——鋼鐵兄弟會聖騎士，讓他來給各位分享道具和裝備名翻譯方面的一些感受。
鋼鐵兄弟會聖騎士熟悉這款遊戲的玩家都知道，《太吾繪卷》的中國傳統文化氣息非常濃厚，各種文化典故、傳統習俗無孔不入地滲入了其中的裝備、道具名。但與大段敘述性文本不同的是，這些裝備道具名擁有極強的功能性。這也就意味著作為本地化譯者，首要目標是讓外國玩家在較短的時間內、以較低的閱讀成本理解「這玩意是幹嘛用的？」「為什麼要叫這個名字？」
例如舊版本中有種藥叫「八荒散」。朋友們如果經歷過被高中語文老師逼著背文言文的痛苦，看到這個名字就會馬上想到《過秦論》里的「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事實上根據描述，這藥也確實與這句話以及秦始皇有關。
但問題出現了，老外不知道這句話啊，他們甚至對秦始皇的概念可能還停留在《文明帝國6》里的奇觀狂魔。
因此為了降低外國玩家的理解難度，以及讓這藥的英文名顯得「牛逼」一些，我在這里將其處理為了「Conqueror’s Powder」。Conqueror既能夠在外國玩家可能不一定熟悉中國文化的前提下對應原文，又能凸顯出此藥的作用——服用後勇武過人、戰無不勝。
類似的例子還有「結海樓」，這玩意是個可以裝備的護手。對唐詩熟悉的人應該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名字取自李白的《渡荊門送別》中「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而該護手的描述中確實也是這麼寫的。
那麼問題又來了，老外不一定知道李白，更不一定懂唐詩，那該怎麼本地化這個取自唐詩的名字呢？我將其處理為「Mirage in Clouds」，首先這句詩本身就是在描寫雲中若隱若現的海市蜃樓，其次該護手的效果是能讓人在雲中馮虛御風、自由遨遊。將其本地化為「Mirage in Clouds」既貼合了原文中的那句詩，同時又以較低的閱讀成本讓外國玩家在看到名字時就能大致了解該護手的作用。
兩個道具/裝備，中文加起來六個字，翻譯成英文，算上所有格也才六個單詞，但在語言轉換時譯者要思考的內容量卻超乎我們想像。
對於遊戲文本中的文化要素，譯者要足夠敏感，能及時識別出來，並對其所指胸有成竹，才能在翻譯過程中做特殊處理。
「馬上就能想到」、「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文化聯系，實則有賴於譯者平時的修煉和積累。若無米儲備，即使是巧婦又何以為炊？在譯前和譯中，譯者需要不斷查找大量參考資料和平行文本。但更重要的，是一路上不間斷地積累，將中國文化和歷史知識內化於心，這樣才能在翻譯過程中隨心運用「功法」。
「寫正常人能理解的話」
即使識別出了文化要素，原文到譯文的轉換仍然要面臨無數次跳躍。中文詞句信息量大，短短幾個字也能「要素過多」。不調整刪減，全部按著原文翻譯過去，倒是保證了內容的完整性，但如此用力過猛常會折損遊戲體驗。
不盡人意的翻譯常會影響一款遊戲的海外發行效果，原因之一就是增加了玩家的理解負擔。各種陌生又復雜的文化元素以讀起來不通順甚至有錯誤的語言呈現在你面前，即使擁有頂配的主機和顯卡，又去哪找流暢的遊戲體驗呢？
笑容並不會消失，只會從一個人的臉上轉移到另一個人的臉上，文本理解上的難點也是。譯者為圖省事機翻或不思考不處理硬譯，玩家和遊戲製作方就要來承受這份「輕松」的後果。
要想玩家玩得暢快，就需要譯者反復推敲哪些信息更重要，需要保留；哪些對外國玩家的理解無幫助甚至提高理解難度，需要刪去，保留的內容又該以怎樣的邏輯連接起來。
就好像之前在做《中國式家長》項目時，團隊反復思考如何才能讓外國玩家了解遊戲中中國式詞匯的含義。比如「家里蹲」這個國人皆知的諧音梗，最終選擇譯為NEET（Not in Education , Employment , or Training）。這是一個英語文化中認知度較高的表達，意為「沒上學，待業在家，沒用受過專業培訓」，引申出來指沒有一技之長的人，是不是和「家里蹲」要表達的內容很相符？
回到《太吾繪卷》來，其中有種功法叫「混元一氣功」。
如果說功法名還有些陌生，讀完介紹就明晰多了這一功法的主要特點是將一股氣化作氣牆，來防禦外來攻擊。
前面的「混元」，又叫無極，那時的天地仍然為一體。無極產生一，於一再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這一套體系我們國人自己看了都覺得過於高深，不過通過讓外國玩家通過簡短的技能名和幾句介紹理解個通透，也是既為難譯者，又為難玩家。因此翻譯時，譯者選擇不對混元做太多解釋，譯成Impervious Qi.
