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小路同學系好領巾，准備迎接全新的校園生活；當AKB48的偶像們輕輕擺動著裙角，唱出那首「不要脫掉我的水手服」；當冬坂五百里撩起衣角，觸碰身上的印記召喚機兵，我們無數次的感受到她的獨特魅力。
她是無數少年少女的青春回憶，她是百年前日本教育邁入近代化的標志，她也是日本漫畫和動畫中萬世不易的萌文化圖騰。
她就是——水手服。
那麼水手服是如何在日本文化中擁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又經歷了怎樣的演變，這就得從19世紀說起
19世紀的軍裝，童裝，泳裝
你一定很熟悉作為女學生制服的水手服，但你也許不知道，水手服在歷史上最早是作為一種軍裝出現的。
水手服最早起源於19世紀初的英國，當時的英國海軍中有一種需求：水手們需要一套能在甲板上工作時穿著的非正式制服。在這些水兵中漸漸演化出一種套裝，他們由藍色和白色的布料組成，在配色上呼應天空和大海。胸前有大V字形的領子，背後則是大翻蓋領。
關於水手服為何被設計出巨大的領子，有很多種說法，包括但不限於「方便水手落水時能被輕松地拽住」、「落水時可以迅速撕掉衣服游泳逃生」、甚至是「巨大的後領方便水兵清潔自己的頭發」等等。
不過我個人猜測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一個字——帥啊。
清爽的配色，利落的版型，再配上這在視覺上具有夸張化效果的大衣領。水軍里的精壯小伙穿上這一身，在海風中那麼一站，別提多瀟灑了。
這種水手服先後被美國和英國的海軍採用為軍裝，接著被世界上越來越多的國家所接受和模仿。並且在後來的兩次世界大戰中，水手服也被作為一種展現海軍男子氣概以及民族自豪感的符號。
他們還出現在不少動畫角色身上。像是大家熟悉的「唐老鴨」唐納德，或者「大力水手」波派都是水兵出身，他們身上穿的就是水手服。
19世紀的水手服除了軍裝之外，也發展出了童裝的定位。
這事主要得賴英國皇室。在1846年，英國的維多利亞女王為自己的兒子，時年5歲的愛德華七世打造了一系列兒童尺寸的水手服，並且給穿著水手服的愛德華小朋友定製了畫像。女王此舉本質上是一種「COSPLAY」行為，不過水手服和兒童的相性意外的好，所有看到愛德華或者其畫像的人都覺得：「太可愛了吧——！」
於是水手服童裝從英國皇室流行到歐洲各國的小王子小公主，接著開始流行到了全歐洲的民間。
同樣值得一提的是，在19世紀，作為海軍軍裝的水手服還影響到了女性泳裝的發展。
停，你現在頭腦中想的是不是那種帶有水手服要素的，又可愛又性感的泳裝？
很遺憾，19世紀的泳裝和可愛性感不太能沾得上邊。
那時的女性泳裝是一整件附帶長褲的連衣裙，上面蓋到脖子，下面蓋到腳踝，裹得比零下三十度出門上班的東北人還嚴實。
其實那時候的泳裝之所以如此設計，就是為了消除性感和可愛的印象——首先通過來自軍裝的寬松剪裁來掩蓋女性的身體線條，再通過深藍色的顏色讓旁人看不出衣服是否被沾濕，徹底杜絕任何人胡思亂想的可能性。
說了這麼久19世紀，可能有些讀者要看煩了。水手服呢？JK呢？我最喜歡的女子高中生呢？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別急，要講到水手服如何成為日本女學生的校服，這事還得從日本女學生的起源講起。
女學生的出現到服裝西化運動
在19世紀中後期，日本開始展開明治維新運動，整個國家開展了一系列的近代化改革。受到西方思想的影響，改革中的日本開始推行全民教育，興辦了許多女子學校，女學生作為一個全新的群體出現在日本的歷史當中。
女孩子們開始走入課堂，一些問題隨之而來。
當時女孩子們的服飾是傳統的和服，這種衣服下擺長而且拖沓，並不方便學生活動，在桌椅之間學習尚且受限，更別提上下學通勤或者體育運動了。
為了方便在學校學習，當時的女學生換下了束手束腳的傳統和服，轉而穿起一種名為袴裙的輕便裝束。不過此舉很快開始受到日本社會中保守思想的抨擊，因為袴裙這種服裝在日本是一種男士的正裝，也象徵著「男性的權威」。
到了1883年，日本政府直接下令禁止女性穿著男式袴裙。女學生的服裝直接退回了和服。
