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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美索不達米亞文明的遺產

鬥轉星移,時光荏苒。曾經水草豐美、城邦林立的土地眼下已是荒蕪貧瘠的沙漠,底格里斯河與幼發拉底河之間的滾滾黃沙掩蓋著古城牆、神廟和王宮的殘垣斷壁。站在高坡放眼望去,遠方地平線上沙漠與天空的交匯處,矗立著許多廢墟形成的巨大風化土丘。那也許是一座搖搖欲墜的塔樓、也許是所剩無幾的城牆,被風撕裂得只剩下骨架,殘存的泥磚像鱗片一樣掉落在周圍的沙地上。

這些巨大的建築物之所以會衰敗,主要原因是它們是易腐朽的泥磚所建,由於長期缺乏維護,不可避免地會被風沙侵蝕塌落。雖然使用的材質脆弱,但古人所造的一些建築,即使以今天的標準看都令人驚嘆。舉例而言,古城烏爾的神廟高達近百米,也就是三十多層樓的高度,完全是用泥磚砌成的。

考古學家們對其中一些遺址進行了細致的修復,盡可能使它們恢復從前的樣貌。但總的來說,美索不達米亞的遺跡並不像許多古代文化遺跡,比如埃及金字塔那樣令人印象深刻。它們看起來更像是遠古榮光孤獨悲涼的紀念碑,年復一年、不可挽回地消失在曾經產生了它們的大地里。不難想像,對後來那些在乾旱平原放牧牛羊的沙漠遊牧民族來說,遠方由古代異族修築的朽爛塔樓是異教神祇的塵世之家。《舊約》中的先知也不厭其煩地宣稱,那里是塵世間所有邪惡的發源地,是惡魔的老巢。

很多人聽說過巴別塔的故事大洪水後,諾亞的子孫在新的世界繁衍生息,大家都說同一種語言。由於人類數量越來越多,生活就成了問題,眾人決定向東遷居。他們成群結隊地往東而行,最後來到一處平原。他們決定在此定居,要修建一座城市,還要修築一座直通雲霄的通天塔,作為給留給子孫後代的紀念物。人們取來泥土燒磚,用河泥製作灰漿。燒磚的燒磚,修塔的修塔,日復一日,那塔也越來越高。

此事驚動了上帝,他親臨現場,看到高聳入雲的通天塔,又驚又怒,認為這是人類傲慢和虛榮的象徵,是對自己尊嚴的冒犯。於是他決定變亂人類的語言,讓他們彼此聽不懂,這樣就無法同心協力,統一行動了。就這樣,每一個人說話都只有周圍的人聽得懂,稍遠的人就聽不明白。塔頂的人向塔底喊話,打了半天手勢,塔底的人也聽不懂是要做什麼,要磚塊還是要灰漿。沒過多久,人心就渙散了,大家先後離去,通天塔半途而廢。

古代美索不達米亞文明的遺產

然而,神祇將人類語言變亂的神話,其實在蘇美爾時期就有原型,可能源自蘇美爾神話中烏魯克國王恩麥卡爾的年代。恩麥卡爾派遣特使造訪遠方的阿拉塔城國王,特使提到,過去曾有一個黃金時代,那時「沒有蛇,沒有蠍子……人類沒有敵人」。那時人人都可以用同一種語言直接與眾神首領恩里爾談話。但後來不知何故,或許是因為司掌魔法與文明的智慧水神恩基不喜歡人類的所作所為,決定「使他們的語言各不相同」,從此人類的語言就變得各種各樣,失去了與神、與遠方民族直接溝通的能力。

巴比倫城的修築和毀滅也發生過很多次。早在古巴比倫王國時期就有幾名國王對它進行過修建。巴別塔這樣的階梯型高塔在當地也並不少見,只是規模和名聲遠遠遜色於通天塔。正如摧毀神廟一樣,異族征服者也熱衷於摧毀高塔,所以通天塔在歷史上經過無數次毀壞,又無數次重建或擴建。

尼布甲尼撒二世之父那波勃萊薩建立新巴比倫王國之後,決定重建被亞述人毀掉的通天塔。他留下的銘文寫道「巴比倫塔年久失修,因此馬爾杜克命我重建。他要我把塔基牢固地建在城市之中,而尖頂要直插雲霄。」不過據尼布甲尼撒二世所寫的銘文來看,他父親只將塔建到15米高,大部分塔身和塔頂的馬爾杜克神廟是尼布甲尼撒修建的。他的宗旨是「加高塔身,與天齊肩」,為此命人砍伐了許多黎巴嫩優質雪松,並鎏金裝飾塔頂神廟,使之熠熠生輝。

大約一百五十年後,古希臘學者希羅多德游歷巴比倫時,通天塔的整體結構還保存得較為完好。據他說,通天塔建在八層巨大的高台上,愈高愈小。塔基每邊大約90米,高約90米。塔的上下各有一座馬爾杜克神廟,稱上廟和下廟。牆外沿設有螺旋形階梯,可以繞塔而上直達塔頂,中腰設有供朝聖者休息的座位。下廟供有神像,上廟則用深藍色玻璃磚建成,飾以大量黃金,可謂富麗堂皇,美輪美奐,朝聖者們大老遠就能望見。