Impervious有「不能滲透」之意，一個詞體現出了功法的防禦效果。Qi這個概念已經預先打破了東西文化的壁壘，可以直接拿來使用。外國玩家的理解成本因此大大降低。
為了在字符數的嚴格限制下體現物品特點，物品、技能名稱的翻譯還容許一定程度的「抽象」，但詳情介紹作為玩家了解這一道具或技能的主要途徑，語言必須明確，信息必須完整。
翻譯「混元一氣功」的功法介紹時，譯者也選擇了弱化外國玩家理解困難的要素。一個balance抓住了剛柔相成、陰陽並濟兩個四字詞語的特點，block out又讓一堵氣牆形象地出現在玩家面前。
在翻譯時多對文本進行分析和處理，玩家在理解上就能少點負擔。
這就需要譯者在做遊戲本地化時，既考慮文本，也想著玩家。為方便玩家理解，必要時可以得「意」忘「形」，將含義的傳達優先級置於文本形式之上。
譯禾團隊中的本地化專家Artiflex，給本地化下過一個簡單粗暴的定義：把原文扔出去，重新用英文（或其他語言）寫玩家能理解的話。
外國玩家理解了文本，便能在方寸螢幕間游歷廣遠天地，感受懲惡揚善、疾惡如仇的俠義之氣。
俠客並不獨行
一個武俠遊戲的本地化，譯者起到主要作用，但本地化俠客並不獨行，在闖盪江湖的過程中，PM會為他們提供各種輔助。
PM，項目經理，全稱project manager，這一職位在很多行業中普遍存在。在遊戲本地化行業，是一個負責對抗混亂，掃清障礙的角色。
武俠世界刀光劍影，現代生活海晏河清，有什麼混亂和障礙需要擺平？這時我們就要聊聊一致性。
武俠遊戲的文字量一般都很大。譯者氦認為，武俠美學的源流往上追溯，除了民間傳統武術，往往是評書、小說等依賴語言魅力的藝術形式，可能是它們間接塑造了武俠遊戲重文本的特徵。
動輒幾十上百萬字的文本，即使提交期限再寬松，由一名譯者獨立完成，考慮到工期和成本，性價比也比較低。PM會對文本進行分類，將對話、劇情、道具等不同內容分給多個譯者來翻譯。
多人合作雖然能加快進度，但由於個人閱歷、風格、語言水平的不同，不同的譯者在處理相同或相似的內容時也難免會採取不同的策略。無論是語言風格還是術語，些微的差異都會影響玩家的遊戲體驗，這時PM們就要各出奇招，對抗混亂，保持文本的一致性。
武俠風懸疑遊戲《天命奇御二》以鮮明的人物性格與錯綜復雜的劇情受到中國玩家的廣泛喜愛。進行外文本地化時，如何體現角色性格也是一大重點。
該項目的PM金槍魚土豆沙拉三明治在項目啟動前撰寫了這樣一份風格指南，其中對於各角色的名字、語言特點、性格、身份都有所介紹。這樣既對一致性做出了規定，防止多名譯者出現較大的語言風格差異；又能夠提醒譯者選擇符合角色身份的表達，以體現人物的獨特性格。
要保證風格的一致性，術語一致也十分關鍵。武俠遊戲中的道具裝備文化意蘊深，個人處理起來側重點又略有不同，若不加限制，同一物件的各種不同叫法很容易讓外國玩家暈頭轉向，因此要確保同一個術語從頭至尾翻譯一致。
這就需要PM及時瀏覽、整理術語庫，並在同一個道具名或地名出現不同翻譯時及時與譯者們商討，做到統一。武俠類的大項目涉及到非常多的文化負載詞和遊戲術語，下圖是《永劫無間》的術語庫，截至本文寫作時，術語量已過萬。
不僅是術語一致的問題，在翻譯文本上交之前，還有語法和拼寫等各種問題需要排查。審校和PM會分別對文本進行最後的把關，消滅各過程中可能出現的錯誤，確保外國玩家們能通過一條條生動又地道的遊戲文本擁有順暢的遊戲體驗。
尾聲
《永劫無間》製作人關磊曾經表示：
最初吸引外國玩家的，可能是遙遠古國的陌生和神秘，差異巨大的語言文化，抑或從武俠故事中片面解讀出的超級英雄主義。通過遊戲體驗，遠隔千里的玩家可以穿越時間和空間，在方寸螢幕里暢游歷史長河，感受撲面而來的東方氣韻，對中國的了解也將更上一層。
而看似難以參透遙不可及的「神秘東方力量」，此刻也以玩家熟悉的語言呼喚踏上賽博東游的異國旅人，如此「雙向奔赴」，的確意義非凡。
來源：機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