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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談丨網際網路不相信記憶:從信息爆炸到數字廢墟

在不久前的第七屆abC藝術書展上,離線邀請JustPod聯合創始人、《忽左忽右》主播楊一,和《離線》作者、自由撰稿人曹琦,與主編李婷一起,由書中內容展開,聊了聊數字廢墟。

對談丨網際網路不相信記憶:從信息爆炸到數字廢墟

楊一,播客及數字音頻公司JustPod聯合創始人。播客節目《忽左忽右》《去現場》主理人,其中《忽左忽右》連續三年被評為蘋果播客「年度最佳」。

曹琦,前科技媒體從業者,曾就職於B站、小紅書。現自由撰稿人、UP主。長期關注遊戲、智能硬體和各種新科技。《離線》作者。

李婷,《離線》雜誌主編。

對談丨網際網路不相信記憶:從信息爆炸到數字廢墟

李婷:我們今天活動的主題叫作《網際網路不相信記憶從信息爆炸到數字廢墟》。去年年底我們出版了新刊《重啟試試》, 用「宇宙-人類世界-藝術文化」這樣一個邏輯來組織整個雜誌專題。

今天我們講的東西不復雜,是整個重建框架里面非常小的一個切片。因為這個東西如果不真正去細想的話,會覺得離自己非常的遠。數字空間里存在的廢墟跟我們真的有關系嗎?所以開篇想先帶大家熱個身。過年期間,我們都可能有機會出去走走,和朋友們去聚聚。兩位最近有沒有近距離觀察過現實中的廢墟,跟我們先分享一下。

對談丨網際網路不相信記憶:從信息爆炸到數字廢墟

曹琦:大家可能想像不到,其實這個地方離五角場不遠,在港口電纜廠附近。我是前段時間飛無人機的時候,突然發現這邊怎麼會有這麼大一個飛機的殘骸,後來了解了一下,大概是因為楊浦電纜工廠倒閉之後,一些影視公司為了拍攝采購了飛機。比較有意思的一點是,這個園區外很繁華,和馬路只隔了幾堵牆,如果日常在馬路上走,以我們的平行視角是根本不可能看到廢墟的,但當你切換視角後,你會發現原來這麼大一個波音747以這樣一個狀態呈現在你面前,還是蠻震撼的。

楊一:近期有印象的實體廢墟是春節回安徽老家,那邊有一個少年宮,屬於我們這種80年代末90年代的小孩比較熟悉的一個地方。 我們小的時候,它主體的大樓里面有各種各樣的興趣小組,外面就像一個小公園,有很多飛機、坦克模型。蘇東國家那種風格,非常強的未來感,有一種好像你馬上就要起飛的感覺。

今年正好回去就路過了少年宮,那個樓還在。那些設施很明顯沒有人打理,年久失修,全部都銹了。那個飛機像是要起飛但完全不可能再飛起來的感覺,當時給我的感覺還挺深的。

李婷:你們說的這兩個廢墟還都是比較大的景觀,給人的沖擊力也非常大。 我過年的時候,倒是一件非常微小的事情給我的觸動很大。我當時給我父親去辦老年證,有個很老的社區辦公室,走進去之後,我沒有想到里面的紙質材料堆滿到了天花板。大家可能現在已經很難想像,因為現在去所有地方辦一些公共事務,可能都是用計算機(存儲)了。

我問他們,這材料還有用嗎?他們說,已經沒有人知道這些材料是什麼了,因為都是很早以前一些老人去辦證時留下的材料,這些老人有的已經過世,有的已經搬家離開,他們本來應該有生命的信息,現在就是現實空間里的廢墟了。

看到這些的時候我們就能想到,現在我們在網絡上也會填很多的資料對不對?申請、購買、填地址之類的,會生成非常多的信息,但這些信息可能你填完之後就沒有用了。它跟現實空間形成了一種對應的關系,在這樣一個賽博數字空間里,這些信息也成為了沒有人看護的廢墟。

對談丨網際網路不相信記憶:從信息爆炸到數字廢墟

曹琦:小黃車(ofo)大家應該最近見的少了,但大家有沒有好奇這些自行車都去哪了?