《聖經》上說,高塔修築者們的語言變亂是通天塔遭廢棄的原因,實際上,通天塔的毀滅是因為波斯人的入侵。

公元前539年,波斯王居魯士率大軍攻占了巴比倫,迦勒底人的巴比倫王朝就此結束。不過,居魯士並不像前任的許多王那麼迷信,他相信的是實力,因此他沒有像以前的征服者那樣瘋狂摧毀戰敗者的宮殿和神廟,讓他們失去神的庇佑。居魯士甚至要求他的部下把他的陵寢外形修成小型通天塔的樣式。

通天塔被保存下來,但以前定期舉行的大規模馬爾杜克朝聖活動被禁止了。波斯王雖然能容忍被征服民族保有自己的信仰,但絕不贊成他們時常聚在一起。時間一長,通天塔就逐漸荒廢。通天塔的徹底毀滅是在波斯帝國後期。在殘酷鎮壓了巴比倫人的反抗後,波斯王薛西斯下令徹底摧毀巴比倫,通天塔也在劫難逃,徹底變成了一堆瓦礫。

《聖經》對巴比倫或巴別塔都不抱好感,認為它們代表邪惡,「變亂」一詞在希伯來語中讀作「巴比倫」,在阿卡德語中,巴比倫卻是「神之門」的意思。它還有另一個名字,大致意思是「天地間的基石所在」,總之是神聖的。兩者比較大相逕庭,其奧秘或許要通過歷史上巴比倫與希伯來人的關系來解釋。

在新巴比倫王國時期,國王尼布甲尼撒二世曾多次遠征巴勒斯坦,迫使猶太等國稱臣。公元前586年,他滅亡了猶太國,拆毀耶路撒冷的城牆,燒毀神廟,把城里的男女老少全部擄走,只留下少數最窮的人。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巴比倫之囚」。亡國為奴的切骨痛恨,使希伯來人把巴比倫稱為「冒犯上帝的城市」,對它發出可怕的詛咒「沙漠里的野獸和島上的野獸將住在那里,夜梟將住在那里,它將永遠無人居住,世世代代無人居住。」

在某種程度上,這個詛咒應驗了一部分。因為在19世紀80年代兩河流域考古熱興起之前的數千年里,除了零零星星的希臘和埃及文獻,我們對巴比倫以及比它更早的蘇美爾文明的瞭解,幾乎都來自《舊約》,而希伯來人憎惡比他們富有強盛的蘇美爾和阿卡德鄰居,自然不會對他們說什麼好話。《聖經》中幾乎沒提到過蘇美爾,盡管據說人類祖先亞伯拉罕就來自蘇美爾的古城烏爾,而烏爾城即使在當時也已經很古老了。希伯來的先知們厭惡這些秉持多神信仰的鄰居,他們相對奢華的生活方式被認為是誘人墮落的邪惡,他們強大的武力也被認為是對四鄰嚴重的威脅。於是,先知們以獨特的貶低技巧來講述他們眼中的異教城鎮。

以巴比倫為例,《聖經》中提到過巴比倫好幾百處,其中有一些是中性的,大部分是辱罵的,而說好話的幾乎沒有。比如在《以賽亞書》中,以賽亞以得意的心情寫道「巴比倫傾倒了,覆滅了,它一切雕刻的偶像都打碎於地。」(見《以賽亞書》21.9)《啟示錄》中,巴比倫被說成「世上淫婦和一切可憎之物的母。」(見《啟示錄》17.5)雖然作者使徒約翰實際上是在指羅馬——在早期基督徒眼中羅馬是充滿罪惡的深淵,但「巴比倫淫婦」之類的惡名從此蓋棺定論。

氣候變遷也加劇這一詛咒。今天在這一地區的旅行者可能很難相信,這里曾存在過大城市——例如,恩里爾聖城尼普爾城的遺址現在滿是流沙,恩基的聖地埃利都也遍地亂石。更多城邦的遺骸湮沒在黃土之下,基本不會引起後人的注意。就這樣,除了曾被譽為古代西方七大奇跡之一的巴比倫空中花園偶爾還有人提及,兩河的其他文明遺產幾乎被人遺忘,昔日強大的城市被流沙淹沒,它們輝煌的成就被人奪走,自身被卻大量負面宣傳所遮蔽。

盡管如此,古代美索不達米亞文明仍以驚人的韌性留存著。美索不達米亞的灌溉和防洪技術已被廣泛應用了幾千年;天文學方面,美索不達米亞人根據月亮運行編制了太陰歷,能粗略預測月食與日食,將日月和五大行星作為星期日到週六的名稱。這些知識被西亞各民族廣泛使用,並傳播到歐洲,我們今天的生活中也能看到它們的痕跡。我們的計時方式,即一週分為七日,一小時分為60分鍾,一分鍾分為60秒,這並不是因為任何數學或天文學上的需要,而是因為蘇美爾人就是這麼做的,而幾千年後我們還在繼續使用。圓周被劃分成360°也是出於同樣的緣故。幾千年後我們大約還會延續這種做法,因為沒有什麼重要的理由需要去改變它。

