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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cotine Dream丨尼古丁之夢

01

我將手槍頂在弗雷德醫生的腦門上,質問他到底對我的腦子做了什麼。我管他叫羅倫。原來我有多信任他,現在就有多恨他。

我的手指就搭在扳機上,隨時准備好開槍。

弗雷德醫生高高翹起二郎腿,十指交叉放在大腿上。「把槍放下,好嗎?」他的視線越過我,落在我身後的椅上,「坐下,我會告訴你怎麼一回事。」

但憤怒和悲傷已經擠走了我的理智。我扣動了扳機。

「嘭」的一聲,後坐力使握槍的手上揚。

子彈打在了弗雷德醫生身後的牆壁上,留下一個冒煙的彈孔。我放鬆麻痹的手,手槍也隨之掉到了地上。

弗雷德醫生鬆了一口氣。就算他再怎麼故作鎮定,剛才那一刻對他來說也是生死時刻。他拿出手帕,拭去額頭上的冷汗。接著,他坐直身體,彎下腰,在抽屜里摸索了一番,從中抽出了一張紙。

他將那張紙擺到了我面前的桌面上。

那盒香菸就是那時候引起我的注意的。

紅色的包裝盒上,中間是白色的圓形背景,在白色的背景之上,又是一座倒立的紅色的山。簡約又特別的設計。

「你偷了我的煙。」我說著,奪過了香菸,從里邊抽出了一根,叼在嘴上,「打火機呢?我問你,我打火機呢?」

弗雷德醫生默然,嘆了口氣。他在桌面上那堆雜物下面找到了打火機,遞給了我。

我迫不及待地點燃,猛抽一口,將煙吸進肺里,又經由鼻腔排出來。這一刻,我感到充實又冷靜。

最後一縷煙很快消失在空氣中。我將菸頭重重地摁在了冰冷的菸灰缸上。

這時,弗雷德醫生終於開口,他用手指重重地在那張白紙上敲了兩下,「看看。你自己簽了字的。」

在他指的位置上面,寫著我的名字,而且確實是我的筆跡。

這是一份醫療承諾書,寫著什麼關於「忒修斯療法」的內容,最後的最後,我承諾如果出了什麼意外,我願意擔任一切責任。簽名人:荷頓。

腦後勺傳來的陣陣劇痛使我無法集中注意力。記憶也一片混亂。甚至記不起來為什麼此刻我會站在這里。

有人往我的後腦勺開了一槍,但我還活著。

「你對我的腦子做了什麼?」我飄忽的目光正對上弗雷德醫生的眼睛,「我已經死了。」

「冷靜,荷頓。」弗雷德醫生將手帕塞回上衣的口袋里,然後稍微整理了一下被冷汗沾濕而緊貼在額頭上的劉海,「那都不是真的,你沒死。」

這個該死的無可救藥的騙子。

我猛地站起身,朝他大吼:「你個婊子養的!我死也要帶你一起上路!」

兩名護士進來擒住了我,另一個護士在我手臂上打了鎮靜劑。

就在意識逐漸遠去之際,我走馬燈式地回憶起了所有事情。

想想看,在每個人的一生中,不可避免地總會有這種時刻。那些被斬首的人,據說在死去之前,短時間內還保留有意識。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啊。想想看吧,你的腦袋自你的肩上滾落,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苦與恐懼,同時你的腦海里開始播放那些此生經歷過的畫面。

在那一瞬間,在那些飛掠過腦海的記憶片段中,有一個女人站在窗前,一隻手托著另一隻手,手上還夾著香菸。在她的身後,是落日的余暉。

她看著你,笑了。

你開始懷疑它們是不是真實發生過了的。

02

維斯托背靠著車門,跟你說話。但你沒注意聽他說了什麼,你的目光聚焦在他身後不遠處的巨大煙囪上。那是這座城市曾經存在過的證據。

那煙囪少說也有兩百年歷史了,至今依舊在賣力地往天空吐著濃煙。似乎在說,嘿,小伙子,你們的城市就是靠我們這些老傢伙起來的。

維斯托打開了車門,朝你喊,再不抓緊時間幹活了,太陽馬上要下山了。

你站起身,拍拍屁股,朝車子走去。

車子啟動前,維斯托又點了根煙,說:「但願有意外收獲。」

維斯托說的是一起發生於工業區的命案。今天早上,有人在工業區的人工水渠里發現了一具浮屍。一名宿醉的流浪者,發現了這個被水草纏住的白色的「娃娃」。當他試圖用一根杆子將「娃娃」翻過身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被嚇清醒了。

屍體面目全非,內髒被掏空,頸部有兩道刀口,女性。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關於受害者的信息。

而且,媒體已經開始大肆渲染報導了。這不,在維斯托車子後座上放著的那份報紙頭版就寫著「神秘浮屍被發現於工業區,開膛手傑克重出江湖」。他們很愛添油加醋。

「這幫嘩眾取寵的小丑。」維斯托掐滅了煙,然後像突然想起了什麼,把煙盒遞給你,說:「來一根?自己取。」

維斯托的香菸是你沒見過的牌子,但你很快就記住了它那獨特的包裝盒,尤其是那座倒立的紅山。

「戒了。」你擺手,維斯托便把那隻手連同煙盒一起收了回去,「時間不等人,走吧。」

隨著引擎發出笨重的聲音,車子啟動了。這是入職時警局發配的車,已經有些年頭了,但維斯托將它視為至寶,可以說是他的老搭檔。這麼說吧,他跟這車子的關系可遠比你們兩個人的關系鐵得多。這是維斯托的原話。

