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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丨可能性的情人

10年的戀愛長跑結束了,以分手收場。

李明30歲,本地人,男。陳芳28歲,本地人,女。

他們是幼兒園同學,小學同學,初中同學,高中同學,雖然不同年級但總是遇到。

南城不是個學校少的地界,只要有一次步調不一致,他們就可能會錯過彼此。

因此,他們成為情侶仿佛命中註定,在陳芳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他們終於確定了關系。

他們的情感之後一路起起伏伏,但直到分手之前都算可喜可賀。

這件事本來有許多可以節外生枝的地方,比如在命運將他們綁定了15年之後,他們沒能在同一所大學讀書。讀書期間,陳芳的選擇多了起來,而李明則還是那個李明。

但陳芳是喜歡李明的,所以還好李明沒變。

這樣的關系持續的越久,他們就越不可能分開,有太多比婚姻更堅實的東西把他們維系在了一起,比如她認識他所有的朋友,她上過他家年夜飯的桌,他和她住在同一間房子里已經5年,她每天開著他名下的車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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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後,他們一起去日本旅遊了4次,分別是春、秋、冬、夏。這樣的順序,當然是為了在最後一次去日本的時候把花火大會作為行程的終點,這是所有去日本旅行的中國遊客的執念。

隨著最後一顆四尺玉在天空中燃燒殆盡,剛剛還無比絢爛的天空重回黑暗,人群熙熙攘攘的散去,熏風中留下的是刺鼻又讓人眼圈濕潤的煙塵。他望向陳芳,發現對方也紅了眼圈,正在揉眼睛。

李明竟然忘了,之前本想在那個時間點和陳芳求婚的,他還以為自己和陳芳早已結婚了。

盛大的焰火之後,他們的青春結束了,剩下的似乎只有一種選項,就是那張結婚證。

李明幻想過自己結婚後的生活會是如何,那樣的畫面美好極了,甚至讓人有點可怕:

三十一歲的時候,他們會在北京的郊區買下一套房子,雖然是老破小,但總算在這座城市有了自己的一個窩,成了一個新的家。他們結婚,在刺眼的閃光燈和婚期公司偷偷減配的劣質香檳酒里笑著迎來新的人生階段。然後,他們開始還房貸。

四十歲的時候,他們兒子已經小學二年級了,不算聰明,但也絕不笨。李明並不打算像其他家長那樣加入教育的軍備競賽,所以,他的兒子有個還算幸福的童年。李明也因此感受到了天倫之樂。他們仍然在還房貸。

五十歲的時候,他們的兒子十七歲了,在經歷了一個抽菸、喝酒、燙頭的叛逆青春期之後,他終於開始突擊備戰高考。可以想像的是,成績不會太好,但他相信自己的兒子至少不會落榜。

李明從事的行業進入了低谷,他很幸運,因為算是元老級員工了所以沒有被裁員,主要是公司裁不起。但看起來此生都再也難以獲得更高的職業成就了,盡管他還要至少再工作15年才能退休。於是,他也就順勢放棄了事業上的追求,將更卷的機會留給了那些仍能將通宵代碼視作遊戲的年輕人。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擱淺在自己能力范圍之內是最好的職業終點,至少他仍然還得起房貸。

六十歲的時候,他和她早就沒有了愛情,但在不斷的爭吵中婚姻總還是保留了下來。而且在過去十年里,他和老芳如室友一般的關系甚至讓他有些甘之如飴,誰的人生中不想得到一個沒有性吸引力的紅顏知己呢?現在他有了。

他們的兒子終於碩士畢業了,雖然不是什麼好大學,但也算是他們婚姻的最終成果之一。在中年危機的無數次爭吵中,孩子是屢次被搬出來作為情感粘合劑的最終底線——「孩子還在上學,這樣離婚對他不好。」