真正讓我們認識到美索不達米亞文明龐大遺產的,還屬考古出土的文學作品。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在地中海周圍各民族中發現的每一個神話和傳說,都能在蘇美爾神話或阿卡德神話中找到某種對應,比如此前在《大洪水演化史》中提到過的阿特拉—哈西斯神話對希臘丟卡利翁洪水神話、印度摩奴洪水神話和諾亞方舟故事的影響;《吉爾伽美什進化記》中提到的吉爾伽美什史詩對希臘英雄傳奇,如俄耳甫斯下冥府、奧德修斯海上漫遊、赫拉克勒斯的許多功績的影響;而吉爾伽美什之父盧迦爾班達在深山中遇到的安祖鳥,與波斯神話《列王紀》中扎爾王子遇到的西木爾鳥,以及《天方夜譚》中的大鵬都有許多相似之處。甚至克里特島崇拜的公牛可能也與美索不達米亞神牛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古代美索不達米亞文明的遺產

更有意思的是,雖然希伯來人的典籍對美索不達米亞人極盡污衊之能事,但其本身卻有不少內容來自美索不達米亞世界。美索不達米亞的多神信仰對亞伯拉罕一神教的形成也有影響,盡管前者肯定會讓以色列的先知們大驚失色。比如《先知書》中「以我們的形象造人」;《詩篇》82亞薩的詩「神站在有權力者的會中,在諸神中行審判……我曾說你們是神,都是至高者的兒子。」《詩篇》110中「神對我主說『你坐在我的右邊,等我使你的仇敵作你的腳凳』」等,一般都被視作多神教的殘留。《創世紀》開篇中「……淵面黑暗。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神說,要有光……」,這與美索不達米亞宇宙觀中太陽從月亮中產生,白天從黑夜中出現,光明從黑暗中誕生的概念相似。黑暗的淵面水域也可能與至高天之外的原初水域,即女神南穆(Nanmu)有關。

此外,雅威(舊譯作耶和華,近年來的語言考古學研究發音更接近雅威)也顯現出美索不達米亞眾神之父天神安努個性的一些特徵,恩里爾與雅威更是有許多共同之處。《舊約》同蘇美爾和巴比倫宗教之間一個比較大的共通點,就是神或眾神會經常利用災難懲罰不敬者。雅威多次用非利士人或巴比倫人(視用哪個方便,視人們罪惡多大)的入侵和屠殺來折磨以色列人。恩里爾也時常用這種方式懲罰人類,比如他曾安排一支遊牧部落入侵偉大城市亞加底,燒殺搶掠,把亞加底夷為平地。

亞述帝國的宗教觀也對亞伯拉罕一神教的形成產生了影響。亞述人崇拜的主神阿舒爾,意為微風或氣息,實質上取了馬爾杜克的職能,但同時又採用了天神安努的地位。亞述帝國的神學認為,他國的一切神祇都是亞述主神阿舒爾的化身,阿舒爾是至尊神,亞述帝國境內其他各民族的神都是他的化身,可以被直接視作阿舒爾崇拜的本土化。在亞述帝國把版圖擴展到迦南之地後,迦南主神厄勒(El)被視作巴勒斯坦地區的阿舒爾崇拜變體,因此厄勒神妻天後亞舍拉(Asherah)被亞述人視作阿舒爾的配偶。雅威起先在迦南一代的神職和地位更近似當地的風暴之神巴力哈達德,而巴力在迦南神系中是主神厄勒之子,因此無論從輩分還是地位上都不能匹配天後亞舍拉。後來,由於雅威是以色列人的主神,亞述人逐漸把雅威視作主神阿舒爾在巴勒斯坦地區的變體。也因為這個緣故,他們認為雅威神廟里有權供奉天後亞舍拉。古猶太國後來有一段時間甚至把雅威直接描繪為阿舒爾的樣子,出土的錢幣顯示,大致是「坐著帶車輪的寶座,手中持著鷹的王」的造型。

西方一些常用的宗教符號中也有古代美索不達米亞留存下來的元素,比如「希臘十字架」或「聖殿騎士十字架」被一些學者認為是巴比倫太陽神沙瑪什的象徵,或者是巴比倫書寫之神納布的象徵。一些出土的古代兩河國王的雕像顯示,他們的脖子上就戴著這種形狀的十字架。

從歷法、計時和經久不衰的神話傳說,從國王制、行政官僚體繫到舒適的城市建築,兩河流域的古代文明留下了令人目眩的遺產。雖然今日的美索不達米亞荒涼得好像阿拉伯沙漠,但在古代這些土地曾經很肥沃,並被很好地耕種過,這里的人生產了足夠的糧食養活了村落和城鎮中成千上萬的居民。如今考古學家們已發掘出6000多個城鎮土丘遺址,這些土丘被稱為Tell。考古學家估計這一地區古代曾遍地窪地沼澤,水草肥美,人口曾一度達數百萬人。這些遺址中只有一小部分被勘察過,可能還會有更多令人驚異的文化寶藏在等著我們進一步發掘。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