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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年病房回憶錄(下)

(十九)

在回到康復醫院的第一個晚上,我睡了一個久違的好覺,一覺從晚上8:30睡到了第二天早上6:30,之後卻再也沒有這麼好的睡眠質量了。這次遇到的護工阿姨人很好,錦州人(錦州口音還挺明顯)。她五十多歲,把我當兒子看待。在閒暇時,還會跟我嘮嘮她在沈陽上大學的兒子。她兒子也健身,給我看過照片,練的很棒,還擔心地問我他會不會受傷。

本以為這次會在康復醫院等上一段時間,沒想到在一個多星期後,我便收到了北醫三院那邊的手術通知,於是又匆匆轉進了北醫三院。

轉入的病房是一個兩人間,另外一床的也是同時間轉進來的一位來自張北的大叔。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張北的口音還挺重,尤其是大叔的愛人,說話著急的時候還挺難一下子聽懂她的意思。於是很多時候都是我媽或者我姑姑幫著她和護士溝通,還帶著她去周圍的藥店買胰島素注射器,去周圍的粥店買點包子改善伙食什麼的(北醫三院正對面那家烤包子挺好吃,還有羊排餡兒的)。一來二去倒是關系處的很好,阿姨還和我媽我姑加了微信,說到時候傷好了去張北滑雪可以住他們家。

只是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恢復到能進行滑雪這種需要極強的靈活性和控制能力的運動了。

(二十)

到北醫三院之前,我已經在康復師的幫助下學會嘗試著自己用助行器慢慢挪動(雙手撐住助行器,腿因為僵硬且沒有控制只能支撐著半彎不彎地提供些許支撐)。所以一有機會,我就會試著挪出病房去大廳坐一會,透透氣。就在大廳里,我和一位看上去極為挺年輕的陪床家屬交流了起來。

原來這個面相年輕的叔叔也已經四十多了,來這是陪他大三的女兒。小姑娘是學藝術的,在之前一次出門寫生和朋友鬧著玩的時候從旅館的床上摔到了地上,之後就覺得腰疼。一開始沒當回事,後來疼痛加劇到影響生活才去醫院看。最早只拍了腰椎的片子,只是有點突出按理說不該這麼嚴重。後來去了大醫院,拍了整根脊柱的片子才發現是胸椎上有一處壓迫。

因為壓迫位置特殊,所以選擇來北京就醫,輾轉去了積水潭(這時候病情已經嚴重到影響了行動),醫生診斷是某種血管瘤(因為是家屬講述,名詞用的不嚴謹,我也記不太清),但是開刀後發現是一種神經纖維瘤。因為和手術方案准備不太一樣,最終只解除了部分壓迫。一開始手術效果不錯,小女孩甚至能自己走路上下樓梯了,但是接下來病情就急轉直下。因為這種神經纖維瘤的特點是在被刺激之後增長速度會大大加快,這也是為什麼她在摔了一次之後變得那麼嚴重的原因,這次反彈更是直接導致了徹底的癱瘓。來到北醫三院後做了個大手術,從前路鋸斷了肋骨,把脊柱取出來做了徹底的處理。雖然手術很成功,但是現在小女孩還是不能下地。

聽了家屬是的描述,我當時有些愕然,一是震驚於世事竟無常到如此地步,二是驚訝於現代的手術技術。但是最後我也沒接受我姑姑的「慫恿」,去病房看看那個小姑娘。一個是因為我確實長得肥頭大耳,當時又只能佝僂著後背,確實有礙觀瞻,這個長相也沒法給人什麼鼓勵安慰;再一個嘛,別人的苦難確實也沒辦法用來寬慰自己的苦難,起碼我是這麼感覺的。

(二十一)

在專家帶著大查房後,獨屬於我的手術談話開始了。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到劉曉光主任,帶著眼鏡很隨和。

主任說話也很直接且明確,告訴我胸椎在醫學教科書上基本屬於禁區,能不動就不動。不同於頸椎和腰椎,這兩個截斷手術技術和術後觀察都已經很成熟了,只要醫生沒有失誤,只有千分之一二的機率會出現額外問題;胸椎手術在醫生無失誤的情況下還是有十之二三的患者出現一些不可控的諸如供血不足或幾天後突然再次癱瘓之類的症狀。在和我說完風險後,他問我是否確定要手術。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他拍拍我的肩膀,說「那就交給我吧,待會家屬到了去簽個字,那邊會有大夫跟你說說手術方案。」