現在有很多這種所謂的自行車墳場,這些已經用不了的,當然不只是小黃車了,還有很多過去那種共享自行車,它們現在只能被擺放在這里面。我覺得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是,其實這些自行車本身從物理層面並沒有損壞,它並不是說因為鏈條斷了被放在這里,它的功能是完好的,它不能用的原因是它背後的服務被關停了,廠商跑路了。它不但在數字世界給我們帶來了很多問題,在物理世界還帶來了很多資源浪費和環境污染問題,我覺得這是我能想像到的最惡劣的一種情況。

楊一:從我自己生活上來說的話,我覺得移動硬碟是一個例子。在網絡雲端存儲出來之前,已經有很多的數據了,你保存它的方式其實就是大量的這種硬碟。有的硬碟可能已經用了差不多十年十五年了,你會開始擔心它的功能。我大學的時候還專門去恢復過硬碟數據,還會再買一個新的把老硬碟的東西copy出來。

這些數據硬碟好像是物理在堆積,但其實你很難去實際地經常使用它。比如說我有一個硬碟,我相信以前很多人會這樣一個硬碟里存了100多部電影,這些存儲的文件本身變成一個很罕見的資源,但平常你也並不會經常打開它,但它又是以物理的形式存在的,這個事情就感覺非常奇妙。

李婷:我覺得有一點可能在座的應該都經歷過,我們從能擁有一台自己的電腦開始,會不斷去淘汰舊的電腦, 比如說當你要從一個windows電腦換到一個Mac時,你會發現他們之間的這種信息數據的轉移會很麻煩。還有可能一個電腦已經有很多年都不用了,它存儲的一些介質或者說文件格式,已經過時了,打不開了。

楊一:《重啟試試》里曹老師寫了一篇文章講flash,這就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一個軟體被徹底淘汰和放棄之後,我覺得它甚至不只是說以前的很多網站不能播放,而是這種創作的東西,整個這一套風格徹底被時代淘汰了。

對談丨網際網路不相信記憶:從信息爆炸到數字廢墟

曹琦:Flash可能稍微有一點特殊,因為flash本身其實是一個技術,但是因為這個技術被用在很多娛樂產業,製作了很多內容,所以有些時候我們提flash的時候也指代一類內容。

大家如果上網比較早的話, 有一個很上古時代的詞叫做「閃客」。算是那個年代的up主,他們會用flash技術做一些 MV 之類的動畫,那個時候我記得很流行《東北人都是活雷鋒》這樣的小動畫。它其實跟文化產業有很大的結合,所以這項技術背後有大量的文化產物,所以在2020年初flash開始關停的時候,它承載了不只是一代人的早期網際網路的記憶,而且真的是很多成果,基於這項技術之上。當這項技術關停之後,在網際網路世界產生了大量的廢墟,這些內容它本身可能還在某些網站的伺服器里存著,但是這項技術被淘汰了,現在我們用HTML5導致很多flash動畫沒有辦法正常播放。而且因為作為一項過時的技術,從公司的角度來說,也肯定不會再去花更大的精力運營或者說維護,所以很大幾率,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內容會慢慢消失,很有可能再過個十年,再想去考古一些當年創作的內容,你會發現真的很難。

這個事情聯想到我們剛才說的一些現實世界的廢墟,我覺得它帶來的一個最大的隱患在於,即使一個樓一面牆它倒了之後,你是能夠看得見的,你會有很實在的感覺。但像flash這種技術的東西真的是毫無感覺,然後不知不覺就會發現很多東西都沒有了。

楊一:我可以舉一個跟我熟悉的領域相關的音頻的例子,2000年前後,網際網路上剛剛可以聽視聽的影音文件的時候,有很多比如說美國或者英國的廣播電台,它會把自己很多的內容放到網上去。現在你會發現,當你查到一些當時的資料時,雖然網頁是可以正常訪問的,但是它播放的那個音頻沒了。因為他們用Real Media格式來來存儲音頻文件。這個格式使用的時間跨度很長,可能從98年到05年將近10年的時間,從淘汰那個格式到現在又過了更長的時間,所以也不會再有人去花心思從原始的母帶里再把這一條一條的音頻全部復原回來。所以導致的結果就是,它好像在,但是好像又失去了它的意義。

李婷:大家有一些切膚之痛的應該是去年「蝦米」關停。 我身邊的一些早期重度使用者們還是感到損失慘重的。首先肯定有一個習慣上的問題,其次就是, 我們都會讓音樂App去適合自己、懂自己的品味,然後能把它調教成能播放自己喜歡的音樂。這要花很多時間。

