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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暴雪本地化團隊成員眼中的《風暴英雄》、翻譯雜談和幕後故事

我初次接觸《風暴英雄》是在15年B測熱度最高的時候,因為受到了室友的安利。同期入坑的還有《魔獸世界》工會的一大群人。結果這場風潮來得快去得也快,一個星期後,留在《風暴》里的就只剩下我一個了。

倒不是因為我有多愛這遊戲,事實上,就跟當年網絡論戰中的很多人一樣,我也感覺自己從《風暴》中獲得的正反饋遠不如《LOL》強烈。我留下,只是因為我正處在卸載《LOL》後的戒斷期。當時我在的區服環境很差,身邊的好友逐漸退坑後,打一晚《LOL》給我留下的往往是痛苦的體驗;我需要這樣一款能幫我解癮、占用時間少、勝負更容易放下,因而遊玩心態更好的遊戲。

《風暴英雄》給我的初印象是豐富多彩的色調迥異的精美地圖,各種用心但沒什麼卵用的彩蛋和細節,夸張有趣的聲音演出,還有那些戰局形勢恰好隨著背景音樂的樂章轉變、產生奇妙化學反應的時刻。在那個沒有套路,大家都瞎JB打的年代,《風暴英雄》就像一個歡快熱鬧的暴雪英雄大亂鬥。我還記得那一場遠古的黑心灣對決,我的隊伍通過巧妙地拉扯運營,把對面逼到防Boss還是防交幣的兩難處境,最後在激昂的音樂和黑心船長的狂笑中,被團滅的我們一邊打字慶祝一邊笑看敵方核心在炮火中轟然倒塌——那個時刻,我才意識到自己真正愛上了這個遊戲。

就像許多小眾愛好那樣,《風暴》玩家的人數不多,卻富有黏性和創造的熱情。當年和我一起五黑匹配,要聊天10分鍾才排到一局快速的《風暴》網友,居然仍有不少活躍至今。而《風暴》作為暴雪的「墳頭樞紐」, 自然也就成了暴雪全家桶的「爛梗樞紐」,外加所有角色的吐槽語音都有官方玩梗的性質(甚至自我吐槽IGN的6.5評分),也讓整個社區的風格趨於詼諧逗趣。以至於無論是正傳中多麼正義凌然的角色,到了《風暴》立馬變成諧星一個,各種梗圖和二創齊飛——考慮到玩家基數,這就更難得可貴了。

在「風暴2.0」頻繁更新的年代,「藍癮難耐」的我每天都會刷NGA和貼吧關注更新動態,上B站刷《風暴》WTF集錦,還會出於職業愛好地研究這些新內容的翻譯。17年我幸運地在暴雪中國入職本地化工程師,作為一位《風暴》核心玩家,這可以說是夢寐以求的工作。很巧的是,當年入職暴雪本地化的新人中,4個男生里有3個是《風暴》玩家。難道玩這個遊戲的真的都是精英暴白?

前暴雪本地化團隊成員眼中的《風暴英雄》、翻譯雜談和幕後故事

說來好玩,我第一次為《風暴英雄》貢獻的翻譯,是17年的「清涼夏日」活動預告片。當時主筆《風暴》本地化的李老師已經敲定了這個仿美國80年代廣告風視頻的大部分台詞翻譯,但有一些細節他覺得「差了點意思」,於是在部門內搞了一個創意徵集的小比賽。而我作為《風暴》爛梗和哲♂學鬼畜愛好者,鬥膽提出了若干修改建議,其中包括「肌肉梆硬」和「夏天就該干夏天(該乾的事)」。結果因為這兩句虎狼之辭獲得李老師認可,我贏得了《風暴英雄》運動背包的獎品。事後看到自己整的爛活引發了玩家的密集彈幕,也讓我得意了很久。

李老師是暴雪本地化資歷最老的譯員,《星際2》和《暗黑3》的大部分內容都是出自他之手。他沒好氣地跟我說,當初翻譯泰凱斯的時候,他絞盡腦汁地想要刻畫一個十足的猛男硬漢形象,結果那句「男人就該干男人該乾的事」,本意是一個純爺們的台詞,卻被玩家拿來玩「干男人」的梗,讓他郁悶得不行;這次更絕了,連開發組都要背刺他,出什麼泳裝三角褲泰凱斯的皮膚,這橘里橘氣的梗怕是不會消停了。