相對於主任的嚴肅,負責簽字和講解的大夫(也是同一個組的)倒是更有信心些,言語間甚至有點迷弟的意思。他和我們說主任就是專門做胸椎手術的,經過手的病例上千,沒有一例癱瘓的,還經常接一些其他醫院做壞了的病例,比如前一陣就不聽很多人的勸阻接了一個癱瘓了近十年的病例,手術效果最後十分成功。他還說,胸椎手術後確實會出現一些不可控的情況,很多時候原因也不明確(畢竟不是所有病人都願意被研究),但是現在已經有一些藥物干預等手段了。談得興起,他還給我們講了一個其實我手術用不上的,但是聽起來很厲害的專利手術手段,大概是在骨增生導致壓迫的位置底下開個小洞,做個坍塌涵洞,讓壓迫骨質自己掉下來自然堵住這個小洞。

後來我出於好奇在網上查了查,,劉曉光主任還是08年汶川地震抗震救災醫療隊負責人。有時候我就瞎琢磨,現在的科幻似乎更願意聚焦於宏大的太空想像,但是像前沿醫療這一塊也蠻適合科幻題材的:舞蹈於生命禁區而保持對生命的敬畏,這也是獨屬於人類的贊歌吧。

(二十二)

在簽完字後,手術在第二天下午如期展開。之前的准備在積水潭都見多了,插尿管也沒有想像中那麼疼。直到推到麻醉室,我才感到一絲緊張。麻醉室有些冷,麻醉師們忙碌而有序,還會抽空閒聊幾句。有個男麻醉師問我怎麼傷的,聽說是拳擊還和我聊了兩句張志磊;一個女麻醉師提及一個同事因為滑雪受傷,表示生命還得在於靜止。負責我的那個麻醉師走了過來,我緊張地和他念叨著,我現在不能走,待會上手術台怎麼辦之類的,他讓我別擔心,然後給我扣上了麻醉罩。瞬間我覺得喘不過氣來,於是悶悶地說我不能呼吸了,但是他沒理我,一邊報著需要的計量一邊和同事閒聊。這個態度有些激怒了我,我想揮拳抗議,再大聲說兩句帶著髒字的話引起他的注意。但是一切只是起了個念頭,我就暈了過去。

再醒過來,一睜眼又是麻醉室熟悉的天花板。

在返回病房的路上,我試著彎了彎膝蓋,抬了抬腿,勾了勾腳腕,又渾身上下感受了一下,還行,好像沒癱,腹部和腿部的麻木感似乎也消失了。之後醫生來查房的例行檢查後告訴我,手術很成功。

待到麻藥勁兒過去後,我終於理解了那個東北大叔為什麼高喊著來針嗎啡,我的後背似乎被撕裂了一般疼痛(手術是在後背肩胛中間豎著切開的一個口子,確實是撕裂了),連平躺著都是一種折磨,別提兩個小時後還會有強制翻身環節。手術第二天,醫生就讓我下地活動,雖然手術後明顯感覺腿部控制恢復了些,但還是遠沒有正常人那麼靈活,更別提後背的疼痛讓我就像第一次登錄陸地的魚,恨不得一個猛子扎回我的大海——床上。吃飯這輩子第一次成為了我的折磨,我根本坐不住(坐著的時候後背用力更多),只能站著匆忙地吃上兩口然後再躺回去。

雖然還有這樣那樣的疼痛,手術第三天後,管床醫生還是拔掉了引流管,宣布我可以出院了。

(二十三)

本來轉入康復醫院應該是駕輕就熟的,但是沒想到卻在最後出了點岔子。因為擔架操作員的失誤,擔架在落下的時候,腳那邊還沒動,頭那邊就飛速拍了下去,給我震了個七葷八素。好在似乎沒什麼大影響,反正後背怎麼也是疼。。。

這次的室友是個八十多歲的老爺子,年輕的時候是中煤集團的工程師。老爺子是在家里不慎跌倒,被扶著坐輪椅去床上躺一會,結果准備上床的時候輪椅沒剎車滑了出去又摔了一下,徹底摔壞了髖關節,做了置換手術。也因為這事,老爺子時不時的就和我強調下輪椅剎車的重要些,然而他還是時不時的忘記剎車,得護工提醒著。

老爺子因為歲數大了,有些供氧不足,所以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清醒的時候最大的愛好就是唱歌。每天早上去康復的時候,總得唱一首「咱當兵的人」,平常也會唱「歌唱二小放牛郎」、「教我如何不想她」之類的歌,在電視里放了《跨過鴨綠江》後,老爺子還會唱上幾句「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老爺子有時候會念叨些唱歌技巧,比如唱歌要像啃蘋果;另外老爺子還會賞析一下歌詞,諸如「歌唱二小放牛郎」里「秋風走遍了每個村莊」的「走」字用的十分精妙。