但很難說,到底是孩子保住了他們的婚姻,還是房子保住了他們婚姻,他們的房貸還有3年才能還完。

七十歲的時候,他已經還完房貸7年了,也已經退休了5年了。但翹首期盼了30年的退休生活,剛過了兩年就查出了癌症,好在是良性的。做完手術從病房里醒過來的那個瞬間,他看到了老芳那冷漠但又關切的臉,仿佛多年前一個吵完架的清晨,她在床邊問他:「早上想吃什麼。」

兒子也在一旁坐著,有點心不在焉,但也沒有那麼心不在焉。兒子的工作很忙,他能理解。他只是覺得虛弱極了,但卻並不討厭這種感覺,反而有種平淡的幸福感。

術後,醫生告訴他幾乎不會復發,但他還是取消了所有的返聘、再創業和出遠門旅遊的計劃。把最後的時光用來陪著老芳和兒子。

一生似乎就這樣過完了,可以指摘的地方有很多,但以大數定理來說算得上是普通人幸福的一生。

李明把這個叫做確定的幸福。

通往這個故事結局的方法很簡單。考慮到燥熱而漫長的青春期已經過去,甚至兩人已經同居了很久。他們只需提前向民政局預約一下,然後在指定的上午到民政局去交9元,就能獲得法律的認可。

接下來的一切都會如按下快進鍵一樣水到渠成,甚至連婚禮、生子、買房這些事都不用太費心。作為獨生子女的父母,李明和陳芳兩家的老人早就如同在起跑線前擺好蹲踞式的運動員,就等著一聲發令槍響,然後把自己人生最後的精彩燃燒在孫輩的降臨里。

微信里說,婚姻登記預約可以用小程序了,在李明看來,他和陳芳的關系也確實只差這麼一個小程序。

在日本旅行的很久之後,李明才意識到自己並不是忘了結婚這道小程序,而是害怕結婚。

那是從一次無意中翻看陳芳的手機開始的。

畢竟,愛情的終結,總是從翻看手機開始。

但讓他們之間結束戀愛長跑的方式,又和電視劇里的並不那麼一樣。

在一個悶熱的夏夜,陳芳加了班回家,仿佛想要甩開一身汗液一般的將包包丟在沙發里。

「我去洗個冷水澡」。

手機被扔在了客廳的茶幾上,陰差陽錯的沒有鎖屏。李明思想鬥爭了30秒,還是把手伸了過去,鬼使神差的點開了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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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記錄讓李明的心跳漏了半拍,李明感受到了凡此場景下應當出現的那種緊迫感。

但讓他緊張的並非是什麼曖昧的聊天或出軌的記錄,而是最近的小程序里閃過的「結婚登記預約」字樣。

李明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並非是忘記了還沒和陳芳結婚,而是在下意識中對那種確定性的幸福有著莫名的恐懼。

浴室中的水聲很快結束了,李明如發現偷腥——不,如自己偷腥被發現一般的迅速將手機鎖屏,擺回茶幾上,然後僵硬的把自己癱軟在沙發上無神的盯著電視,就像他每天晚上都做的那樣。

「最近你們公司忙嗎?」

「忙~」

其實不忙。

「我先去洗澡了。」

「水還沒燒開,我洗的冷水澡。」

「沒事,我也想試試洗冷水澡。」

至少比繼續呆在客廳好。

似乎有些什麼遺漏的東西隱隱的讓李明無法接受那種無論如何都看上去十分幸福的人生。

水冷極了,李明卻覺得渾身發燙。陳芳之前說洗冷水澡有助於減肥,提高新陳代謝,這是她從一個健身博主那里學到的冷知識。

是時候給人生來一點新陳代謝了,李明想。

讓李明最終決定和陳芳分手的那個契機,其實是《數碼寶貝大冒險最後的進化》。

這是一部老日本動畫的新電影版續作,在李明成長的時代,它的劇集版本曾經在中國的大小電視台里播放過。所以不論男女,或多或少的看過一點。

現在回憶起來,《數碼寶貝大冒險》是一個挺無聊的套路作品,幾個被選中的孩子,分別代表幾種美德,在一個被壞人控制的異世界里,與自己的「數碼寶貝」大家們不斷旅行、戰鬥、拯救世界的故事。