車子最終停在了一間倉庫前。那兒已經停了幾輛警車,勘察組的警員從一大早就來了。

維斯托走在前面,你跟在他身後,你們倆悠悠地走到了水渠邊,屍體被發現的地方。

勘察組的迪奧尼攔在了你們面前,一臉假笑,「嚯,瞧瞧是誰來了。這不是我們的蝙蝠俠與羅賓嗎?」

迪奧尼是勘察組的老大。背地里大家都管他叫一隻眼,因為他左眼瞎了。當初他還在特殊作戰部隊的時候,在一次剿滅賊窩的行動中,由於缺少對方與某集團有非法武器交易的情報,他被反將了一軍。戰友死了好幾個,眼睛也丟了一隻。

事後,迪奧尼得知那個神秘集團和警局高層有勾結。之後的事就不得而知了,結局是他被調到了普通的警隊。

他對你和維斯托抱有敵意。因為在他眼里你們倆就和上層那些懶惰又無能的傢伙一樣。在每次發生案件時姍姍來遲,然後這看一看,那看一看,到頭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點屁用沒有。

維斯托敏銳地注意到他胸前的警徽不見了,說:「警長,你的警徽呢?這樣可不行,可不能跟眼睛一樣隨便就搞丟了。」

說完,維斯托不再搭理他,繼續往前走。迪奧尼在他身後氣得握緊了拳頭。他不屑地朝地上吐了口痰,什麼都沒說。

屍體放在一個裹屍袋里,被暫時安置在岸邊。維斯托走到裹屍袋跟前,蹲下身,拉開了袋子的拉鏈。頓時,一股惡臭噴涌而出。你們倆不約而同捂住了鼻子。

你強忍著惡心不去看屍體那干癟的腹部。在這方面,維斯托心態可比你強得多,他面不改色地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屍體。之後又重新拉上了袋子的拉鏈。

隨後,他又脫下鞋子,收起褲腿,下到水里面去了。他將手伸進了水里,在水草中摸索著什麼。這是一個容易被忽視的細節。如果是女性受害者的話,可能會有首飾之類的物品掉落。他在水里摸了好一會兒,突然「嗷」的一聲叫了出來。在場的警官們都圍了上來,包括迪奧尼。

「該死的,魚鉤!」維斯托大叫,舉起右手,一枚銀色的魚鉤穿過了他的食指,就像鉤住了魚的嘴巴那樣。

那魚鉤仿佛被看不見的線牽引著,並且已經緊緊勾住了維斯托。

你扭頭看了一眼迪奧尼,看見他露出了一種嘲諷的、戲謔的、似笑非笑的復雜表情。

03

魚鉤是醫生羅倫幫忙動刀取出來的。等麻藥的勁兒退去後,維斯托疼得直罵娘。

「別跟個娘們兒一樣,維斯托。」羅倫將髒繃帶丟進垃圾桶里,然後用消毒酒精噴了噴手術台。

在水中摸到魚鉤的可能性並非沒有,但在摸到魚鉤的同時手指被魚鉤刺穿就難說了。相當於你現在隨便去到一間酒館找一個叫約翰的人,你隨便拍了某人的肩膀,他回頭,你問他是不是約翰,他回答說他就是約翰。

維斯托坐直起來,從口袋里掏出煙盒,笨拙地用那隻剛動完手術的手從中抽出一根,叼在嘴上,點火。

「別在我這兒抽菸,維斯托。」羅倫瞪了維斯托一眼。

羅倫是警局醫務室的醫生。禿頂,戴著圓框眼鏡,眼鏡之下一雙死魚眼,看誰都是冰冷的眼神。他在這兒呆了有些年頭了,但要他說,在還沒禿頂之前他曾經也是一名警員。你沒聽錯,就憑這副瘦弱的身軀。

維斯托沖他一笑,起身走到窗邊,拉開了百葉窗。

然後他回過身,把車鑰匙扔給了你,說,你先回去吧。順便又向羅倫保證,他離開時會把門關好的。

羅倫沒再說話,他關上手術室的門,穿上大衣,戴上帽子。走到門邊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你一眼。

你和羅倫一同離開了醫務室。電梯里,他一言不發,你也一言不發。畢竟你和他都不是那種健談的類型。到了樓下,你們相互道別,然後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坐上維斯托的車,從後視鏡里,你看到了靜靜躺在後座上的報紙。上面畫著他們想像中的開膛手傑克:頭戴黑色高帽,身穿黑色大衣,半張臉隱藏在衣領之下,眼睛如同盯上獵物的猛禽那般注視著你。就連電台也在說開膛手傑克的事,這個兩百年前的亡魂,至今仍陰魂不散。

電台主持人說,除非他是吸血鬼,不是嗎?那樣我們就有足夠理由相信他可以活到現在。

夜幕下,你驅車行駛在公路上。左手握住方向盤,右手靠在車窗上,托住下巴。路上的車很少。你目視前方,卻幾乎沒有注意到一個黑色物體正迎面而來。

就在即將相撞之際,那黑色物體突然亮起了刺眼的燈光——是一輛黑色的車。你一個激靈,踩住剎車,同時猛打方向盤。

車子差點就撞上了公路兩旁的圍欄。再回頭看,肇事者早已不見蹤影。你破口大罵,行車記錄儀會拍下這個混球的。

當你回到家時,時間已經臨近午夜了。柔薩肯定已經睡了。手機上還有她發來的兩條短訊,一條問你吃過飯沒有,另一條則問你幾點回來。

你悄聲關上房門,沒有開燈,徑直走到臥室。她果然睡著了。你伏下身,親吻了她的脖子。

她從睡夢中迷迷糊糊地醒來,揉了揉眼睛,「幾點了?」

你坐在床上,疲倦突然侵襲全身。柔薩坐起身來,從後面抱住你。然後她帶著哭腔說,她剛在做夢。

「夢到什麼了?」你別過身,看著她的眼睛。她眯著眼,眼神迷離,隔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夢到,我被開膛破肚,丟進了河里……我一直叫你的名字,但是你背對著我,一直往反方向跑。」