不過李老師雖然嘴上嫌棄,心里其實早已接受了哲♂學的聖光,為下一年夏季活動起了「超時空肌肉蹦彈」這樣充滿了男人在汗水與肌肉的碰撞中搏擊的名字。

關於摔跤活動中的「摔霸」(El Guapo)播報員的本地化有個小插曲原文在字面上只是「帥哥」的意思,而我當時思路太過侷限在「俊美摔跤手」的感覺,一直都沒有想到滿意的名字。後來李老師看到亞服把他翻作「摔霸」,覺得非常合適,因為這個播報員的配音演員是墨西哥摔跤解說界的傳奇人物Arturo 『El Rudo』 Rivera(大叔已於今年2月去世,享年67歲,RIP),這個「霸」字非常符合他的身份和聲音氣質,所以在徵得台北的同事同意後,簡中也用了相同的名字。

記得那天晚上有公司聚餐,別的同事都已經提前下班,而我們執意要把這個版本的翻譯敲定再走。辦公室里空盪盪的,李老師抓住我和彎工兩個幫他打雜的後輩,像個中二少年一樣高喊,「這次是他們(繁中)翻的好,我們輸了。不過沒關系,下次一定要比他們翻得更好!」然後開車載我們到了餐館。

前暴雪本地化團隊成員眼中的《風暴英雄》、翻譯雜談和幕後故事

我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做《風暴》遊戲本體的內容,是火蝠的英雄技能與台詞。我愉快地接連做了火蝠、瑪維和菲尼克斯三個英雄的翻譯初稿,然後交給李老師潤色。但後來魔獸8.0的海量文本和工作量來臨,我又被征調到了魔獸項目。等到我正式開始從李老師手上接過《風暴》時,已經是墨菲斯托的版本。而他作為暗黑的「本地化之父」,非常想做這個英雄,竟然還征詢我的許可,我當然是恭敬不如從命。他在我的台詞初稿上大刀闊斧地修改,經常不顧及原文的語料,進行天馬行空的發揮。我本來以為自己的台詞已經足夠優秀流暢,但在他這些超脫原文的再創作後,墨菲斯托的地獄魔神形象頓時變得更哥特、奸詐和狷狂了。

(對本地化翻譯感興趣的朋友可以看看這篇知乎問答,很好地體現了李老師的語言風格暗黑破壞神系列里好聽的裝備名字)

原來本地化還可以這麼玩。原來只要你對角色的設定理解得夠深,就是可以為所欲為的。這次教育就像是李老師傳給我的最後的波紋,提醒我不能光滿足於正確和穩健的譯文,在合適的時候可以「再進一步」,把藝術形象更充分和鮮明地傳達給玩家。

另一個例子是玩家們津津樂道的「高堅果」阿拉納克播報員,其實從技術上來說,英文的台詞並沒有中文的那麼欠。但李老師吃準了這個角色刻薄和施虐的性格,加了更多辛辣的調料,更賤、更嫌棄、並且把玩家貶低得更難聽了,結果……反響居然很好?(有一部分玩家似乎很喜歡被死傲嬌罵的感覺)當然,這種行為在本地化中屬於高危操作,是需要建立在對人物和遊戲理解足夠深的基礎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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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接手《風暴》後的18年後半,從墨菲斯托到奧菲婭,再到2018嘉年華活動的這幾個月是我心目中《風暴》的黃金時代我們有了奧菲婭的CG、漫畫,社區皮膚設計比賽獲獎的「掃廁所的老李」骷髏王皮膚也成為了現實,開發團隊的思路也打開了,不僅推出原創英雄,時空樞紐之前的伏筆仿佛就要展開,也做了很多有趣的海外Meme圖噴漆……受到他們的感染,我也偷偷塞入了一些自己喜歡的Jojo梗(當年還沒有出現大量JO小鬼,Jojo梗還是像死宅對暗號一樣令人興奮)。那時候感覺好像《風暴》的一切都在蒸蒸日上,我們甚至產生了「只要嗨起來就什麼都不會做錯」似的錯覺。「風暴3.0」似乎也指日可待。

前暴雪本地化團隊成員眼中的《風暴英雄》、翻譯雜談和幕後故事

只可惜,這一切很快都化為了泡影。後來的故事大家就很熟悉了那一年的嘉年華上《不朽》發生了,暴雪股價暴跌,隨後宣佈HGC電競賽事取消等等,這些在機核網友「忽悠」的那篇《三歲死,七歲埋》里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關於這一點我倒覺得無可厚非畢竟做企業的不是請客吃飯,當一個公司的生存都受到威脅時,像《風暴》這樣只有情懷沒有利潤的項目,難免是要被優化資源配置的。