曹琦:蝦米當時提供了一個功能,就是可以把個人創建的歌單保存,導出到另外一些平台上。當然我覺得大多數人應該是沒有去做這個動作,可能直接去用別的音樂App了。但我相信對於很多人來說,他當時做歌單是蠻用心的,那這些歌單數據也就變成一個數字廢墟。它說不定還在某個垃圾堆伺服器里面存著,但是已經沒有人去關注這些數據了。

我覺得像蝦米,包括像騰訊微博,像很多網際網路服務,這兩年會有一個很明顯的疊代過程,因為我們處於一個早期從PC網際網路到移動網際網路快速疊代的時代,所以很多早期的服務會被迅速關停,再加上剛進入移動網際網路時代,產品層面百花齊放,有很多產品最後在競爭中沒有存活下來。

我還想到一個就是近期的例子,《魔獸世界》,大家知道《魔獸世界》這兩天因為沒有中國公司接手後續運營,所以目前他要玩家自己把數據下載到本地保存起來。你可以想像一個你玩了十幾年的遊戲,你付出了無數的心血,最後可能在你本地就是一個幾百KB的文件。而且他提供的下載工具還會偶爾出bug,也就是說你在下載的過程中,可能連這個數據都保存不下來。

我覺得這也是數字廢墟的一種表現形式。它可能本身數據並沒有損壞,也不是因為我忘了,單純是因為商業環境發生了一些變化,導致我們普通人無法再去使用這些數據。對於個人來說是有些無力的。

楊一:我們三個人這個年齡應該是有經過這個過程,我們是從一個完全以實體保存的時代,進入到一個開始存在虛擬保存這件事情的時代。我們當時覺得,一個困擾了人類幾千年的問題被解決了。以前人們會覺得就算數據本身在一張CD上可以被保存幾千年甚至幾萬年,但畢竟它是一個物理的東西,人的環境是會發生變化的,你可能一次搬家就都沒了。我們的上一代一直不斷經歷的故事是他們想要留存一些跟個人記憶相關的東西是非常困難的。當我們發現有了網際網路之後,好像所有的東西都可以在一個虛擬的無限的空間里被存儲,似乎這個問題被徹底地解決了。但現在,我們發現這個問題並沒有被解決,甚至有的時候可能還不如物理保存。

曹琦:我有一個特別有意思的例子,過年回家我整理照片的時候,發現有一個明顯的斷層。就是剛開始從膠片相機向數位相機過渡的這一段時間,很多照片我找不著了。再往前洗出來的照片我是留著的,最近幾年手機里面的照片我也是留著的,反倒是中間這一段找不著。原因可能是數位相機里面的存儲卡我不知道放哪去了。那個時候網盤沒有很普及,可能這個卡就丟了,導致我以為數位相機時代來了,我的照片終於可以很好保存,但實際卻因為各種問題丟了。這可能是數字廢墟的另外一個特點,我們主觀上忘掉了。

楊一:我其實很想探討一個事情就是,我們相當於是第一代真正開始用網際網路生活的人類,你會發現當這個產品在1.0階段,它對於人的要求很高。我剛剛聽你的故事,我感覺它會要求你更會整理,你要更懂得去留存,然後你要很清晰。相對於物理的東西, 數字的東西好像特別要求人自己的整理能力。我不知道你們怎麼看這個事情。

李婷:我們有時候經常會看到一些科技媒體一些博主推薦如何高效整理,如何快速收納對吧? 我們經常都會被這些東西吸引,但更多的時候可能就是點贊收藏。

曹琦:我印象特別深刻,有一個博主很嚴肅地說,數據備份有一個「321原則」,三份存檔,兩個介質,其中有一個放在異地,當時聽了好像也很有道理,但是這個事情我後來想想,其實在生活中它的操作成本是很高的。

我舉個例子,我拿手機拍了一張照片,我要把它存三份,其中有兩份還要在不同的介質,有一份還不能跟我生活在一起,這在生活中實操是很難的,所以我覺得有一定的欺騙性,一方面各種數字工具確實讓我們覺得非常便利,提高了我們的創作和工作的便利度;但與此同時,從安全性和長久保存的程序來說,我覺得不一定是有實體的存儲介質來得安全。就像剛才楊一老師說的,它其實需要我們個人的主觀能動性上有多一些思考,否則很有可能當你再去用的時候會發現好像還不如直接把它丟到某個硬碟里頭,找起來方便。