這時,你突然注意到了床頭櫃上的香菸。

「你怎麼又抽菸了?」你將香菸盒拿在手中,仔細端詳。上面是一座倒立的紅山,和維斯托的香菸是一個牌子,只不過是女士款的細煙。她還在哭,你放下香菸,抱住她,「那隻不過是一個噩夢而已。你看了今天的新聞嗎?」

她突然一愣,說沒有。

嘩啦。你閉上眼,任由熱水沖刷疲憊的身軀。就在今天,你突然發現自己腦子有點轉不過來了。

浮屍,魚鉤,黑車,還有那個詭異的夢。

你走出浴室,一邊用毛巾擦拭身體,一邊沉思。柔薩已經睡著了。擦乾身體後,你在她身邊躺下,然後伸手摟住了她的腰。

次日早上,當你醒來時,柔薩已經不在了。手機里多了兩條訊息。

一條來自柔薩,她說今天是她的生日。

另一條則來自一個自稱傑克的人,訊息的開頭是,「你好,親愛的老闆。」

你猛地坐直起來。

在更多的不幸發生之前,我奉勸你盡早放棄調查。訊息上如是寫。最後的一行,寫著「來自開膛手傑克」。

04

加油站旁邊,維斯托端來了兩杯熱乎乎的咖啡,其中一杯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夾著。

「夠煩人了,」他說,「趕緊拿著。」

你接過了咖啡,他在副駕駛座上坐下,然後關上了車門。接著他一連打了好幾個呵欠,就差把一晚沒睡寫臉上了。

「局里所有人都收到了同一條短訊。」他吹了吹咖啡,說,「這是對警局的挑釁。」

這是對維斯托的挑釁,也可以這麼說。他很吃這一套。「這小崽子死定了,」維斯托說,「等著吃我的子彈吧。」

最新的報紙詳細地記錄了這起案子,包括目前受害者的身份正在確認中,以及警方將沿著人工水渠向上排查。他們不知道的是,受害者的身份已經確認了。通過一一對比近期失蹤人員名單以及DNA鑒定,受害者最終被確定為一個名叫瑪麗安尼爾森的女人。

瑪麗安尼爾森,36歲,獨居於紐波特區的一家廉價公寓,在酒吧上班,於兩日前失蹤。最後一次出現在監控攝像頭里是在夜場結束後。從監控里可以看到她獨自一人走出了酒吧,上了一輛計程車。

酒吧老闆看著你和維斯托,面露難色,不忘露出假笑,「你們也看到了,她的死跟我們沒關系。」

「我說了跟你有關系嗎?」維斯托一口煙吐在他臉上,「你當時為什麼不馬上報警?」

「老天爺啊!她下班了,她回家了,她可能身體不舒服所以兩天沒來上班,我就得報警嗎?誰知道啊……」酒吧老闆似乎沒意識到自己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最後訕訕地補充了一句,「兩位探長,我說……」

全是廢話。維斯托沒給他往下說的機會。

走,去一趟計程車公司。維斯托說。

你開車,維斯托閉著眼睛打盹。只有你知道他估計連做夢都在想著案子的事。

當你在計程車公司樓下踩下剎車的時候,維斯托一個激靈坐直了起來。他揉了揉眼睛,隨後解開安全帶,一句話也沒說,下了車。

根據車牌和時間,你們找到了那名司機。

「她說帶她去海邊看看,我就在海濱區那邊放她下了車。」計程車司機說。

確實與行車記錄一致。但如此一來案件愈發撲朔迷離了。畢竟海濱區離工業區可還隔了兩個區。瑪麗安是怎麼遇害又是怎麼被帶到工業區的,令人摸不著頭腦。

維斯托站在計程車旁邊,右手托腮,眉頭緊皺。他說:「走,去一趟紐波特區。」

紐波特區是整座城市中最烏煙瘴氣、犯罪率最高的一個區。

那兒住著的全是移民。他們要麼沒有了家,要麼一心孤意想來大城市闖盪一番。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大多數都在服務業做著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工作。以前工業還未沒落的時候,他們之中得有一半以上是工人。至於那些在街上游盪的無業遊民,那你可得小心了。

在鬧市附近,你們找到了瑪麗安尼爾森居住的廉價公寓。那棟樓得有幾十年歷史了,用最廉價的材料堆砌而成,從底下往上望甚至有種搖搖欲墜的錯覺。但就是這麼一棟樓,住著幾百號人。

公寓的老闆領著你們上了四樓,在走廊的盡頭,就是瑪麗安的房間。他嘴里操著你們聽不懂的語言,好聲沒好氣地給你們開了門,完事又自顧自離去了。

走進門,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混雜了過期食物與衣物受潮的異味。維斯托來到廚房,打開了房間里唯一的一扇窗,盡管沒什麼太大的作用。窗戶的對面是另一扇窗戶。他們管這種叫握手樓,兩棟樓之間幾乎只隔著一個手臂的距離,簡直令人窒息。