不過過了幾年，一位女性決心改變這個狀況。這位女性叫做下田歌子，當時在一所華族女校里擔任教授。
下田女士覺得，日本女學生好不容易獲得受教育的機會，如果還一直穿著傳統和服上課豈不是開歷史倒車嗎？
於是她結合自己曾在宮中服侍皇后的經驗，結合宮廷女官正裝袴裙的設計並加以改良，創造出了專屬於新時代女性的袴裙。
就這樣，優雅簡潔的女士袴裙成為了當時屬於女學生的全新服飾。這套裝備在明治時代逐漸發展，最終在大正年間成型，成了日本對於大正女學生的時代印象，也成為了明治維新給日本帶來社會開明之風的一個注腳。
因為這一套服飾在今天來看仍舊相當的優雅可愛，同時又有很強的復古味道，所以很多日本女大學生在畢業時還會選擇身著和服加袴裙的組合作為畢業禮服。
時間推進到20世紀，水手服終於要和女學生制服發生聯系了。
在1919年，日本文部省發起了一場「服裝改良運動（服裝改善運動 ）」，在國內推行服裝的西化，學生的服裝也要隨之變化。
而水手服成為女學生制服的起源則有「京都起源」和「福岡起源」兩種說法。
「京都起源說」認為，日本最早引進水手服的學校是京都市上京區的「平安女子學院」。該學校從1920年開始採用一套新的西式制服，制服是一件藍色的連身服，裙子的胸口有標志性的大翻領和緞帶領結，此外包括一頂紅色的帽子。
據說這套制服一經推出就受到無數少女的羨慕和憧憬，很多女學生為了能穿到這套制服而入學京都女學院。
這也是現在有史料可考證的最早的水手服制服。
而「福岡起源說」則主張在1921年，福岡一所名為「福岡女學院」的學校最早採用了水手服。
當時的福岡女學院校長名為「伊莉莎白·李」（Elizabeth Lee）花了一年多時間研究西方國家女學生的服飾，最後發現最受歡迎的單品就是她自己穿過的水手服。於是決定以此為原型，請當時福岡手藝最好的裁縫設計制服。經過八次試制，終於完成了滿意作品。
福岡女學院推出的水手服是一套海軍藍上衣，長裙和貝雷帽的組合，胸口也是水手服標志性的V字領和領巾，同時胸前還有船錨圖案。
水手服作為福岡女學院的一項傳統，其設計在100多年後的今天幾乎沒有變化，可以說是水手服界的活化石了。
平安女子學院和福岡女學院，究竟誰才是最先引進水手服制服的學校至今也沒有結論。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那個時候開始，經典的水手服三要素——大翻領上衣、裙子、三角巾領結的組合就已經確立。
水手服穿著起來十分輕便，造型又時髦可愛，也符合當時時代追求服裝西化和女性突破傳統束縛的社會氛圍，很快推廣到更多的學校，逐漸覆蓋全國。當然和女學生穿袴裙的時候一樣，水手服也一度受到過日本社會中保守思想的抵制。彼時有些人覺得：讓這些年輕的女學生穿著這麼輕薄，啊，這麼暴露，啊，這這這成何體統啊？
不過水手服的命運要好上很多，在日本政府的支持下，水手服在20、30年代迅速推行到日本全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水手服最終成為了全國統一的標準制服。
雖然受戰爭導致的物資匱乏和時局動盪影響，日本國內的水手服也曾一度絕跡。但是在戰後，水手服又再度復蘇，並成為日本全國統一的女學生制服。水手服就這樣從袴裙手中接棒，成為了當時新世代日本女學生甚至新世代日本女性的標志性符號。
但水手服的故事並沒有就此結束，隨著日本時代的演進和流行文化的發展，越來越多、越來越復雜的含義將要被加諸到水手服之上。讓這件純潔無垢的學生制服承載越來越多的喜愛、憧憬，和欲望。
純潔、情色、暴力，日本流行文化中的水手服
時間推進到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隨著日本的經濟復蘇，各種流行文化都在迅猛發展。而象徵著年輕女性青春活力和純潔的「水手服」這一符號也在各個文化領域中活躍起來。
在流行文化領域最經常和水手服發生關聯的就是「偶像」。
在日本七八十年代開始，以山口百惠、松田聖子、中森明菜等人為代表的「偶像歌手」開始興起。
松田聖子還有一首高人氣歌曲就叫做《制服》，歌唱中學女生對青春年華的眷戀和對告別學生時代的不舍。
當我們回顧當時的人氣偶像歌手的演藝歷程，基本上都能看到她們身著水手服的身影。當時的偶像歌手還致力於給觀眾一種純潔、青春、溫柔、優雅的印象。通過歌聲和演出來塑造一個完美無暇、遠在雲端的形象。