如果要說我和李老師的翻譯風格異同,首先我們都是80後,深受90-00年代的流行文化和遊戲影響,審美和風格都沾染了那個年代的氣息;但他是一個知識結構非常奇特的人,他從宗教意境中吸取靈感的翻譯手法,與暗黑肅殺和哥特的氣氛相得益彰;而我當年在迪幻字幕組是做《怪誕小鎮》等迪斯尼卡通出身,更擅長多彩鮮明的風格。所以在我回首自己做過的所有《風暴》視頻中,最滿意的竟然是這個小製作。

當時也發生了一個小插曲,玩具活動的「小孩」播報員最初的開發代號是Kevin,與解說哥Kevin 「Cloaken」 Johnson播報員撞名,而兩個內容版本又離得非常近,導致我們出現了理解混淆。因為不久前才上報說Kevin不做中配,結果當總部催我們要小孩的中文語音包時才發現,我們連台詞都還沒做!後來我只好加班趕工,多虧美媽的閃電響應和配合,終於及時上線。我差點就成了《風暴》玩家的罪人。

在玩具活動之後,《風暴》開始迅速地每況愈下裁員、新英雄計劃減少、抽調人手……很多玩家懷疑這只玩具熊的憂傷表情是製作組在向玩家暗示道別。這一點雖然我在內部也沒有聽到任何風聲,但玩家會產生這樣的聯想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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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年,所有新版本的宣傳片都進入了低預算模式。不再需要預訂錄音棚,所有動畫語音均來自舊素材復用。新英雄更新放緩,玩家的期望也逐漸降低。甚至就連開發組在《機械之都卡爾蒂姆》的版本更新中埋藏的新英雄預告,也沒有引起玩家發現和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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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就連確確鑿鑿的「大災變」三字直球,這次也沒有人接梗了。在死亡之翼登場前,中間還隔著一個琪拉,時間相差得太久太久。這個彩蛋只是讓人「太長不看」的修正檔日誌里的一行,太容易忽視和淡忘。說實話,盡管我曾是那種「常犯藍癮」隨時追蹤《風暴》動向的熱心玩家,但成為本地化後,也就意味著所有的開發路線圖將不再對你保密;失去了新鮮感和期待感,我對這個遊戲的熱愛也就少了一半當初的味道。特別是當我提前很久就知道這遊戲今年的計劃「就這樣」時,那種提前知道無可期待的感覺是非常不好受的。

除了新內容推出緩慢,這個時期的《風暴》的平衡性調整和重做也不盡人意,有把地圖和英雄改得愈發平庸和同質化的傾向。一切的一切,沒有一絲改善的希望。最後我的心態也變了,經常在一局懊惱的遊戲過後,爆發出「這垃圾遊戲活該要涼」的垃圾話,像極了我當年LOL的退坑前夕,在遊戲中獲得的負能量越攢越多,開始質疑這款遊戲帶給青少年的更多究竟是快樂還是痛苦。

這讓我想起之前有一次聚餐,我說感覺自己做本地化後,對《風暴》的熱情就迅速消退了。李老師說,干這一行,如果只是憑借自己對一款遊戲的熱愛,是走不遠的。說起來,我好像也沒怎麼見過他玩星際和暗黑。幾杯酒下肚後他激動地說,我們整天去這些字眼較勁,圖什麼呢?還不是為了讓玩家高興,不是為了我們高興,明白嗎?

好像說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說。干這一行,不能整天只玩暴雪遊戲,要去愛玩家文化你才能走得遠,最後我是這麼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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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李老師啟發,我在一些台詞中也逐漸學會了放開手腳,不再只滿足於順滑直譯,而是去考慮它的戲劇表達效果。比如安度因對瓦王使用「信仰飛躍」時會觸發兩句特殊台詞「I』ve got you, father!/Not this time!」,瞭解魔獸劇情的朋友讀到這兩句話,會很容易聯想起瓦里安國王孤身挑戰惡魔大軍的悲壯,並讀出安度因無法在場、徒聞噩耗的遺憾。但這兩句話如果直譯的話,效果會大打折扣。所以我根據自己的理解,把台詞改譯成了「我來救你了,父親!」和「這次不會再拋下你了,父親!」,感覺就到位和自然多了(甚至有點想流眼淚)。事後再想,這是比較少有的英文比中文台詞含蓄的情況——畢竟在中國文化中,該表達孝思時還是應該直抒胸臆的。