維斯托在瑪麗安臥室的床上摸索著,以他的直覺,很多奇奇怪怪的證物就會藏在這種地方。但除了在床頭角落找到的幾顆驅蟲藥,什麼都沒有。

而你則注意到了客廳牆上的海報,上面是一座紅色的山,似曾相識。思索片刻你才想起那款香菸盒子。只不過海報上的山不是倒立而是正立著的。

維斯托在床頭櫃的第二個抽屜里找到了一瓶安眠藥,在第二個抽屜里找到了一張病歷表。

瑪麗安尼爾森患有肺癌,發現於早期,但由於她並無法支付起高昂的手術費,活生生拖到了晚期。這一切迫使她自暴自棄,靠安眠藥勉強支撐住處於崩潰邊緣的精神。

從公寓下來的時候,太陽馬上下山了。趁維斯托跟公寓老闆交涉的功夫,你掏出手機,上面顯示一條短訊未讀。

早點回來我們一起慶祝一下?是柔薩發來的。

「送我回警局,然後你先回去吧。」走出公寓後,維斯托說,說完沖你挑了挑眉。這婊子養的原來早就看穿了你的心思。

於是你開車送維斯托回警局,隨後獨自一人驅車回家。經過花店的時候,你還特地買了一束花。你確實已經忘了有多久沒送過她花了。

你站在上行的電梯里,手中捧著那束鮮花。你望著手中的花出了神,最後是電梯到達時「叮」的一聲將你拉回了現實。

你站在門口,想著給她一個驚喜,所以你沒有直接開門,而是敲了敲門。如果是往常,她一定隔老遠就問道:「誰啊?」然後出來開門,身上還穿著圍裙。

一共敲了三下門,沒人回答。不知為何,你的心跳突然開始加速,眼皮子也在狂跳。你有種不詳的預感。就在你打算敲第四下時,門自己開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你摸索著燈光的開關,突然一陣風迎面吹來,帶著一絲血腥味。窗戶沒關,肯定的。

然後你注意到,腳踩在地板上有種黏糊糊的感覺。

你遲疑地開了燈。

地板上血淋淋一片。一道像是被拖行後留下的痕跡,直指浴室。

柔薩的手機就躺在地板上,上面還有帶血的指印。

你根本不敢走進浴室,你害怕面對這一切。這時你收到了一條短訊,是那個自稱傑克的人發過來的。

我應該警告過你了。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來自「開膛手傑克」。

一股惡心的感覺突然自你的胃部深處涌現,直攀上你的喉嚨。

你彎下腰,開始止不住地嘔吐。

05

他們沒有找到柔薩的心髒。

他們找到她的時候,她正躺在裝滿鮮紅色液體的浴缸里。和瑪麗安尼爾森一樣,她的腹部被殘忍地剖開,面部也遭到了毀容。

羅倫拍了拍你的肩,說了句節哀。

你就坐在那兒,面無表情,大腦一片空白。而維斯托坐在一旁抽著煙,臉色鐵青。在場的警員都默契地保持沉默。

你渾身都在顫抖,嘴里嘀嘀咕咕的,一直在重復著同一句話。只有離你離得最近的維斯托聽見了你在說什麼。

「荷頓,你知道我想說什麼,」維斯托掐滅了菸頭,說,「這個案子你沒法繼續查下去了。」

你一臉難以置信地看向維斯托,發紅的眼里倒映出維斯托疲憊的臉。你說:「不,我要跟下去。」

你給手槍上了膛。里面只有兩顆子彈。一顆是你為這個婊子養的准備的,另一顆則是給你自己准備的。

「死我也要帶他一起上路。」你說。

迪奧尼站起身,滿不在乎地說了一句:「跟個毛頭小子一樣,只能逞能。」

說罷,他調整了一下帽檐,雙手插兜,轉身就要離開。但就在這時,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他一回頭,就挨上了你重重的一拳。

因為這一拳你受到了局里的處分,遭到了停職處理。但老實說,你根本不在乎。

你脫下了警服,上交了配槍。但就像我說的,你他媽根本不在乎。就算只有自己,你也決心把這個案子查到底。

你離開了警局,來到了停車場。維斯托正背靠著警車,一手抽菸,一手插兜。見到你的時候,他說:「我很想說這一拳你打得漂亮。但我更關心你的精神狀態,荷頓。」

他起身,打開了車門,等著你。你說你已經不再是警員了。

「少廢話。趕緊的,上車。」他說,「你現在是關鍵證人,有我給你做擔保。」

就在那一刻,你緊繃的表情終於稍微鬆弛了下來。

你坐上車,系好了安全帶。維斯托也坐了進來。誰也沒有說話,但你們想到的是同一件事。

和維斯托一起,你驅車回到了公寓。

維斯托向保安部門那個睡眼惺忪的傢伙出示了警徽。然後你們進去開始調查監控記錄。

錄像以八倍速播放著,你看著車子進進出出,時不時暫停下來看細節。當錄像左上角的時間來到當天下午三點的時候,一輛黑色的車子吸引了你的注意。

跟那天晚上差點迎面撞上你的那輛黑車很像。你跟維斯托說了。他立馬湊了過來。

維斯托不停地按下前進、後退,重復播放著那輛黑車進入停車場的那幾秒。遺憾的是,從監控錄像里根本看不清駕駛座上的人臉,只能依稀辨別出車牌號碼。

「恐怕,他一開始就是沖著你來的。」維斯托得出結論。

你們回到了車上,開始查看行車記錄儀,卻發現最關鍵的那一段不知何時被什麼人刪去了。

而維斯托卻興奮得直咬牙。這是此次案件以來他第一次發現真正有用的線索。你不解。

但很快,你也意識到了。這麼說好了,警局里有內鬼。這下你該明白了。

06

老人都知道。在很多年前,在城市崛起之初,遍地都是巨大的煙囪,一刻不停地往外排放著廢氣。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整座城市都被揮之不去的霧霾所籠罩。後來新型技術產業崛起後,這些工廠便逐漸被遷移至了其他更為落後的地區。