因為歲數大了,牙口不好,老爺子多少有點挑食,總覺得醫院食堂飯吃不了,總是念叨著要吃麵條。他反復和我提及地壇邊上有家羊肉竄面好吃的很,我想等再恢復恢復就去嘗嘗,得有多好吃。

多提一句題外話,摔跤對於很多老年人來說是件很致命的事情。很多老年人在摔跤前狀態很不錯,但是在摔一跤之後就一蹶不振。摔跤這件事情又很難避免,尤其是很多老人總覺得自己身子骨棒著呢,不願意拄拐還和年輕一樣風風火火,更容易出毛病。各位也一定囑咐身邊上了年紀的老人,出門最好拄上拐杖,從一種狀態到另一種狀態(比如從坐到站)的時候最好慢一點,先緩緩再行動。一旦摔了,要花多少錢還在其次,最主要的是真受罪。

(二十四)

老爺子在睡著的時候也很精彩。因為他睡覺的時候會說夢話。夢話的類型也五花八門:有對老伴的殷殷囑托,別忘了鎖門,關沒關火;對兒女的嘮叨,別太累,多吃飯;還有些不著邊際的話,比如有一天他突然念叨「鴨子,鴨子」,我問他「鴨子怎麼了?」他回答「鴨子,飛了。」合情合理;有時候睡到興起還會唱兩句歌詞。

一開始因為疼痛失眠的我還會覺得頗為有趣,但是後來在我康復訓練開始上量的時需要睡覺的時候就遭罪了。一到九點我想睡覺,老爺子那時候早就進入夢鄉了,嘴里叨叨念念,睡覺因為總是張著嘴所以打呼嚕還嘆氣,給我整得快崩潰了。甚至情緒煩躁的時候有些極端地想法,萬幸我走不了路。最終,我不得不靠著催眠藥撐了一段時間,後來我又開始調整作息,搶著睡覺。上一次我有這種體驗的時候還是初中,我室友因為矯正牙齒,帶牙齒矯正器,所以閉不上嘴,那時候我也得在他睡覺前睡著才行。

臨出院那天的晚上,老爺子睡著睡著突然開始急促喘氣,給我和護工都嚇了一跳。護工上前去問,才知道老爺子只是哭了。護工就問,說您這是想家了還是怎麼了?怎麼做夢把自己夢哭了,還哭的這麼厲害啊?老爺子說,我夢見你(指護工)和張大夫(他的康復師)了,被你們這為人民服務的態度給感動哭了。第二天,老爺子還特地要來了筆和紙,給康復師,醫護人員和護工都寫了感謝信。

總說老小孩,小小孩,老人和孩子特有的那種真摯的感情,確實能打動人心。

(二十五)

因為手術的成功,我的康復項目和強度都提了起來。每天就是大量重復且單調的練習,從核心力量開始練,然後是平衡性訓練最後是走。這段日子雖然枯燥但是也有驚喜,經常能發現前天做不了的動作,昨天能試著做,今天能做得大差不差了。在十一月份,我和康復師定下了十二月底拄著拐出院返工的目標。

在醫院每日重復的日子真的很無聊,最多的消遣就是和康復師聊天。

有時候和他聊聊現代醫學的發展,聊在別的醫院看過的病例,比如我和他講了那個北醫三院碰見的小女孩的故事,表示了我對脊柱居然能取出來再放回去的震驚。他表示其實這種手段現在也挺成熟的了,尤其是現在好多小孩會得一種腿部的腫瘤(我還在康復醫院見到了一例),一開始只是覺得腿疼,家里不當回事,等疼的厲害了再去查就只能手術了。這種病的手術方式就是把小腿骨取出來做低溫處理,消殺腫瘤後再放回去。有些嚴重的必須得做義肢替換,有的甚至要連腳踝都換了,但就是這樣的現在康復也能保證能練到能行走。

有時候在我無聊到提出想早點兒返工上班,他就會舉他自己工作中的例子讓我想起上班是件多無聊的事。那天有個來做腰椎康復的老科學家(礦業相關),也是八十左右了,每天上午還去工作半天。我羨慕地和康復師說了這事,也不知道我八十的時候能不能這樣。他就勸我,咱們普通人能好好的活到70然後無痛咽氣就挺好,我一琢磨,也是。

他甚至還會幫我做做遊戲測評,告訴我《遺跡2》這遊戲聯機還挺好玩的。

(二十六)(完)