回想起來,從火蝠到死亡之翼,我自己做過的英雄里面,最滿意的可能就是安度因的台詞了。他的特殊互動台詞非常之多,信息量也大,我沒記錯的話,總台詞數比普通的英雄平均要多差不多100條。其實《風暴》是我做過的所有遊戲項目中,文案對本土化翻譯最友好的之一了。不僅角色性格鮮明多元,吐槽也有的放矢,信息量十足。很多時候你只需要如實直譯,出來的譯文就能有趣自然,不像很多糟糕的遊戲文案,不經加工很容易會讓人產生尷尬感。考慮到它其實沒什麼劇情,大部分台詞都是散裝的獨白,就更顯得文案的功底了。非常諷刺的是,這個台詞最多最精彩的角色,卻因為暴雪裁員裁掉了負責口型工具的工程師,直接在流程中取消了調口型的步驟,導致安度因成為了第一個左下角頭像不會動嘴的角色。可這明明是個自動化工具不是嗎?過去的每個英雄,也都是有一個環節需要本地化人員檢查並手動微調自動嘴型不准確之處的,我們都做過很多,工具和人力俱備。可是當製作組已經決定擺爛,哪怕我提出「這事我TM自己來」也是無濟於事的。

前暴雪本地化團隊成員眼中的《風暴英雄》、翻譯雜談和幕後故事

安度因之後的琪拉和死亡之翼,因為是製作了很久的存貨英雄,所以台詞的數量和質量都是過硬的,文案方面比後來的霍格精緻程度要高出不少。有一些幕後花絮我想借機爆料一下

  • 琪拉的Q技能Carnage 的譯名「滅殺延形」就是在惡搞《虐殺原形》;
  • 琪拉的R2技能Final Strike差點被叫做「送終擊」。彎工建議的這個名字太過震撼人心,我差點就拐不出來了,但考慮到Idol的風潮總是來去匆匆,最終還是定名為「最終斬擊」(雖然《風暴》也沒比偶像的熱度長命 orz);
  • 死亡之翼的W1技能「萬物盡焚」(翅膀拍火那個)英文一開始取了個非常沙雕的名字Hot Wings(麥、麥辣雞翅?),讓我們吐槽不能,後來被悄悄改成了最終上線的Incinerate;
  • 關於瑪爾加尼斯的烏龜梗,當初其實開發團隊還真的計劃做一個「龜爾加尼斯」的始祖龜人皮膚,甚至把替換台詞都准備好了,我們也翻得很開心(李老師作為四川人對使用「龜兒子」這個詞有種莫名執著),但這個皮膚被永遠地砍掉了;
  • 其實《風暴》當初遠不止有這些存貨,光是我見過的就有酒館老闆、大錘、法老之鷹,模型和技能完成度都很高。
  • 瞧瞧我,在《風暴》宣佈火化後才憋不住抖出這些無關緊要的爆料,活像一個臨終之人懺悔自己多年前犯下的雞毛蒜皮般的過錯。

    前暴雪本地化團隊成員眼中的《風暴英雄》、翻譯雜談和幕後故事

    在死亡之翼上線後不久,我就離開了暴雪,略經輾轉又來到了現在的拳頭做本地化。大約過了半年,我聽前同事說現在《風暴》的新內容翻譯都是外包出去然後再讓李老師審校,正好是我合作過的翻譯公司。於是我動用了一點關系,找到翻譯公司的朋友說《風暴》的活兒可以發給我。後來霍格的版本來了,和我對接的PM說,客戶有一些翻譯規范和風格的要求要不要發給你哦,我笑說沒事不用那些規范都是我定的。就這樣,我趕上了霍格的末班車。本來看到Into the Nexus預告《風暴》有大新聞的推文,還樂觀地以為那張埋葬的圖片是在遛粉,暗示要出一個有死靈能力的新英雄(血烏?邦桑迪?),還天真地以為自己又可以動用關繫了。蕪湖,沒想到他們還真的把《風暴》埋了!

    P.S. 最後再坦承一個小秘密19年玩具活動的「我的女友露娜拉」頭像是我當年獻給女友(現在的妻子)的私貨,因為小鹿是她的本命英雄,才不是獻給各位福瑞大佬的福利呢!我根本沒聽說過什麼「草廬盪」(瘋狂眨眼示意)!真的,不騙你們!

    前暴雪本地化團隊成員眼中的《風暴英雄》、翻譯雜談和幕後故事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