再之後,重污染的工廠被逐漸取締。剩下的就是你看到的那樣。在這里,沖天的白煙成為了一種苟延殘喘,刺耳的噪音則成了一首安魂曲。在這里,人工水渠就像輸血管一樣,自城市的心髒流出,在城市邊緣分成若干分支,流進工業區。

城市的廢水經過二次處理,就成了工業用水。再經過一輪循環,再排進人工水渠里。最終,最髒的那部分會堆積在水渠最下游的那部分。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會說,瞧,這就是城市發展的代價。必須有人承擔。

用維斯托的話來說就是扯蛋。不過是一幫逃避責任的混球罷了。當然,他絕不會在別人面前說這話,畢竟他領的薪水也是這幫高高在上的混球給的。

迪奧尼眼睛四周的淤青還沒消。再次見到你時,那一拳帶來的疼痛似乎又被喚醒了。於是他用手捂住了那隻眼睛。

「希望這次你能帶來點有用的消息,而不是一堆屁話。」維斯托對他說。

此前警隊已經沿著人工水渠搜索了兩天毫無收獲。黑車相關線索的加入,使得案件終於有了轉機。對此迪奧尼沒話說。另一方面,你的停職調查也結束了。你終於取回了自己的警服和手槍。

在瑪麗安尼爾森的屍體被發現的前一晚上,一輛黑車開進了一家食品加工廠旁邊的巷子里。有個人從車上下來,繞到了車子後面,打開了後車廂,從里邊拖出來一個麻袋。而這一切都被拐角處的攝像頭給拍了下來。

維斯托遞給迪奧尼一根煙,說:「同事一場,沒必要搞得這麼僵不是嗎?」但被他拒絕了。

「抽菸只會讓你死得更快。」迪奧尼說完,頭也不回離開了。

在他離開後,維斯托抬頭看了一眼拐角處的攝像頭,現在你們所站的位置就是黑車曾經停留的位置。然乎他說:「走吧。」

你們爬上巷子側面的梯子,進了食品加工廠。廠里光線很差,頭頂的透明雨棚透進來幾束白光。現如今工人基本都被機械取代了。長長的傳送帶上,一隻只經過加工的雞經由機械的手臂被裝進了食品包裝袋里。它們就是你在路邊餐廳吃到的那種雞,肉質很柴,吃起來味如嚼蠟。它們長年累月被置放在冰櫃里,等到快變質時,就用各種香料醃制,裹上澱粉,做成炸雞。

找下水道的排水口。維斯托說。於是你們往深處走去。

嘩啦。你聽見水聲傳來,維斯托也聽見了。「這邊。」他說。

從上往下望去,排水口黑得深不見底,但實際上只有兩三米的高度。維斯托一躍而下,落在一處平台上。

過了一會兒,他舉起一個什麼東西朝你喊:「找到了!」

那是一個手提包,包里裝著一瓶香水,一個打火機,一包香菸,一支口紅,以及一張發票,落款處寫著瑪麗安尼爾森。這是她的手提包。

這時,你一眼瞥見了排水口的地面上還有個閃閃發亮的東西。你撿起來一看,是一個警徽。

「迪奧尼。」維斯托冷不防說,「還記得嗎?他的警徽不見了。」

突然,一切都串聯起來了。刪掉行車記錄的人絕對也是他。畢竟沒幾個人能接觸到警車。

「你們在說我?」迪奧尼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你們身後,「你們是想說這一切都是我乾的嗎?胡扯。」

他緊接著補充道:「那個警徽不是我的。我的警徽前幾天落在洗衣店了。」

「那天晚上,開車企圖撞我的人也是你。」你說。你已經認定是他了。此時此刻,在你的印象里,黑車司機的長相已經和迪奧尼的長相重合了,盡管你從來都沒有見過他真正的臉。

「你在說什麼?那根本不是我。」迪奧尼說。好嘛,還在狡辯。

「回局里交代吧。」維斯托說。然後他把瑪麗安的手提包交給了你,讓你帶著迪奧尼先走,他還要留下來調查一下。強迫症總是使他覺得好像遺漏了什麼東西。

於是你押著迪奧尼先往工廠出口走去。就在你們走到門口的時候,工廠深處傳來了一聲短促的叫聲。

你和迪奧尼原路返回排水口,然後在那兒看見了維斯托。他瞪大雙眼,張著嘴巴,身體被水中一根尖銳的木柱所刺穿。鮮血將他的胸口一整個染紅了。

當他們把他救上來的時候,羅倫說:「他早就斷氣了。」

07

自從食品加工廠的慘案發生已經過去了兩個月。在這期間,迪奧尼在洗衣店找到了遺失的警徽,洗清了嫌疑;開膛手傑克一案也因為線索中斷而擱置。盡管如此,警局還是加強了日常巡邏力度。畢竟表面功夫還是得做到位。而這一方面也是為了應付那些媒體。