李婷:日常大家在說一種「從屬感」的時候,比如說如果我擁有一個物理性的手機,它就是我的東西,你可以放在口袋或放在包里。但是如果大家說我有一個電子郵件帳號,你感覺它是屬於你的,只有我能登錄這個郵箱帳號,我有密碼,可以設置簡訊驗證,但歸根到底這個帳號本身是屬於公司的。

楊一:我第一次意識到網際網路公司剝奪了我的權利,其實就是郵箱。當時雅虎中國郵箱退出中國的時候,把所有的業務留給了阿里,就給用戶三個月的時間,你要想留存,就必須遷移到阿里雲的郵箱去。我覺得aliyun.com實在太low了,我也不想遷,但是它意味著當這個伺服器關停之後,我人生當中很重要的一段記憶就沒了,我在大學時候所有的郵件、工作實習跟第一年工作的所有郵件就全部沒有了。

李婷:我是當時MSN在整理刪除Hotmail的一些一段時間內不活躍的郵箱,這個郵箱里可能保存的是一段時間和很多人的互動記憶,這些東西就完全沒有了。它還帶來一個隱性的損失,是我們知道有很多服務都是需要用郵箱注冊的,一旦你的郵箱被刪除,你再想去找到這些服務但你忘記了密碼,或者需要驗證郵件,就也不可能再找到它了,這些東西也就隨之流失了。

在座的各位如果用Gmail郵箱的話,應該知道這兩年它一直在推把郵件自動分類,有日常、社交、廣告等,進行一種人工智慧式的分類。但是很多文件的分類都會出錯,我想應該沒有人會真正地從廣告的類別里再去找,一些郵件就遺失了。

楊一:以前唯一遺漏的地方是垃圾箱,現在發現又有更多的地方。

對談丨網際網路不相信記憶:從信息爆炸到數字廢墟

李婷:對,所以我們這里對剛才探討的關於數字廢墟的形成原因分了幾個類別,基本上涵蓋了我們生活中所能碰到的,第一類是物理層面的損壞——比如硬碟壞掉了、電腦過時了,這就是物理層面的損壞,這些數據我們找不回了,無法挽救了。

第二類是無意識的遺忘和忽略,比如剛才說的照片,也不知道去哪了,卡不見了,或者像郵箱,大家可能都有在一個地方注冊了很多個郵箱的經歷,就是不記得當時帳號是什麼了。

曹琦:我在注冊的時候它說已經注冊了。

李婷:對,這是一種無意識的遺忘和忽略。比如說那些堆滿的紙質的信息,它對應地在數字空間里肯定有非常多。損壞的可以防止損壞, 怕遺忘我就記一些重要的,但是對於最後一種因為建造或存續規則的變化造成的損失,我們完全是被動的。

比如剛才說到的蝦米意外關停,比如flash,還有郵箱的服務、app的服務,可能都控制在大的網際網路公司手里。如果有一天網際網路公司說我不再做這個業務了, 它建造的規則就變化了,它也就成為這個世界里非常空虛的存在了。

我們前面的分享希望引起大家的共鳴,生活中無時無刻不在發生的這種數據變為廢墟的狀態。更有討論的意義。首先我們怎麼預防,能讓這些東西不變成廢墟,不要壞掉,不要被遺忘忽略。第二如果它已經變成廢墟了,現在有哪些個人或政府企業機構在做和能做的微小的努力。

對談丨網際網路不相信記憶:從信息爆炸到數字廢墟

曹琦:我以 Flash為例,現在有一些公益組織,會去收集一些flash的遊戲、動畫,把它重新轉制,上傳到自己的網絡里,有一個比較知名的網站叫「網際網路檔案館」(Internet Archive),就有一個flash頻道,當然畢竟這個網站是國外的,國內的一些很出色的flash創作的內容,其實並沒有被很好地輸入。