李明還記得自己是在上小學的時候看的這部動畫,那時還沒有網際網路,但幾乎人人家里都有了電視。奇怪的是,李明的印象里似乎從未在自己的家里看過這部動畫,他們總是會約在一個同學家一起看。

也許是關於夥伴的動畫,總要在夥伴的陪伴下一起看才最有味道。在放學後打鬧的渾身都是泥巴的炎熱下午,一群擠在電視機前乳臭未乾的孩子,羨慕著螢幕里的孩子。

現在想想,他甚至不記得當時每天一起看動畫的同學都有誰——里面有時有陳芳,但大多數時候沒有——只記得那個一直提供電視和客廳的同學最後一次和自己聯絡,是在幾年前自己剛畢業進入職場的時候,緣由竟然是借錢。李明只好顧左右而言他,然後立刻把他放入了朋友圈屏蔽組。

《數碼寶貝大冒險》那部續作電影的評分極低,網友們都說它毀原作,吃設定,強行催淚。

評分低是很合理的,這片子非要畫蛇添足的把數碼寶貝的存在與少年主角們的「可能性」綁定起來。隨著主角們的長大,從小學升入初中、高中、大學,最後畢業走入社會,從事了確定的職業,一陣晚風刮過,陪伴了主角,也陪伴了觀眾們幾十年的「亞古獸」消失在了悠揚的口琴里。

哪個老粉絲受得了這個呀?仿佛是在每日通勤的街道上,突然被10年未見的老朋友迎著罩面打了一拳,然後問你「哭了嗎?哭了說明你感動了,給我轉點錢吧」。

李明哭了,李明也在豆瓣上打了差評,然後在那個氣的徹夜難眠的第二天早上,李明悟了

原來,結了婚,數碼寶貝就會消失。

李明並不覺得婚後生活可怕,他甚至覺得他能夠像老一輩人那樣從傳統的婚姻生活中感受到快樂,就像電影中所有的主角都有了更光明的未來一樣。但問題是,這種未來似乎犧牲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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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婚姻,人生的大冒險就不會結束。

三十來歲的李明,可以去泡吧,可以滑滑板,可以像他假想中青春期的兒子一樣繼續抽菸、喝酒、燙頭。反正他又不是做銷售的,不需要被客戶 judge日常穿搭不夠 profession。

四十來歲的李明,可以去旅行,環游世界或環游中國,這取決於他在工作的十幾年里存了多少錢。在那個選擇了婚姻的平行故事線里,他大概會用同樣的存摺數字,去思考到底讓兒子學鋼琴還是學吉他,前者李明收獲面子,後者兒子收獲面子,唯一不會收獲的,是異國的邂逅。

五十來歲的李明,可能已經環游世界歸來,或者沒有歸來,而是成為了一個數字遊民,在土耳其的安塔利亞卡仕小鎮為他原本行業的幾家巨頭公司做 freelancer。

在每年的11月到第二年的5月,他會旅居在這個依山傍水的中東鎮子里,感受地中海冬季濕暖的西風。因為是旅遊淡季,每個月只要5000塊人民幣的價格,就能解決包括住宿在內的全部支出。當每年春暖花開,小鎮彩色鵝卵石鋪就的街道上開始出現背著比自己身高還高的大鼻子背包客時,李明就會像候鳥一樣撤回中國南部的一個名為個舊的小城里。

李明在個舊買了個房子,130平,只用了20萬。而他之前和陳芳在北京郊區相中的那個房子,每20平,就要130萬。

感謝5G,感謝馬雲,感謝中國郵政,感謝所有的公路工人、共同富裕政策和全球化,即便在房價1500一平的中國城市,李明還是可以在下單後的一週內收到充滿漿果香氣的瑰夏咖啡豆。

遺憾的是,不管李明選擇什麼樣的生活,他曾經供職的行業都會迎來寒冬。

他很多留在職場里的朋友都喜迎裁員,正在為房貸、孩子的補習班和離婚鬧得不可開交。

但這些舊友在東八區深夜的傾訴,除了為李明在安塔利亞仕卡小鎮的下午茶時間,添加一點世俗的存在感,和他又有什麼關系呢?