如今,頭版標題寫著「開膛手傑克仍逍遙法外,警方被質疑能力不足」的報紙在城市中滿天飛。開膛手傑克以戴著黑色高帽,身穿黑色大衣,帽檐下露出一對眼睛的形象出現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電視節目上的所謂社會學家對開膛手傑克對青少年產生的影響表示擔憂——現在,模仿開膛手傑克的穿著已經成為了一種全新的熱潮。

你趴在吧檯上,聽電視台里的那些人胡扯。你幾乎快喝斷片了,但你還是接著滿上了一杯。

自從維斯托死後,你整日與酒精作伴。如果說在柔薩死的時候你的心已經死過一次了,那麼你現在可以說只是一具行屍走肉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你試過將槍口插進嘴里,然後把手指搭在扳機上。但你就是扣不下去。

你就是個慫貨,就是個笑話。連你自己都覺得好笑。你笑著笑著淚流滿面。

巷子里,你扶著牆嘔吐。幾個流浪漢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你。「看什麼看,滾開。」你朝他們喝道,他們便識趣地看向別處去了。

然後你用袖子擦了擦嘴,站直。你一回頭,發現身後不知什麼時候站了一個女人。

「你在這兒,荷頓先生。」女人說,「想在這幫流浪漢里找到你可真難。」

「你他媽以為你是誰?滾開。」你醉醺醺的,朝她一揮手。她敏捷地躲開,擒住了你的手,然後將你的手背拷在身後。

你疼得大叫,又一次問她:「你是誰?誰讓你來的?」

這時她終於肯鬆手了。在她的身後,巷子的盡頭,你看到了一輛警車。迪奧尼就在警車旁邊站著。

你跟著那個女人上了迪奧尼的車,關上了車門。迪奧尼坐在駕駛座上,透過後視鏡看你。「真狼狽啊。」他說,「這位是菲比,跟你一樣,是個喜歡逞能的菜鳥警員。」

借著車里的燈光,你看清了旁邊女人的臉,金色短發,碧綠眼睛,頂多二十歲出頭。她長得很像你認識的一個人。

菲比沖你俏皮一笑,為她下手過重而道歉,同時一邊點了支煙。你注意到她抽的那款香菸,想起了維斯托留下的唯一一件遺物就是一包香菸。你認出上面那座倒立的紅色的山,它們是同一個牌子。

你心想她可不是什麼菜鳥。被她抓過的手還在隱隱作痛。

「在那之後,警局排查了每一個警員,發現並沒有人丟失了警徽。這不是怪事一樁嗎?按理說每個警員在他們的職業生涯都有且只有一個警徽。」迪奧尼說。

你心想,關我什麼事。

你打開車門,准備下車,這時你想起了一件事。你對迪奧尼說:「你眼睛的傷好了啊。當時對不住了。至於案子,就這樣吧。我要走了。」

「但是……查下去,總會有線索的。」菲比說。

你猶豫了一會兒,下了車。

那天晚上你徹夜未眠。你閉著眼,不知為何,那座紅山總是出現在你眼前。雖然你不認為這其中存在著什麼關聯,但你在很多個地方都曾見過它的身影。

你突然想到,瑪麗安、柔薩和維斯托,他們抽的都是同一個牌子的香菸。

你迅速爬起身,用電腦搜索了那個香菸牌子。品牌名叫Vicary,又被菸民們簡稱為「紅峰」,成立於百年前,創始人是詹姆斯維卡利。那座倒立的紅山正對應了品牌名的首字母V。早在前幾年,Vicary的諸多間菸草廠都遷出了城市,如今僅存的一家地址就在工業區人工水渠最下游的那片地區。

突然之間,你清醒了。久違的熱血湧上了你的腦子。

第二天早上,你給手槍上了膛,放進上衣內側的口袋里,然後出了門。公寓樓下,一輛警車早已恭候多時。迪奧尼坐在駕駛座上看著你,而坐在後座的菲比則朝你揮了揮手。

菲比幫你開了車門,興高采烈地說:「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你什麼也沒說,上了車。

08

菸草廠內,菲比托著槍,謹慎地前進。在確認沒有埋伏後,她朝位於二樓的你和迪奧尼打了個信號。迪奧尼沒作聲,揮手示意你繼續前進。你跟他身後,一步一步輕輕地踩在高架上,確保不會發出太大的動靜。

不久前,就在你們抵達菸草廠後,在菸草廠門口,那輛神出鬼沒的黑車出現在了你們面前。車就停在那兒,車的主人卻不見蹤影。迪奧尼一個肘擊敲碎了車窗,打開了車門,然後你們發現車上什麼東西也沒有,甚至連點食物殘渣都沒有。

「這得是一個多一絲不苟的傢伙啊。」菲比說。

迪奧尼伸手探了探駕駛座,發現上面還有一絲余溫。這意味著車子的主人很可能現在就在這間菸草廠里面。

除此之外,車子里還有一股淡淡的刺鼻的味道。這味道你並不陌生,是消毒水的味道。

奇怪的是,菸草廠里一個人影都沒有。在持續而悶重的機械聲的映襯下,氣氛反而顯得寂靜無比,甚至你能聽見心髒的跳動聲。

菲比繼續在往前探,走到牆邊的時候,她一閃身躲到了支柱後面,過了一會兒,她朝你們打了一個信號,意思是前方沒有危險。

就在這時,那輛黑車突然從外面撞碎了菲比身後的牆壁,駛了進來,並碾過了她。你們只聽見一聲巨響,以及菲比短促的一叫。濃煙散去,菲比被壓在那輛黑色的車下,鮮血從車子底下鋪展開來。