現在在B站等一些視頻平台,也會有人重新去發,但是其實發的也都是當年最熱門的一些,現在還有流量的。但還有很多可能當年沒有那麼熱門,但是打動過你或者對你來說很珍貴的一些東西, 這一類內容目前沒有看到一個組織能夠去做這個事情,很多時候真的是要靠當年個人的保存,我覺得這可能也是拯救網際網路廢墟里一個比較難的點,因為它本身很難再帶來任何商業價值 。

楊一:我記得在2020年3月份的時候,我聽過的一期叫作Missing Hit的節目,有一個男生在開車的時候聽到一首流行老歌,但他女朋友說沒有聽過,然後他就在網上四處找這首歌。節目組後來就做了一個非常極致的事情,搞了一個大調查,還讓樂隊幫忙還原了DEMO,找到《滾石》雜誌的編輯,還到電台找。以前樂隊會製作一個radio版本的給電台播放。這時候你會發現,物理的留存也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問題,有無窮無盡的可能性。

曹琦:有點像區塊鏈的感覺。

李婷:今天對談的主題,從信息爆炸到數字廢墟,就是我們經歷了信息爆炸的時代,最早你身邊的東西是你自己完全可以物理性地收納的,但是信息爆炸給我們帶來的,是信息成指數級增長之後,沒有辦法通過原來的方式收納整理起來。

這個時候我們不僅僅需要考慮怎樣把數字的東西更好地收納,可能我們還可以往回退一步,想想我們到底是不是真正需要這麼多的數據。

曹琦:我有一個個人的判斷標準來給分享一下,因為我自己也會在網上寫一些東西,要不要再單獨保存一份,我的判斷標準是這個東西值不值得列印出來。 如果我覺得需要去列印並裝訂的話,這個東西可能對於我來說是更有價值的。

如果說這個東西我發在微博上,微博關停了我也不覺得可惜,可能這個東西我不會額外再去關心。相片也是,避免數字廢墟的一個小小努力是,我會用數字世界跟物理世界相互備份,比如說這個照片我真的覺得很重要,我拿相機照的也好,手機照的也好,我會把它列印出來。

如果小時候照的那種已經洗出來的照片非常重要,我會拿手機掃一下,這樣其實就是有一份數字的,有一份物理的。它中間其實要有一個判斷,我覺得簡單判斷標準是它值不值得,變成列印出來也好,或者沖洗出來也好,它已經幫你過濾掉了很多內容,比如說手機里的截圖什麼的,我覺得大機率大家不會去專門把它沖洗出來,但是跟家人的合照,我覺得你是不會丟掉它的,這是我個人的一點小小的心得。

李婷:跟我們剛才說的一樣,我們不能把自己完全寄生在一個數位化的環境里,你能接觸到的數據肯定是越來越多的,是無限的,這個時候我們還是要再回頭建立一個自己跟物理世界的連接,就是你自己在數字世界里面需要有一個物理世界的映照,看看如果完全在一個物理的空間內,我是不是願意保存一個這樣的東西,如果真的願意,再去探討如何收藏。

曹琦:比如這兩年網上很多討論說黑膠復興,當然不排除是有一些情懷也好,或者說復古風潮也好,但這類實體的內容在數據安全層面它確實是有一定價值的,比如說CD,我們現在可能聽歌去開會員,嚴格來說這些歌不屬於你,等你會員過期之後很有可能你就聽不了,或者因為某些原因一些歌曲下架你也聽不了。 但我收藏了一個CD,拋開情懷之外,確實它是可以更長久陪伴我。

楊一:所以你提到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就是我們給很多的服務每年交錢,其實你並不擁有這個東西本身。

李婷:只是獲得了一種使用權,並不是擁有這個東西。

楊一:相對於剛才曹琦講的一些比較實用的判斷標準,我講一些更抽象一點的。

我自己的性格是喜歡搜集東西, 我前面講了移動硬碟也是因為我很喜歡保存,所以東西會越積越多。我個人感覺在某一個階段之後,你會發現有很多你擁有的東西其實還是會消失的,然後你就會進入到一個哲學的思考當中,就是說無論這些東西是虛擬的,還是實體的,一首歌或是一本書,你跟它之間的關系,很可能就是你人生某一個階段里的東西,你不可能永遠帶著這麼多東西走完這一生。你保存它的原因是因為你不知道失去它會怎麼樣,是有一種擔心在里面,但如果你調試了心態,你會發現我們這麼多代的人,其實都是在不斷的失去當中,而失去是常態。你跟一個東西斷了聯系是非常常態的事情,這時再去建立一個保留的標準,可能會給我們去減輕很多的負擔。

