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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像幻覺

轉自2023年12月27日咨詢

雙面鏡像

對,上次結尾是以「關系」結尾的。這次雖然前邊說了很多,但我一開始想的還是要解釋「關系」這件事情。我之前說過這件事:為什麼我們應該對於關系的建立有信心?因從根本上來說,這件事情是一種幻覺。

就拿之前跟別人吵的例子來說吧——這件事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什麼?不是對方說了什麼,而是我自己說了什麼。是我在向他重申「永遠不要拿自己的尊嚴和性命開玩笑」。至於他接受不接受——當然,從目前來看,他肯定是沒有接受或者說吸收這件事——並不太重要。這件事就像照鏡子一樣:鏡中的那個像始終是我們自己的影像。無論這個鏡像是揮手還是搖頭,從根本上來說它都是我們自身的反應。這點在和我們跟別人交道的時候是一樣的:無論對方的回應如何,我們始終是以自己的方式丈量他的——就比如說前面我們討論的那件事:我在乎的是一個人應不應該把自己的尊嚴當成玩笑。我對他的申述從最根本上來說是和他無緣的。這是一種自我的確定過程。

但是,這種「從自我出發」的論述並不太完整。事實上,我們真正面對的序列是這樣的的:觀看的行為——鏡中之像的產生——鏡中之像反射到我們的眼中——我們確立自身的形象。這就是說,這個後建成的「自我」或者說「主體」完全是基於一個擬像——即鏡中之像——而誕生的。所以,這個主體本身乃是一重空無。我們和他人溝通過程也是如此:我們的言語——傳到他人那里的言語——他人根據這些言語而反饋給我們的言語——我們對他人理解程度的判斷。因此,和我們的言語糾纏在一起的理解也一樣是一重幻象,是基於他者之像而形成的。這就是說:我們確實是在言說,但是我們既不是在對對方言說,也不是在對自己言說,而是在對一個假象進行言說——准確地說,我們是在對從這個假象映射出來的自身進行言說——我們是自言自語者。

所以,我們之間的溝通之間總有一面鏡子,這面鏡子把我們的語言符號全部反射了回去,導致了我們之間溝通和言說的必然失敗。然而,我們之間的這個鏡子並不是貼合在一起的單面鏡,而是一個雙面的透鏡。透過這面鏡子,我看到了一張臉:這張臉是鏡子對方的臉,但是在這張臉上還有著我自己面孔的反光——這是一個合成的產物,它既不屬於你,也不屬於我,而屬於一個別處的他者。

但就是這樣一張似是而非的臉連通了鏡子兩方的存在者。這就和我們交朋友的過程是一樣的:我們的朋友多多少少都和自己有相似之處,但他們還不就是我們。如果我們透過雙面鏡僅能看到對方的臉而不能看到自己的臉,這就像我們見到一個和自己毫無共同之處的人一樣——他確實有著自己的面貌,但是完全和我們無關:比如,我是一位把畢生精力都奉獻給數學的人——那些厭惡乃至痛恨數學的人肯定不會是我的密友。如果我們透過雙面鏡僅能看到自己的臉,這就像是我們在交往中過於自大、過於狂妄一樣:一個總要別人隨著自己性子來的人是交不到什麼朋友的。因此,這張似是而非的臉才是連通我們彼此的關鍵:就像我們剛剛說過的一樣——這是一個雙面的幻象。

千面之神

當我們提到對一個人的認識的時候,我們在說什麼?也許我們總會認為:我們對一個人了解的越多,就越能認識他。這就好像是一個偵探遊戲一樣:如果我們能找到他不為人知的另一面,我們就能獲得「更深」的認識——依照這種思路,我們把了解一個人的過程變成了一個偵探遊戲、一個考古遊戲、一個加法遊戲:一方面來說,我要挖出他背後的一些歷史;另一方面來說,我又要把這些歷史匯總加和,從而推理出這個存在。然而,恰恰是這種理解方式讓我們走向了理解的反向。

我們可以這樣想想:我們是如何介紹自己的?除開那些已經獲得了社會符號地位的人(比如說「牛頓」、「尼采」,或者是現在還活著的各個領域的大鱷),我們通常是以這種方式介紹自己的:A公司的員工、B的朋友、C的妻子……一個常見的例子就是我們的簡歷:我們會在上面寫上以往的就職經歷和教育背景。這就是說,我們完全在靠著一個關系結構來定位我們自己。比如:對於我的丈夫而言,我是一位妻子;而對於我的母親而言,我是一位女兒。這兩者之間是不同的:我同我丈夫做的事不一定會同我的母親做;反過來也一樣。這就是說,在我的丈夫那里,我「女兒」的這重身份以及我與我母親的關系是部分消隱的。

如果按照考古學、偵探解密和算數加法的方式來探究我們的身份,就會得到如下場景。在面對一位陌生人時,我們這樣介紹自己:「您好,我是B的朋友、C的妻子、D的下屬、E的領導……」這時候,我們對面的那個人一定會感到迷惑:你說的確實不錯,但是這同我有什麼關系呢?我只關心你和我之間的這一面。

從事實上來說,我們確實是有著多重身份和多重經歷的。這就是說,我們每個人是一尊千面之神。當我們對一個千面神進行敬拜的時候,我們只能敬拜其中的一面或者幾面,而絕不可能同時敬拜它全部的千面——因為「千面」是個過於宏大的詞語了,這導致我們拜無可拜。事實上,坎貝爾從榮格的原型批判那里提煉來的《千面之神》也還是一個概括性的東西,或者說,它只描繪了千面神的一面而已。

這個比喻說明了這樣一件事:一個關系的建成勢必與其他關系的消隱相關。在這方面比較有名的是聖埃克蘇佩里的《小王子》。然而,我們不僅追求一個關系,我們還追求的是穩定的關系。「穩定」詞匯就又導向了我們剛才說過的雙面鏡像:在這個關系中的人既要與我們相似,也要與我們不同;我們既要尋求共同之處,也要避免把對方逼得太急。這就是說,「穩定」之於「關系」而言,完全是一種詩學意義上的幻想,而對於這個幻想的信念則把它轉化成為現實。這就是千面之神的神功。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