當你和迪奧尼迅速地跑下樓來到黑車旁邊時,發現車上的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憤怒和悲傷又一次令你幾近窒息。迪奧尼在黑車旁邊蹲下,捧起菲比那無力的手,緊咬嘴唇,你看到他的嘴唇很快滲出了血,「沒時間給我們悲傷了,荷頓。」他冷靜地說。

克制住情緒,你們繼續往深處走。你聽見什麼東西被踩碎的聲音,一回頭,卻發現什麼也沒有。

迪奧尼始終保持在你前方五米左右的距離,他負責探索前方,你負責警惕後方。走著走著,迪奧尼突然停下了腳步。

「停,不准你再往前走一步。」你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說。

「按他說的做,荷頓。」迪奧尼說。

羅倫從暗處中走了出來,他的手槍頂在迪奧尼的腦門上,迪奧尼高舉著雙手。

一時間,巨大的信息量使你的腦子轉不過來了。

「原來如此,他們排查了所有人的警徽,唯獨把你的給漏了,羅倫。」迪奧尼後知後覺。

「閉嘴。」羅倫用槍口狠狠地頂了一下迪奧尼,說,「把槍丟掉,荷頓。丟遠點。」

你只能照做。你把槍放下後,再一腳踢開。

原來這一切都是羅倫乾的。是他企圖開車撞你,是他刪了行車記錄,是他殺了瑪麗安尼爾森,柔薩還有維斯托。你突然想到他平時那副不苟言笑的嘴臉。當他安慰你節哀時,他心里在想些什麼?當他懷里抱著死去的維斯托時,他心里在想些什麼?你完全搞不懂。

「維斯托是第一個意識到兇手真實身份的人。」羅倫用那冰冷的眼神看著你說,「很聰明,但也很可惜。」

「為什麼?」你幾近崩潰。那是一種你這輩子從來沒體驗過的復雜情緒。

「沒有為什麼,荷頓。我只是在完成我的任務。」羅倫說。

突然,「嘭」的一聲,一發子彈從你身旁經過,穿透了羅倫的左肩。他一踉蹌,被迪奧尼抓住了機會。迪奧尼一手奪過了他的手槍,將他按倒在地上。你一回頭,看到了身後不遠處伏在地上的菲比。剛才那一槍幾乎已經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氣,她現在躺在那兒一動不動了。

你跑過去,將她扶了起來。然後你喜極而泣,她還有呼吸。

警隊包圍了菸草廠。以真兇羅倫被逮捕為結尾,開膛手傑克一案結束了。菲比躺在擔架上,她身上的傷口被簡單地包紮了一下,當她再次見到你,她虛弱地沖你一笑,說:「我說了吧,查下去,總會有線索的。」

說著,她伸手掏出了一包香菸,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然後將煙盒遞給你。

「你知道嗎?你長得很像我一個熟人。」你說,說完你接了過來,抽出了一根煙。你熟練地打火點菸,不忘幫菲比也點上。「這一切,就好像一個噩夢一樣。好在現在都結束了。」

你猛吸了一口。香菸充斥了你的肺部,有一種久違的充實感。

吞雲吐霧中,你聽見有人說了一聲「不」。下一秒,一發子彈擊穿了你的後腦勺,在你的眉心留下一個彈孔。

在你死前還保留有意識的那幾秒內,你看見迪奧尼在你的身旁蹲下。

他說:「明明就差那麼一點了,荷頓。治療中止。」

09

忒修斯療法,名字來源於古希臘作家普魯塔克提出的「忒修斯之船」問題。將人的意識分為若干個模塊,不同模塊負責不同的功能,在保留一個人原本自我的基礎上,實現特定的意識模塊移除,或者增加特定的意識模塊,從技術層面來說已經實現了。

簡單來說,想忘掉什麼東西,想戒掉什麼癮都可以通過忒修斯療法實現。

只要戴上頭部裝置,程序就會開始生效。患者將置身於意識世界——對特定意識模塊的移除或增加就將在這個意識世界里進行。只不過意識世界因人而異,取決於患者日常接收到的信息。打個比方說,如果你是八九零年代的警匪片粉絲,那麼你的意識世界很可能就是一座罪惡都市;如果你接觸數碼龐克題材偏多,那麼意識世界就很可能是一個數碼龐克世界。而對於患者來說,這一切就跟做夢一樣。當夢醒的時候,治療也就結束了。

沒有病痛,輕輕松松——就跟診所門口那塊巨大的霓虹燈廣告牌上寫著的一樣。

當然,忒修斯療法也存在著弊端。意識可以被移除,也可以被植入。如果意識模塊移除治療的過程不順利,那麼很可能就反過來發生意識植入的情況。比方說,你想移除「抽菸」的念頭以此達成戒菸效果,卻不小心在最後關頭植入了「抽菸」的念頭,那你後半輩子大機率就離不開香菸了。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需要一個保險手段。」弗雷德醫生說,「這麼說吧,在你的意識世界里,迪奧尼警員就是那個保險手段。」

我就在坐他正對面,恍惚地看著他。再次醒來時,我的精神狀態已經好多了。

「不僅如此,所有出現在你意識世界里的角色,都是現實世界的映照。」說著,弗雷德醫生在一個西洋棋棋盤上擺上了四枚黑色的兵卒棋子,然後他一個個指著棋子說:「維斯托,你大學時期最好的朋友,幾年前你們因為某件事鬧掰了;柔薩,你的前女友,她在兩年前就已經跟其他人結婚了;菲比,你的妹妹,也是你唯一的親人,但是你們已經有一年半沒聯系了。」