這種形象塑造的需求和「水手服」所代表的的形象不謀而合。
不過有趣的是，隨著後來注重真實性和貼近性的「養成系偶像」的興起，偶像和水手服的關系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
在1985年，富士電視台一個名為《黃昏喵喵》的節目上，一個素人出身的少女組合「小貓俱樂部」開啟了屬於她們的傳奇。
這個由知名製作人秋元康組建起來的組合用一首歌一鳴驚人，而這首歌的名字就叫做：《不要脫掉人家的水手服》。
客觀地說，這首歌並非軟色情或者擦邊球，因為玩意就是直球搞黃色！你聽聽這歌兒唱得都是什麼？
小貓俱樂部和這首歌在當時一度引起轟動，也對後世的偶像行業產生了深遠影響。《不要脫掉人家的水手服》這首歌也成為了經典曲目，被後世的早安少女、AKB48等很多偶像團體翻唱。
如果說水手服對於偶像歌手們來說是用來製造純潔印象的鎧甲，那麼對於後世的養成系偶像來說，水手服就成為了引發觀眾遐想的符號。正如歌詞里唱的那樣，穿著水手服的目的是為了讓人在想像中將其脫下，水手服在這時開始帶有某種情色的意味。
至於後來秋元康如何娶了組合中的一位成員為妻，又是如何建立了AKB48，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如果你說水手服只能給人純潔或情色的印象，有一些女學生顯然不會同意。同樣在80年代，日本的學生群體開始強調個性和叛逆，像是「不良少年」或者「暴走族」這樣的叛逆青少年文化開始涌現生機。
「不良文化」在女學生這邊也是巾幗不讓須眉，表現為爭勇鬥狠，豪放不羈，抽菸打架全不含糊的不良少女文化。
當時的不良少女們為了突出個性，以及表現對學校的反抗，對水手服進行了魔改——縮短上衣的長度，給裙子做出超長的下擺，讓原本優雅可愛的水手服產生出一種凌厲氣場。
在這些叛逆少女的身上，水手服完全失去了從大正時代一路傳遞下來的代表清正純潔的印象，也完全看不到任何情色的要素，反而成了某種專屬於少女們的戰鬥服裝，任身著它們的少女揮灑青春熱血。
說來也怪，對於當時的學校和社會來說，不良少女是個實打實的社會問題，這幫女學生整天抽菸喝酒燙頭打架，課也不好好上，讓大人們十分頭疼。很多學校還嘗試過禁止改造校服，甚至是把校服樣式從水手服換成西裝外套的方式來抑制學生去當不良少女。
但是在流行文化，尤其是電視劇這個領域，日本人可愛死不良少女了。在80年代涌現出了一批以不良少女形象作為主人公的電視劇作品。
比如《水手服反逆同盟》，背負著黑暗過去的少女在充滿邪惡陰謀的學院中，和夥伴們一起與邪惡戰鬥！
《太妹刑警》系列，既是不良少女又是刑警的主人公用頭腦和武力打擊犯罪！
《少女突擊隊泉》，意外身亡的JK主人公被神秘組織救活並且改造成超級殺人兵器，從改造實驗中逃生的主人公使用強大的身體和各種兵器與秘密組織作戰！
這些作品中的美少女主人公雖然青春可愛，但同時又一個比一個能打！美少女+不良+動作戲，創作者們覺得「哇這太酷了！」觀眾們也覺得「哇這太酷了！」不良少女角色的流行幾乎貫穿了整個80年代。
即便到了21世紀，我們還是偶爾能看到具有不良少女要素的電視劇。
比如偶像團體AKB48出演的《馬路須加學園》，或者日劇《我是大哥大》。
有趣的是，雖然在現今世界，不論是暴走族還是不良少女都已經是昨日黃花。但是不良少女版本形態的水手服卻作為一種時尚單品保留了下來，仍然受到很多喜愛時尚和追逐個性的年輕人們喜愛。
既然都提到了80年代和水手服，有一部電影作品是繞不過去的，那就是於1981年上映，由日本導演相米慎二執導的《水手服與機關槍》。
影片改編自赤川次郎的同名小說，講述了名為星泉的少女陰差陽錯，成為了一個瀕臨解散的黑幫的老大，收獲了四個小弟，並被捲入一場關於毒品交易的陰謀當中。
影片中泉身著水手服手持機關槍掃射毒品的片段，以及影片結尾星泉穿著水手服踩著紅色高跟鞋，用手擺出機關槍的姿勢射向人群的片段都成為了影史經典。
水手服是主人公不成熟的象徵，而與這份不成熟相對的則是黑幫、毒品、以及整個殘酷的成人世界，影片通過這個組合的巨大反差講述了一個殘酷的青春成長故事。
出演主人公星泉的是當時只有17歲的藥師丸博子。當時外貌算不上十分靚麗的她卻恰好把握住了那份獨屬於少女的青澀、堅毅與殘酷，她也憑借這部作品火遍日本。這部影片也成為了當年的話題之作，贏得了當屆日本奧斯卡的話題賞。