還真有,李明生意更好了。

畢竟,行業的問題是不可能依靠裁員解決的,裁員帶來的只是更多需要被擦乾淨的屁股。而每個焦頭爛額的人都想知道自己的競爭對手,哦,不對,現在叫「共患難的同行」是怎麼做的。

而李明這個編外咨詢顧問,就是這種局面下無數個掮客之一,忙到夢回996。

六十來歲的李明,得了一場重病,愈後要吃的藥變多了,他決定結束數字遊民生活,徹底回到國內。對於這個年紀的人來說,醫療條件並不是人生的決定性因素,醫保才是。

他開始寫書,做直播,講述自己一生的故事,然後這個故事被搬上了大熒幕……停一下,李明對這個幻想感到侷促。他不是一個喜歡在鏡頭前出風頭的人,所以就侷限在寫書吧。也許這些書根本就沒人看,或者看過也很快被人遺忘了,但至少他留下了自己活過的證據。

因為沒有子嗣,50年後再也沒有人記得李明,以及他的書。但他的人生記錄還留在亞馬遜的伺服器里,直到300年後亞馬遜關閉了Kindle業務。

這可能是對於無趣的普通人來說,最低成本的,將自己的日記最長限度留存於世的方法——自費出版一本壓根沒人想看的電子書,讓科技巨頭替你交伺服器的費用——李明想。

而且,在這條故事線里,似乎每一個細節都可以換一換。

他可以三十多歲,也就是現在啟程去旅行。四十多歲的時候去做數字遊民,地點也可以換為俄羅斯的利斯特維揚卡,在國內的據點則對應的換到鶴崗。生計的方式可以從freelancer,換為自媒體人,主播,公益組織的社工,甚至是某個國家對另一個國家的間諜。

五十來歲的時候,他會滿載著故事回來,這一次不再寫書了,而是選擇去和年輕人鬼混——抽菸、喝酒、燙頭、泡吧、滑板,當那個吧檯上會免費請人喝酒還會講故事的怪叔叔。

最後,死在一次從滑板場的碾磨軌上掉下來的意外里,然後被本地營銷號做成了溫馨提示小視頻《一59歲大爺滑板意外死亡,老年人運動需量力而為》,收獲了138萬個贊,5萬多條評論和3萬多次分享。

每一個細節,都可以,換一換。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

和買房結婚生子相比,這樣的人生 不一定總是好的,但絕不是無聊的。

因為李明發現,一旦放棄了幾百年來人類社會所規定的以婚姻為主線的成年生活,整個世界似乎突然從一個單線程的日式角色扮演遊戲,變成了一個標準結局的開放世界遊戲,一場真正的大冒險。

你不需要再去過五關斬六將了,你也不需要去拯救公主了,但你甚至沒有丟掉來自這些劇情的快樂。

你可以在別人打職場BOSS的時候給出助攻,從而分享職業生涯帶來的喜悅,而不必承擔闖關失敗帶來的風險。你可以找個真正的摯友,認個干兒子或乾女兒,花上收入的20%去包下他從小到大的所有玩具和娛樂開銷,從而收割「養兒育女」的快樂,卻不必為他高二時四個科目的不及格而擔憂。

你成為了世界的游俠,成為了遊戲的策劃,成為了自己的主角,你可以在不同的可能性之間自由切換,即便是其中一種失敗了也可以快速切換到另外一種。因為,這個版本的地球Online好像只有「買房結婚生子」那條故事線的容量大到足以占據人的一生。

