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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蘇魯式故事丨冷原之書

1996年4月10日

《奇聞畫報》雜誌社 張勇編輯 致 許明

感謝您為我們雜誌投稿《天空異象之謎UFO新解》,您的觀點頗為新穎。但行文過於冗長,編輯部一致認為尚有語言斟酌的空間。對於長篇欄目而言,一些論證也過於武斷——我社正計劃風格上的轉向,試圖擺脫讀者眼中荒誕不經、缺乏嚴肅性的印象。

文中提到您在上個月考察UFO事件前往青海年保玉則山脈,鄙人十分佩服您的毅力。這一話題有作為長篇連載欄目的潛力。

對於具體考察的描寫,例如催眠詢問的對話內容則令人費解。希望在此處加入說明,或對晦澀部分略寫。不明飛行物的地心來源說是個值得探討的方向,您似乎提到了來自史前文明的文本,這一點也可以做深入探討。

期望您的再次致稿。

1996年4月11日

許明 致 張編輯

張賢弟,你我已經熟悉了,用不著那麼客氣。

經過這段時間的梳理,我意識到了這一切更深的聯系。文章沒有提到的部分我打算在此說明。

我必須指正一點:我對那一系列UFO事件的態度並不是地心來源說,稿件中提到的「內部」與地質學名詞僅僅是一系列比喻——我的觀點很清晰:它來自與我們交會的另一個現實,屬於超自然成因的大氣現象。

我研究的動因是一件竹簡,前些年旅居衡州市時購於古玩市場。它恐怕是某種舶來品,我指的不僅是我們文明之外。就在當天晚上,我在散步時見到了天空中的異象。聽上去牽強,但這絕對是有意義的巧合。我覺得竹簡上的符號與圖示中隱藏著某偉大的超越性。它們時常在夢中出現,牽引著我的思緒。通過一些偶然得到的線索,我開始了對此類現象的研究。

而自從那次尋訪後,那些夢愈發連續、有意義了起來。說來實在荒誕,我本想對這些天的夢境作詳細的分析和論證,不過離雜誌稿件的需求相去甚遠。

夢通常被認為是無意識、欲望或者創傷的加密。但對我而言,它也可以被視為一種解密:可能非連續、非線性的思維更接近真相,而我必須在清醒時尋求證明它的方法。

在上個月,我從一位藏家朋友那里找到了民國初年伍廷芳與布列瓦茨基女士的私人通信。我看到了關於姆大陸的探討,故作晦澀地談論史前遺民的「超語言學」痕跡。他們所痴迷的失落大陸早已被板塊漂移論證偽。但流言背後的東西,或許並不以前人所設想的形式存在。

稿件我已經在著手潤色了,期望看到登刊的一天。

1996年4月13日

《奇聞畫報》雜誌社 張編輯 致 許明

新稿件收到了,論述十分精彩。這會成為我們復刊後第一篇長線欄目。你會喜歡美編為此繪制的鋼筆插畫的。

我也打算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在往日的編輯工作中,我翻閱過許多稿件與資料,其中一些似乎與您的興趣相關。我會附送一些影印的文件。

另:關於那份竹簡,是否可以進一步闡明內容?例如內容、材質與影像——倘若允許的話。或許我可以提供一些有助於破譯的渠道。如果有新的消息或者更多稿件想法,歡迎及時致信。

附件:

1) 剪報《從太平洋文明看姆大陸假說》,《奇聞畫報》1994年第三期

2) 剪報《UFO與esp知覺》張寶勝,《人體科學通訊》1985年第一期

3) 英譯版手稿《特洛阿諾抄本中的遷徙假設》1866年[法]德·布爾馬爾,中文批註

4) 一篇未能發表的匿名投稿片段。由於潦草和錯字而難以閱讀,作者試圖論述集體經驗與所謂「深層現實」的關系,其中一段被紅筆圈注。

1996年4月16日

許明 致 張編輯

文件我收到了,正打算進一步研讀。

幾年前我企圖解讀竹簡,但實在徒勞。

起初以為是漢字或者借用漢字元素的象形系統,但筆畫和結構都太反常了。

又對比了戰國異體字、佝僂碑文、四種古苗文與賈湖契刻文字,依舊收獲不大。我沒法斷言它屬於什麼,或許在已知體系之外,又或許有一些隱晦的關聯。

最符合常識的推斷是某種失傳的克里奧爾語書寫系統,或是密契主義的文字崇拜產物。倘若視為密碼,解讀思路就更多了,可惜我對這方面知之甚少。

我又試了一些近乎荒謬的方法:記錄每個符號的筆劃數量、嘗試從數字反推字符之間的關系。或者隨機打亂符號,尋找似乎有意義的組合,又或徹底拆解為基礎單位、以不同的行列數排成矩陣。有一瞬間覺得它像是某種通路組成的機械,但我不知道如何啟動。只能像打字機旁的猴子那樣重復著無意義行為。它需要被閱讀,或者說:我需要被它閱讀,我注視它時,反而會覺得正在被它注視:以一種古老、遙遠而寒冷的目光。

它來自外部,大寫的Outside。

說實話,我對UFO學的興趣並不在於鍍鉻碟型物突然降臨、惡意的爬蟲類生物或是來自參宿四的灰色救世主,只有那些頭戴鋁箔帽的可憐人需要它們。我希望弄明白一些事情,乃至於必須下沉至迷信的泥沼。