曹琦:這讓我想到我前段時間換手機,要導微信聊天記錄。有某一年以前的記錄沒了,說實話我當時是有點惶恐,到後來發現好像如果這個人跟你不聯系,大機率就是不聯系了。

李婷:還是回到我們剛才說的,我們之前處理的是我們跟具體物品的關系,它是非常是很直觀的,比如說你有一張CD,你可能時不時地還會回去聽一下。

楊一:摸一摸,就是這個東西擺在一個書架上占了一面牆,你好像每天看到它就在那,你還是跟它有一個關系的,虛擬的文件就沒有。

李婷:典型的像是旅遊照片,等你回到家從相機里導出來,哪怕整理好,你以後也大機率不會翻看了。這些數據存儲完之後就跟你斷了連接了。這和我們以前列印照片翻閱相冊形成了對比。

我們是隨著網際網路成長起來的一代人,大家經歷了從0到爆炸的這樣一個階段,這中間我們經歷過的一些保護信息的困難,或者是說有過信息丟失的困惑或者是痛苦。

楊一:我看到在座的都是非常年輕的,你們在網際網路或者移動網際網路的環境下長大,可能不會經歷我們剛才談到的這些事情, 你們也會有自己另外一套人生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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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問答

李婷:我還挺好奇的,年輕朋友有沒有什麼問題, 比如大家聽到我們剛才分享的這些有沒有一些什麼不同的想法,有嗎?

楊一:你有想表達的也可以舉手,不一定是問題。

讀者:我覺得兩位嘉賓都還是比較偏重自己內容輸出,你們對自己創作的內容會怎麼樣去保存?

曹琦:我在保存這里數據的時候,比如在某個網站發表什麼內容,我現在會有一個習慣是在本地的一個word里,或者說一個記事本里面,我會把它再復制粘貼一下,因為之前我有遇到一個問題是說我在某一個網站發表了一些內容,網站關停之後,我找不到了,我只有一些隻字片語的東西,但是現在如果我發布的內容我覺得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我就會把它在蘋果的記事本里單獨去拷貝一份。

我覺得從創作者的角度來說,就是不要把你的所有內容託管於某一家服務之上。

楊一:音頻可能比文字要稍微好一點,因為文字創作的工具太簡單了,你很容易跑到一個平台的後台去完成你創作,這是個非常不好的習慣。

我做音頻,包括可能視頻也一樣,會稍微好一點,是因為你一定是先有一個成品之後再去發布,所以你的成品是一直保存著的,甚至你如果有足夠大的硬碟空間,你的一些原始素材也都可以保存。但比如說你在剪映里直拍抖音的話,搞不好也會有像他剛才說的風險,萬一以後這公司沒了,你的創作就沒了。

讀者:但你們還在使用電子產品保存,比如說你在使用蘋果,但蘋果也是一個外部的東西,它可能未來也會消失。如果說未來打個比方沒有電了,你不能使用任何電器怎麼辦?雖然 我覺得這個不會到來。未來會不會還是會回歸比較本質的,比如說還需要石頭來記錄。

楊一:我的角度來說,它就涉及到另外一個問題,就到底有什麼東西是永恆的,人到底需不需要這麼永恆?

你要這麼想,我們都說人類幾千年的文化,但是你看很多時代的東西,它是以傳說的方法被後面的人記得的,你能留下來的只有金字塔、方尖碑,就是那麼幾個東西是真的能證明它存在過。我們中國的歷史當中大部分的東西都是沒有被實體保存下來的,都是在文字當中以「字節」的形式留存。

曹琦:這個問題一直深究下去會變成一個哲學問題,所以我覺得在我有能力想清楚這個問題之前,我可能會更趨利一些。這東西留著我以後會不會再用上,或者可能之前在哪兒發表過什麼東西,還可以再發表到其他地方,我覺得會從這個角度去思考哪些值得留下來。

李婷:紙質的東西承載的時間還是相對來說更長一些。我覺得第一它更容易獲得。現在用手機需要電,沒有電還要充電。但對於紙來說,需要的只是一個紙質的筆記本,一支筆,然後寫下你的想法和思考。它存在的意義,我覺得第一當然是能記下的東西,肯定是非常值得去珍惜或者說留存下來的。