剩下的一切,都是那種可以隨時退出而不用承擔長期後果的支線任務。

然而,你一旦選擇進入主線故事,哪怕婚姻帶來的是一種確定性的幸福,這場可能性的大冒險,都將隨著婚禮的BGM消失在洞房之夜的晚霞中。

這實在太可怕了,可怕到讓李明永遠不會邁出結婚那一步了。

李明很快做出了決定,陳芳沒有反對。李明沒有說出自己提分手的原因,陳芳對此也沒有提出疑問。

他們的分手很平淡,這倒是出乎李明的意料。

所有人都覺得太可惜了,連李明和陳芳自己也都這麼覺得。這也是為什麼他們才會在又在分手半年後聚在一個咖啡館里「重新聊聊」。

咖啡館就在他們高中對面的一條斜街上,以前是上島咖啡。後來店長決定退出加盟,於是直接拆掉了招牌上的上字,叫島咖啡,恰似一家咖啡廳從一家連鎖品牌中離群索居那般孤獨。

李明還記得,他們第一次來這家咖啡館,也是「打算聊聊」。但那一次,他們抱頭痛哭,因為陳芳沒考上和李明一樣的大學,他們以為自己剛開始一個月的暑期戀情就要結束了。

現在他們不會哭了,也不會抱在一起了,更沒有戀情了,只是聊聊。

「你還是想的太天真了,你說的這些事情,也不一定能實現吧?就那個什麼安塔什……」

「安塔利亞卡仕。」

「對,就那個地方,你有沒有想過你對乳製品一直過敏,這要是真去了地中海國家,那還不一個月就得死在愛琴海。」

李明將自己在分手時沒有好意思說出口的想法和盤托出,陳芳的表情從驚訝,到憐憫,再到氣餒。畢竟,任何一個女孩子如果知道了自己的准丈夫出軌對象是一種莫須有的生活方式,都會有些自尊受挫,她寧可李明過來是和她出櫃的,這可能會更好受一點。

「這個我還真忘了。」

李明撓了撓頭,心想不愧是對自己最瞭解的人,比他自己想得都遠。

「但其實,能不能去也不太重要。」

「嗯?那你到底是想去還是不想去呢?」

陳芳有點不太明白。

「我這麼說吧……你覺得我做這套計劃,大概用了多長時間?」

「6小時?」

這差不多剛好是李明每年年末趕制述職報告PPT的時間,陳芳有時會搭把手,幫著編一些毫無意義的文案,讓本來並不豐滿的工作內容能填滿16:9的畫面。

「不,是6個月,其實和你分手之後我就一直在規劃接下來的可能性。」

陳芳皺了皺眉頭,想起來自己也曾經錯誤地估算過李明在遊戲上花的時間,直到有一天看到了Switch上的遊戲時間統計。她罵他,你這麼多打遊戲的時間,都夠再讀個博了。他反問,你不玩遊戲,你的博士學位呢?給她氣得夠嗆。

「房價是首要因素,交通的便利度,一年中的氣候,日常生活的支出成本,醫療的水平,治安狀況,區域未來的發展,還有過敏……哦,對,我只查了空氣過敏的情況,謝謝你的提醒。」

李明回憶起自己對過敏的篩查,那簡直就是一次假想中的穿梭。

要知道並沒有哪一個網站會列出世界上所有城市的過敏源。如果你有對花粉過敏的病史,又想知道搬遷去哪座城市才能遠離鼻塞、眼紅與頭疼,你需要做的是找到每一個目標城市足夠多的街景照片,然後從那些照片中分辨出當地主要栽種了哪些植物,最後再對照自己的花粉過敏類別做一一篩查。

要知道每個城市一年四季綠植被都是不盡相同的,為了調查清楚這一點,李明似乎已經在每個他考慮過的城市經歷過一次四季輪回。那大約是362個春秋,超過了人類平均壽命4倍還多。

「做這個計劃的過程中,我好像在那些城市中已經活過了一次。就是那種,你在雙11之前算價格的感覺你懂吧?其實搶不搶得到快樂已經有了,或者說其實搶到了就是快樂,但實際那東西用不用無所謂。」

陳芳有點理解,但基本沒理解。

「重點在於我可以,而不是我做到了。做這個表格,我就已經很快樂了,我在這6個月里把自己的閒暇時間投入到了每個可能的城市里。幻想在那些城市里度過十年的人生。還有什麼能比這個更快樂的呢?」