可能是因為影片大火的關系，在那之後《水手服與機關槍》被反復翻拍了3次，分別是1982年的原田知世版電視劇，2006年長澤雅美版電視劇，以及2016版的橋本環奈電影。就我個人來說其實還是最喜歡81版的電影。
至於動畫和漫畫的領域就更熱鬧了。
在7、80年代，以吾妻日出夫為首的漫畫家們將「表現美少女的魅力」作為作品的重心，逐漸發展為後來的萌文化和蘿莉控風潮。在萌文化興起的背景之下，身著水手服的美少女自然成了無法繞開的重要題材。
在漫畫、動畫領域，水手服美少女的地位就如辣椒之於川菜，變身腰帶之於假面騎士，地位之卓然不言自明。但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依舊有不少作品把水手服玩出了新花樣。
在1992年，一部漫畫將這種對美少女和水手服的喜愛推向了頂峰。這就是漫畫家武內直子的作品：《美少女戰士SAILOR MOON》。
武內直子對水手服的喜愛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水手服的名字被她加入到作品的標題《SAILOR MOON》中，也加入到主人公的名字水兵月中，水手服作為片中各種角色的日常穿著，甚至還是戰士們戰鬥時的華麗服飾。漫畫中美麗爽朗的少女們戰鬥的身影，成就了無數少年少女心中的永恆經典。
在2000年，北久保弘之、神山健治、寺田克也、押井守等一眾大佬聯手，將水手服美少女和日本刀、狩獵吸血鬼等等B級片要素融合，打造出一部血漿充足，邪魅異常的異色動畫電影——《BLOOD 最後的吸血鬼》。
這部作品的獨特氣質不但深深觸動了當時的觀眾，並開啟了後來的《BLOOD》動畫系列，包括05年的《BLOOD + 》，以及11年與CLAMP合作創作的《BLOOD-C》。
此外，《最後的吸血鬼》還在上映後受到受到昆汀·塔倫迪諾、詹姆斯·卡梅隆等知名導演的贊賞，並在09年改編成同名好萊塢真人電影。
2013年，今石洋之導演，TRIGGER製作的《KILL la KILL》則讓水手服成為主人公的夥伴和變身後的戰甲，帶來一幕幕爽到飛起的熱血激鬥，老帶勁兒了我跟你講！
不論是主人公身著水手服挑戰秩序和權威的不良少女形象，還是片中服裝既是社會規訓的象徵又是個性表達方式的這種理念，都和80年代不良少女題材的電視劇不謀而合，我們甚至能在這部動畫的ED中找到對《太妹刑警》OP的致敬。
到了那既然說到了水手服，肯定不能不提漫畫家博老師於2016年開始連載的《明日同學的水手服》。這部作品對水手服美少女的種種魅力進行了全方位的，無比細致的，極其深入的展現。
如果說上面提到的作品是對水手服的顛覆和再詮釋，那麼《明日同學的水手服》就是水手服少女從大正以來給人的青春、活力、純潔、陽光印象的集大成。
這部漫畫對於水手服少女的描寫太過於美好，甚至好到了嚴重失真的地步。真可謂是水手服的伊甸園，美少女的烏托邦！只要你喜歡美少女題材或者喜歡水手服，這都是絕對，絕對不可以錯過的作品。
經典歸經典，實用歸實用，水手服的日漸衰落
雖然在流行文化的領域，水手服地位卓然，但其實現實中的水手服正出於與日漸衰落當中。
自從日本七八十年代開始引進西服式制服以來，使用水手服作為制服的學校就在逐年減少。水手服逐漸被西服取代的原因有很多，既包括實用層面上西服更容易搭配、更方便按配合季節調整穿著，更容易打理；也包括文化層面上，西服不會過於強調性別符號，不會令人聯想起帝國體制。
到了最近幾年，日本初中和高中穿著水手服的比例分別下降到了50%和20%左右。
就連前文中被認為是水手服發源地之一的京都女學院，也早在1977年就將制服替換為了西裝外套。
聯想到日本日益嚴重的少子化現象，或許再過個十來年，水手服少女本身都會變成一道稀少的風景。
我們前面提到過博老師的漫畫《明日醬的水手服》中就體現了這個狀況，主人公小路就讀的歷史悠久的臘梅學園是一個曾經以水手服為制服，現在已經換成西裝的學校，而小路則是唯一一個穿水手服上學的學生。
或許博老師正是感慨現實中的水手服不斷消逝，想用這樣的漫畫來讓大家重溫水手服的美好吧。
來源：機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