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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業二十年的日語翻譯,被這部漫畫逼瘋了


是故意的。

最近,《周刊少年Jump》上連載了一部新漫畫——《暗號學園的伊呂波》,西尾維新原作,岩崎優次作畫。

岩崎優次是一個年輕漫畫家,除了此前和西尾維新合作過一部不太知名的漫畫外,再沒有其它作品。

與之相比,《物語》系列的作者西尾維新的名氣則大得多。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早年輕小說界有一個流傳甚廣的傳聞:西尾維新的作品其實是由一百隻黑猩猩隨機敲打鍵盤創作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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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看一看被稱為西尾維新「十年集大成之作」的《少女不十分》,大概就可以從以下選段中一窺這個傳聞出現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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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業二十年的日語翻譯,被這部漫畫逼瘋了《少女不十分》講述了一名立志成為作家的大學生被小學女生監禁的故事

在部分讀者眼里,西尾維新這些顛來倒去的句子,頗有一種「大腦語言區受損的美感」,說是發癲的大猩猩敲出來的好像也不足為過。

但在另一部分讀者眼里,這些仿佛在「湊字數騙稿費」的重復,正是西尾作品的魅力所在。看起來相似的幾句話,改變結構重新組裝一下,反倒給人一種突出重點、印象深刻的感覺。

許多人稱,比起小說,西尾的作品更像是一種文字遊戲。因此,在他身上還有另一個說法:文字遊戲已經是西尾維新生命的一部分了。

從業二十年的日語翻譯,被這部漫畫逼瘋了西尾維新「大辭展」

這倒並非傳聞,而是相當真實的事實。西尾維新也承認自己是十足的文字遊戲愛好者,更是一個「回文病患者」,看到一排文字並列就會忍不住把它翻轉過來,或者以各種形式重新組裝。

就像連自己筆名的發音「NISIOISIN」也要特意設計成前後都能讀通的回文,旋轉180度仍能保持原意的中心對稱圖形一樣,文字遊戲在西尾維新無數作品的角落里都能看到。

比如,他筆下的角色「左右田右衛門左衛門」(Souda emomzaemon)「、七七見奈波」(Nananami nanami)都是富有讀音趣味的名字;「忍野忍」英文名為「Heart under blade」,是極具巧思的拆字遊戲;「病院坂黑貓」 ,用文字暗示了角色性格。

從業二十年的日語翻譯,被這部漫畫逼瘋了病院+黑貓,性格沉悶,患有人類恐懼症,常年呆在學校保健室

在《最強會長黑神》里,西尾維新還玩過一個令讀者瞠目咂舌的文字遊戲:角色輪流使用五十音接龍,每人每個音只能用一次,最終女主人公黑神通過精心設計的語言操縱了在場14個人的發言,只給對手留下了「我認輸」三個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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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如此愛玩文字遊戲的西尾維新,連載了一部名字中帶有「暗號」字眼的漫畫,就不難猜測這是一部什麼樣的作品——


它直接把英化組的翻譯人員逼辭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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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號學園的伊呂波》,故事背景設定在現代日本。政府為了應對未來戰爭,成立了一個特殊的學校——暗號學園。

這個學校專門用來培養作戰用的密碼部隊,有志向的年輕人抱著各自的願望紛紛進入學校,學習密碼相關的知識。

雖然故事背景聽起來很宏大,但實際上,漫畫內容與未來戰爭和現代密碼學沒有多大關系。各位角色的日常就是圍繞各種上世紀的字謎遊戲打轉,連主角自己都吐槽全都是些日本「經濟高速發展時期」的東西。

從業二十年的日語翻譯,被這部漫畫逼瘋了比如,入學自我介紹就是小時候報紙上常見的填字遊戲

隨著連載內容推進,世界觀逐漸揭開,觀眾們發現,原來所有角色聚集到這所學校都是為了獲得這里隱藏的財寶,一種叫作「摩爾格」的虛擬幣,而並非前文所述的各種「志向」和「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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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來有些老套,但這個背景讓很多讀者都能輕易預測到一個沒有太多驚喜的劇情走向——全校精英使出渾身解數嘗試取得『摩爾格』貨幣,但一直無果,最後在某個關鍵時刻,一直沒什麼存在感的主角靈光一閃破解了密碼。

在這樣的情況下,故事劇情如何展開已經不再是重點。作品最核心的任務成了引導讀者與角色一起思考,讓讀者參與破解每話的謎題,並在答案揭曉時給他們滿足感和信息量激增的爽快感。

然而問題也由此產生了。

這些題的謎面和謎底,就連人物日常對話使用的文字「梗」,都建立在日文本身的特性上,很難被翻譯成其他國家的語言。

從業二十年的日語翻譯,被這部漫畫逼瘋了漫畫的漢化使用了直譯+注釋的方法

一直以來,這樣的翻譯難點都不在少數。比如,《寶可夢》系列的常駐台詞「連喵喵的手也要借」,實際上出自日本慣用語「向貓藉手」,比喻情況緊急,迫切需要人幫忙。而《寶可夢》將原句中的「貓」替換成了「喵喵」的名字,達成了一語雙關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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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已經成了《寶可夢》系列的固定「諺語」,幾乎在每代作品中都會出現,但這種幽默感卻很難向其他國家的玩家傳達。