如果在半年前沒有分手,他現在應該正在忙著籌備婚禮。雖然兩家的老人之前拍著胸脯說會包辦一切,但他對上一輩的審美可以說是一點都不信任。李明十分確定的是,他絕對沒有閒暇時間來做自己現在所做的這些事,而婚禮的籌備也絕對沒有籌備一場環游世界那麼快樂。

哪怕,那場環游世界的旅行最終不會成行。

「你的意思是,就是我們當初幻想去清華,還是去北大的那種快樂?」

李明點了點頭,這種快樂只在實際沒高考的高中生里存在,在他們分別去了北理工和首經貿之後就消失殆盡了。李明甚至覺得,一旦付諸實踐,都會破壞這種不做出決定的,可能性的快樂。

而陳芳只覺得李明幼稚,但李明一直幼稚,她喜歡這種幼稚。

「那你為什麼同意分手呢?」

李明真的好奇,他曾經想過他們有一個驚天動地的離別,至少要像上次誤以為要分手那樣抱在一起痛哭。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查結婚登記麼?」

陳芳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了李明。

「因為我害怕,我覺得結婚太可怕了,如果我們再不結婚,可能我就不會選擇結婚了。現在看來,我可能和你想的差不多。」

李明如釋重負。

「但也不完全一樣,我想要的不是可能性的 幻想 ,是另一種確定性。」

陳芳抿了一口咖啡,李明這才注意到,她今天背著那個只有在上班時才會用的名牌包包。在他們還是情侶的時候,他們上街只會穿最廉價的衣服,背環保袋或帆布包。華服是他們對外的護具,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

陳芳今天帶上了護具,防禦的是復合的可能性。但防禦力不高,因為涼鞋還是之前她總穿的地攤貨。

「我現在正處在事業上升期的,我覺得女人趁年輕的時候還是要拼一拼事業的,這是一條確定的路。對女人來說,只要能把婚姻推遲,職場上的結果就幾乎一定會更好一點。除此之外,我還想學小提琴,現在已經在學了。我和你不一樣,我總歸還是要結婚的,事業成功了也好,失敗了也好,總還是要結婚的,然後生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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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和學小提琴有什麼關系,你是在為培養孩子的音樂細胞做准備?」

「不是,你知道我從小就想學小提琴,但現在我已經29歲了。」

「已經晚了。」

李明知道陳芳從小就想學小提琴,但小學的時候聲樂社她卻被分配去敲鑔。之後又在初中,高中和大學時期進行過嘗試,但分別被中考、高考和考研打斷了。成長就是這樣,將人生中無數種興趣、愛好與可能性編織成一條僅有的麻花繩,韌性提高了,但卻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其實沒有,結婚前都不晚。對女人來說,只要沒有結婚,70歲也可以學小提琴的。但如果在婚前沒有學會,這輩子都不可能學會了。」

李明本想問一句為什麼,但突然意識到這是多餘的,自己不也是出於同樣的理由拒絕了婚姻?

如果結婚了,他們的家庭里早晚會有個新生命,或兩個。這個小生命的成長並不會像李明之前設想得那樣輕描淡寫,嬰兒時期會吵得人寢食難安,少兒時期會充滿意外,到了成長期則又滿是青春的苦澀,還有上學,就業,結婚。

現代人類幼崽的生長方式並不是獨立的,自發的,增量的。他們先從母親那里吸吮字面意義上的乳汁,然後再從父母雙方那里吸吮名為時間、精力和社會資本的乳汁,直到30歲才斷奶。那時的父母,已經形如可能性干屍——沒有任何可能性了。在一個可能性並不充裕的時代,這並不是一種正和遊戲,反而充滿著零和博弈的意味。

這也意味著,如果你想學小提琴,那麼最好在有孩子之前學會,否則你就只能盼著你的孩子學會了。但你的孩子可能並不想學小提琴,他只想學吉他,帶著他心愛的女孩去愛琴海流浪。

父母懊悔失去的可能性,最終成為了孩子滿心想要逃離的確定性。

像極了情人,與婚姻。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