與原始社會相比,現代人類並不具有更優越的大腦。寫《原始思維》的列維-布勞爾早就駁斥過智力差異論的看法。不過是思維範式的轉變:我們接受了具象邏輯,拋棄模糊、神秘的互滲律思維。而後者——正如尾椎骨一樣,以進化遺留的形式存在於每個人的腦海深處。

我聽說過有一個小鼠實驗:研究人員打破定期投餵的規律後,小鼠會模仿投餵時的動作,進行各種無謂的嘗試,這不由得令人想到南太平洋土著的貨物崇拜。非因果思維的根源顯然比人類更古老。

你小時候凝視過太陽嗎?它會留下一個閃爍的黑斑,如同釘在視野中的錨點,久久不能散去。

這就是我那次目睹UFO的感受。

附件:

(雜亂的重復筆劃,被重重劃掉)

我做不到,我沒法描摹簡牘上的文字。

恐怕是心理暗示的作用。

1996年4月24日

許明 致 張編輯

抱歉,這次連載可能需要暫擱。

我重新梳理了前兩篇的脈絡,結合了一些新的資料。很多東西需要重新考慮。

我打算將那一系UFO事件重新定義為心理現象:一種集體幻覺,或以大氣現象為誘因。流言——作為口頭傳統的墮落形式,充當了現代神話的反饋迴路。

我鬥膽給藏家朋友展示了那件竹簡,不過他好像把這件事當成一個玩笑。那件東西的歷史不可能超過百年,大機率是某種故弄玄虛的贗品。這事實在是不值一提,我的痴迷太荒唐了。前段時間的沉溺讓我的的頭有點疼,我一度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自我身份在世界中溶解,一切都像蒙上了灰塵。所幸我不需要那樣東西了,它是我見過最惡毒的玩笑。

老天,我得接觸一下真正的生活,散散步、曬曬太陽什麼的。

1996年4月25日

張勇 致 許明

你也辛苦了,這幾天休養為重。你在工作是投入興趣是好事,可是你實在是投入太多了。任何事上鑽牛角尖都得出問題。

你最大的問題就是太認真。要是我對著每一條稿件都鑽牛角尖,我怕是早就穿上了束縛衣。什麼美人魚遺骨啊,水變油科技啊,巨型螞蟻啊,蘇美爾語言瘟疫什麼的……海量的信息中或許有少許值得認真對待,但你那樣的態度無異於玩火自焚。

我認識一個老教授,幾年前信誓旦旦跟我說有震古爍今的跨學科發現,現在卻整天戴著鋁鍋到公園做什麼「義務帶功報告」。要是我當時勸他一下就好了。

1996年5月6日

許明 致 張編輯

我直到今天才真正理解,竹簡是由我的手寫下,出於我的真實意志。裁剪、烘煮、刮青、書寫、鑽孔、串繩。那來自外界的聲音因我的創造而凝固。

我的眼睛不再看到偽象,我的耳朵不再聽到謊言,我的觸覺不再受物質誤導。我從蠕蟲的夢中剪下了自我的形象,它在無數棱鏡組成的宮殿中折射、腫脹、蔓生。

冷原的大門向我敞開,比地球更久遠的寒風歌唱著一場盛宴。橫跨大洲規模的金屬-瑪瑙都市旋轉著覆蓋冰川。自我增殖的面孔形象阻塞視野,在溶解、變形的透明輪廓中尖叫。通過被有意編譯的巧合刺入現實的創傷。宏大的塑料布景向內髒坍塌,分形真菌的祭壇陷入抽動症汞湍流,順著火山灰運動軌跡的點簇。發霉惡臭的棱片狀寒冷。光譜之外的色彩展示著燥熱的迷人微笑。蜱蟲的節奏性嗡鳴被重復指涉的梯形描繪為泥濘的語言。塔頂將沉入尖銳的和諧汪洋。

雲水市電視台 尋人啟事

許明,男,34歲,身高1.67,中等身材,短發。

1996年5月6日下午5點左右失蹤,至今下落不明。說話有雲水市口音。有譫妄症狀。據目擊者回憶,最後出現的地點為雲水市惠泉區劉家營祥和北路。身穿有手繪圖案的淺藍色襯衫,穿黑色褲子,棕色平跟皮鞋。

如有發現請速與家屬及公安機關聯系。

聯系電話970-3012273

張勇結束了編輯部的一天工作,他為了填補中斷的連載專欄而費勁收集了本地UFO目擊的探討,盡力不去想那位撰稿人的事。他推開房門,把門口取得的包裹攤在書案上拆開。

拿起畫框,一套古樸的簡牘躺在絲綢之上。以細致刻痕表達著某種無法閱讀的字符。一股來自深淵的寒意湧上心頭。

他像觸電一般扔下畫框,咔,玻璃碎裂的痕跡重復著那些褻瀆的文字。眼前的一切在高速旋轉中失焦,那蟲卵一樣堆疊的符號還在不斷擴散。耳邊充斥著嘶聲、機械噪音和色彩斑斕的形狀。每一束肌肉、每一組神經都在痙攣中重復著那些語言。他想尖叫,但是發不出聲音。

張勇挖掉了自己的雙眼,可惜還是太遲了。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