說起康復師,還有件事不得不提。就在8月份我第一次住進康復醫院的時候就聽說有個康復師滑滑板自己把自己摔傷了。這次住院開始頻繁的上五樓的康復中心,我也見到了他本人。這哥們一米九的大個兒,一表人才,就算一條腿蹬輪椅也能把輪椅蹬得飛快。因為摔傷的是髖骨,供血少,所以堪稱最難恢復的地方,如果現在置換,那按著一個人工關節20年的壽命算,這輩子怎麼也得再換個三次,所以他選擇了保守治療。故而經常能看到他自己劃著輪椅,再推著一個患者的輪椅的神奇場景。在工作之餘,他還要自己做康復訓練。

另外有個康復師小姐姐超漂亮,應該剛大學畢業不久,走路都比起職場老人有活力的多,一根單馬尾總是晃來晃去,在訓練之餘看她工作也是一件快樂的事(我懺悔)。

在剛開始練習時,我的後背還是巨疼,不得不吃點止疼藥,還擔心著會不會像美劇和重輕老師說的那樣止痛藥上癮。後來疼痛減輕,我也開始嘗試練一些動起來的運動了:從扶著平衡杆走和從床邊站起來開始。這其中,我的康復師給了我很多幫助,因為有些稀鬆平常的事,我都要重新學習,比如:從坐到站腰和腿誰先發力,往哪發力,腳應該擺在哪更方便發力;走路的時候邁腿重心應該在哪;邁一個門檻的時候,怎麼才能保持平衡。 臨近12月末,我的無聊達到了極點,和我的康復師抱怨要是能在年前喝一口冰可樂2023也就圓滿了。於是那天中午,他就幫我買了一罐,2023年確實圓滿了(也就是封面圖)。

最後,在12月31日,我是自己走著出院的(雖然拄這一根登山杖),結束了這段漫長的住院時光。

在這里我也要感謝一下我的康復師洪大夫,他在一月中旬開啟了他一直計劃的休到春節的漫長假期(請了探親假),希望他通過休息做好了面對新一年繁忙工作的准備。

後記

其實在一開始寫這段文字的時候,我一直想但是不知道在哪寫一寫我父母在住院這段期間的奔波,實在不知道從何說起,從一開始住院整宿的陪護,到轉院期間幫我掛號問診來回奔波,休息日和十一期間做好飯來看我,康復期間每天都請半天假來陪我多練一練。。。凡此種種吧,讓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一直懷疑自己不值得這麼多愛,甚至住院期間我父母在身邊的時候會感到愧疚和痛苦,希望他們快點回家休息,我的良心反而會好受些。或許我永遠不能和我父母相互理解,但是那又如何呢,我知道他們很愛我也就夠了。

我的大學同學也在十一來看了看我(因為我有個室友結婚,本來我是要去他婚禮的,結果因病沒去,跟我關系比較好的同學這樣知道了我受了傷),一聊起來,就像那個梗圖「26歲,同學A:我結婚了,同學B:我買房了,我:我把自己整殘了。」

23年病房回憶錄(下)

那個夜晚,因為是中秋前後,對面老爺子的收音機里在正式節目期間會斷斷續續的播《涼涼》,這更讓我心緒難安,倒不是因為歌詞,只是我突然想到當年我機緣巧合開始飯偶像也是在17年中秋國慶期間,和大學室友去葫蘆島玩,偶然在B站刷到了我推的自編的《涼涼》的舞蹈入的坑。猛然一晃已經六七年過去了,我的脊住健康情況和年齡已經決定了我再也不能也不該像那時候一樣沒什麼負擔地跳上一列綠皮車,硬座十來個小時坐去上海。該長大了。

出院後每周也要定時去兩次康復門診,所以要去掛康復科的號找醫生約次數(康復科醫生和治療師不一樣,有處方權,醫生先開了治療方案和次數,再找治療師做康復,每次門診能開四到五次康復)。因為時間不固定,所以也見到了兩三個不熟悉的康復科醫生。康復科的醫生面對的病人病情就比較多樣,怎麼傷的都有,所以他們習慣先看看病人的實際情況(能不能走,能不能下蹲之類的)和體態再聽怎麼受的傷做的什麼手術。基本上一開始看我年輕,走的也還行,醫生臉上一般沒什麼表情(以為不會很重),而開始翻病例,細聽了我的傷情,知道了我做的是胸椎手術,還是一二三這麼高的截斷,臉上就會掛上些許嚴肅。有個醫生還拍了拍我的肩膀「小伙子,你這是撿了一條命回來啊,你得好好活著。」

確實,也應了這次文章投稿的分區了,活著,活著真好,要好好活著。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