其結果就是,日本玩家非常樂於去每部作品中尋找這句定型文的出現位置,但鮮少見到國內玩家討論。

雖說翻譯折損了原意,中文語境下的「向喵喵藉手」不僅沒能傳達幽默感,還可能會使一些人不明所以。這姑且沒有影響到文本大意,玩家結合上下文仍能明白對話的含義。

《暗號學園的伊呂波》也一樣,一開始,讀者依靠注釋也能看懂一些簡單的文字遊戲和梗。但隨著劇情推進,西尾維新逐漸「變本加厲」起來了:

每話的字數都在增加。

有日本網友開玩笑說:「如果西尾維新和富堅義博一起上,我讀一本Jump的時間要翻一倍。」

到了第10話,西尾維新突然讓主角和對手玩起了他鍾愛的「漏字文」——即刻意避免使用某個或某幾個特定的音來書寫文章。

從業二十年的日語翻譯,被這部漫畫逼瘋了西尾維新的漏字文小說,通過不斷給自己施加限制,反復描寫幾個相同的故事,直至語言越來越晦澀,令人難以看懂

在第10話里,主角和對手開始使用「漏字文」規則描述《龍珠》《海賊王》《灌籃高手》等漫畫名作的內容。

雖說英文中也存在「漏字文」規則,如果想還原這段對話的精髓,可以在限制某些特定英文字母的情況下重新編譯對話。但考慮到困難程度,英文翻譯最終選擇了音譯,並在旁提供了完整英文解釋的形式,只是左邊空白頁面悄然增加了一排稍顯無奈的小字:


「我已經盡力了,但實在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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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though we have roughly translated each answer. these lipograms don’t work in English due to the phonetic differences from Japanese.」

在後續的內容中,「漏字文」挑戰繼續升級,主角和對手將五十音圖一分為二互相提問。

這意味著,每人可以使用的發音只有日常生活中的一半。雙方必須通過巧妙地設問,逼迫對手說出不能使用的音節,然後獲得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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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日文母語讀者來說,這時候最大的樂趣已經成了看角色們如何拐外抹角地使用方言、古日語或者其他非正常表達形式來回答各種刁鑽問題。

雖然中文是象形文字,並不用發音表意,但我們仍可打個不太嚴謹的比喻:這就像你的對手提問今天玩了什麼遊戲,你想說《上古卷軸》。但由於沒有拿到這四個字的發音,於是你只能回答——《老頭滾動條》。

如果有人讀到這里覺得好笑,那麼他不僅是一個中文使用者,還一定是一個遊戲玩家,了解早期遊戲的漢化環境。

可以說,這種幽默感建立在共同的文化認知之上。當它被翻譯成其他語言時,即便加上大篇注釋,對於其他國家的讀者來說,讀起來「坐牢」的意味也遠大於幽默的意味:有時候,僅僅兩個梗,就需要譯者用一整頁來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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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在漫畫翻譯工作中,工資向來是按字數計算,而非頁數。也就是說如果繼續像第10話一樣,採用音譯加注釋的方法,譯者不僅能夠簡單高效地完成工作,還能拿到不菲的稿費。

但在第10話和11話過後,負責《暗號學園的伊呂波》的翻譯KumarSivasubramanian毅然選擇了離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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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umar並不是新人,而是一位有二十多年從業經驗的翻譯專家。雖然自己明白作品的精妙所在,但卻無法向讀者傳達,這或許也是他選擇離職的一個原因。

在過去二十多年的翻譯生涯中,他只中途放棄過一個作品,是Jump上連載的《夜櫻家族大作戰》。因為編輯部每周六才會發給他原始稿件,這占用了他的休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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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放棄翻譯《暗號學園的伊呂波》的原因,與上面作品有本質不同。原作與作畫分開,這使翻譯能夠在漫畫發布幾周前就預覽到草稿,雖然只是簡單的線框和粗略的對話,這讓Kumar的翻譯工作輕鬆了不少。

直到他看到了第10話和第11話……

在接受媒體Kotaku采訪時,Kumar表示他對「漏字文」並不陌生。事實上,他反復通讀過法國作家喬治·佩雷克的《虛空》(A Void)的英文譯本。這本小說全文300多頁,完全沒有使用字母「e」,先後四次被翻譯成英文版本,所有譯者也全部應用了相同的限制。

實際上,在英文中不含「e」的漏字文書寫起來非常困難,這意味著作者必須略去許多諸如「the」「be」「me」之類的常用單詞。Kumar稱,《虛空》和它的譯本們都是非常偉大的作品,自己實在無法與之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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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Kumar順利辭職,讀者們沒有責備他,反而開玩笑說要給他打錢,接下來也還會有新的翻譯替補他的位置(祝TA好運)。

不過,事情還留下了一個疑問:日本動畫在進入歐美市場後都會製作重新配音的版本,如果有朝一日,這部《暗號學園的伊呂波》喜迎動畫化……

那時候該怎麼辦呢。

來源:遊研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