診室里的鏡子映照著我狼狽的臉。我剛在洗手間哭過,哭得雙眼通紅。

「至於瑪麗安尼爾森,她就是現實中的你。你得了肺癌,剛從一次手術恢復過來。比她幸運的是,你還有救,只要把煙戒了就行。」說這句話的時候,弗雷德醫生看了一眼桌面上的那包煙,「你還記不記得,你就是為了戒菸才到我這里來的?」

記得。我說。

「菸癮是一種生理依賴,對尼古丁的依賴。但同時也是心理上的,你明白嗎?」弗雷德醫生說,我點了點頭,他繼續說:「在你的意識里,抽菸的暗示往往跟一些事物或者重要的人綁定在一起。我問你,在你戒菸的時候,你有沒有經常在想一件事的時候,突然產生想抽菸的念頭?」

想起她的時候,我總會突然想來一根。我回答,是的。

弗雷德醫生接著在棋盤上擺上了一個白色主教棋子,然後他說:「這就是羅倫,在忒修斯療法中,他是負責清除抽菸相關意識模塊的程序,也就是——這四個黑色的兵卒棋子。」說著,他用那枚白色的主教棋子將黑色的兵卒棋統統掃倒在棋盤上。這讓我又想起了他們一個個死在我面前的樣子。但我告訴自己,都是假的。

「為什麼羅倫會以開膛手傑克的形象出現?因為從意識層面來說,羅倫對於你而言是一名入侵者。所以你的自我保護意識將他包裝成了一個殺手,同時逼迫著自己去找出他的身份。」說到這里,弗雷德停下來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然後繼續說:「至於為什麼在你的意識世界里羅倫會是我的樣子,我想是因為你對我感到不安吧。你對所有醫生都感到不安,我說對了嗎?」

我雙手捂著臉,又開始哭起來。弗雷德醫生貼心地給我遞來了一張紙巾。

然後,他在棋盤上擺上了一枚白色的城堡棋子,用以指代迪奧尼。

「再說回迪奧尼,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麼保險手段會以你童年霸凌者的形象出現。」他托腮深思,「我想可能是因為你的討好型人格在作祟吧。雖然他經常欺負你,但在你的內心深處,你一直渴望跟他交朋友。這種心理促使你將迪奧尼包裝成了一個表里不一卻正直的警長形象。」

我將臉埋進膝蓋里,失聲痛哭。他說的都對。此時我就像赤身裸體坐在商店櫥窗里供人欣賞一樣。

弗雷德醫生起身,打開了窗戶。外面正在下雪。等你哭得差不多的時候,他說:「今天你先回去吧,改天再回來復診。至於錢的事,你不必擔心,有人幫你付過了。」

我站起身,說了聲謝謝,走之前,我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包放在桌上的香菸。

離開診所後,我拿出手機,看著通訊錄一個個號碼,用凍得發紅的手往上翻。我選擇其中一個號碼,打了過去。

嘟。嘟。嘟。

在等待了十秒鍾之後,對面的人接都沒接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放下手機,我雙手插兜。該死的雪還在下。該死的,我又想來一根了。

Nicotine Dream丨尼古丁之夢

註:

*故事根據筆者親身經歷改編(指戒菸)。在提筆之下,我讀完了美國作家帕拉尼克的《帕拉尼克談寫作》,深受啟發,然後我就恬不知恥地借鑒了一下《搏擊俱樂部》的開頭。除此之外,本來是想寫一個《致命ID》那樣的故事,但功力不足,所以結果就是為了一點醋包了一盤餃子。如果你已經讀到這里,那麼你可能已經明白了,我為了第一段和最後一段寫了一個有點俗套的故事。

*圖片是筆者使用Midjourney生成的。

*關於角色:起名字對我來說一直比寫故事還難。所以主人公荷頓(Holden)和妹妹( Phoebe)直接照搬了《麥田里的守望者》。維斯托(Westall)是我隨便在Google的相關推薦找到的人名,出自一個我沒有讀過他作品的作家:羅伯特·韋斯托爾(Robert Westall)。迪奧尼(Diony)這個名字則是來自於「達摩克里斯之劍」典故的主人公狄奧尼修斯 ,對應了他在故事中作為最後保險手段的身份。

*James Vicary: 1957 年,市場研究人員 James Vicary 聲稱他在美國新澤西電影院播放《Picnic》這部電影時,把印有「喝可口可樂」和「吃爆米花」這些話語的圖片穿插在電影中很快地閃過。結果發現,戲院的可樂和爆谷的銷量分別增長了 18.1%和 57.5%。 本來的想法是,在故事中頻繁地插入抽菸的橋段,來重現James Vicary的研究結果,所以故事里的香菸直接用了他的名字(後來他自己承認都是瞎掰的)。

*紅色的山則是來源於《電馭叛客2077》中紅峰區(Red Peak),對這個名字印象深刻,所以就用了。

* 忒休斯之船: 亦稱忒修斯悖論,是形上學領域內關於同一性的一種悖論。1世紀時的希臘作家普魯塔克提出了這個問題:如果忒修斯的船上的木頭逐漸被替換,直到所有的木頭都不是原來的木頭,那這艘船還是原來的那艘船嗎?這類問題現在被稱做「忒修斯之船」。

*開膛手傑克:1888年8月7日到11月9日期間,在英國倫敦東區白教堂一帶以殘忍手法連續殺害五名妓女的兇手所冠的化名。

*2023年最後一個故事,如果你看到了這里,感謝閱讀!以及,新年快樂!

來源:機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