第二,紙的東西它還是一個相對來說比較穩定的狀態,它不大可能會沒有電了、或者是什麼東西被淘汰了、升級了它就不能再用了。

出版一本書,從它成型有稿子,到最終可以印刷,這個過程中會產生非常多的校對稿件,這些稿件可能是出版社倉庫里面最大的珍藏了。現在還是有絕大多數的出版社會保存這些紙質的校對稿件,這個東西可能對於未來的人來說,是一筆非常珍貴的文化財富。

當然如果沒有紙質稿件,都是電子的,比如存在word里,或者是某個線上的文字軟體里面,它未來的命運可能就不太好說了。大家還有其他想跟我們分享的嗎?

讀者: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過一個節目叫做《老高與小茉》它里面有一期說到了如果人類滅絕的話,世界上的很多東西它會在100年,具體的數字我不記得了,大概是在幾百年里面都會被水淹沒或者是腐爛,所以我們現在所有的這些電子設備,我們放在一些硬碟或者手機里的,它可能沒有我們想像當中這麼的牢固,可以留存這麼久。所以最後留下來的可能真的就是剛剛那位說的石頭的了。

還有一個觀點是說,古埃及金字塔那個年代,說不定就已經是人類發展的最高峰了。他們 已經擁有過電腦這樣的高科技,但因為一些像是行星撞地球或者大洪水之類的災難,最後留下來的只有石頭。

所以我們現在討論這些保存的想法,可能他們古埃及人也思考過這個問題。現在我感覺我們是不是可以活得更久一點。(笑)

剛才在想留存設備的時候,我們都在想說這個東西它丟了,我們會怎麼找到它,但是如果人與人的連接可以更多一點,比方說你在微博上你有很多的粉絲,然後你有很多的朋友,他看到你在微博上發表了一些文章,他們可以幫你做記憶,就算這個平台消失了,但是有一天你跟朋友見面,他會說你之前在一個平台里說過的某一句話。因為你跟別人有了很多的連接,別人也幫你記憶了這一部分的內容,所以我感覺人跟人之間可能不要跟這些冷冰冰的介質多連接,而是跟真實的有溫度的人多連接,他們可能更能幫助你生存,幫助你留下來一些東西。

楊一:我很想接著她的話說一個,因為剛才正好提到紙質書的留存,我發現因為我一直在做跟視聽相關的東西,電視或者是播客,有一個一直困擾我創作的很大的難題。這個東西它不不僅是留存的問題,包括檢索都是一個非常高難度的事情。

比如說你小時候在央視看過一個什麼節目,它是真實播出過的,但它不像那天的《人民日報》,你到現在還可以去淘寶上找到,但那個節目播了就沒了。所以他剛才講的就提醒了我,我經常在微信上看有很多這種up主傳的視頻,就是他們會淘很多私人的家庭錄像帶,一些當年錄的東西,然後經過各種轉手,最後可能跑到了一個二手店里,他們就會把它們都收回來,再重新去翻錄它們,變成數字文檔。我覺得這也是一種民間記憶方法了。

曹琦:這個就像我們過年回家,一幫同學說以前學校發生的一些好玩的事情,你會發現其實有很多記憶是存在他們的腦海里,但你是不知道有這個事情的。我覺得這個運作原理特別像搜尋引擎,你搜索的是一個關鍵詞,它分散在很多角落,要把它整合在一起。我想人類的記憶可能是我們最終能夠保留下來的一種存儲方式。

李婷:我們自己在做《重啟試試》這一刊的時候,里面還有一篇文章就是講人類真的滅絕了,我們要怎麼重建這個世界?

基礎設施基本上已經坍塌了,運氣好點能找到一些材料,可能是一些紙質材料或者是記錄在石板上其他可保存的建築上的材料。我們也沒辦法上網,那個時候可能我們真正能依靠的還是人的這個網絡。每個人實際上是一個小圖書館,我們可以這樣理解,每個人通過自己的專業知識,最終人和人之間形成一個網絡,開始重建人類文明之光。

這個問題我們在雜誌里進行了討論,歡迎大家到我們的攤位上來翻閱。今天的活動分享就到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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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