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遊戲資訊 拉片丨《陽光普照》

拉片丨《陽光普照》

長文劇透。

《陽光普照》是台灣導演鍾孟宏的第五部劇情長片,此片在2019年入圍全球多地影展並在台灣金馬獎斬獲多枚獎項。導演聚焦的目光從之前一部《大佛普拉斯》的社會最底層的邊緣人物轉移到城市的中產階級。

從影片的名字和海報來看《陽光普照》似乎是一部頗為正能量的影片,但卻恰恰相反。海報中一家人整整齊齊站在綠油油的街角前合影,與日本導演是枝裕和的《如父如子》海報有很大的相似度,有點像家庭溫情片的感覺,但看完後卻有如芒在背的忐忑感,久久消散不去。

值得留意的是此片的英文名為「a sun」,一個太陽,英文我們通常說「the sun」而不用「a sun」, 「sun」和「son」發音相同,導演隱喻本片主題是一個兒子。這也是片中主角駕校教練阿文口中所提到的他只有一個兒子,可是他明明就有兩個兒子,為什麼他卻不承認另一個呢?影片一開頭就交代了阿文所不承認的未成年小兒子阿和與死黨菜頭闖下的大禍,阿和混社會被黑輪欺負,於是阿和和菜頭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騎著偷來的摩托車前去教訓在火鍋店用餐的黑輪,到了現場菜頭二話不說直接用開山刀砍掉了黑輪的一隻手,由所謂的「嚇嚇」黑輪演變為嚴重的暴力傷人事件。值得玩味的是導演在這里給了一隻斷手緩緩沉入火鍋里的特寫,觀眾剛看到這里可能會不明為何要這樣拍,但影片在後面就有交代阿和出獄後偶遇做通下水道的黑輪,此時兩人已了仇恨。黑輪這時一隻胳膊裝了假手,阿和問黑輪手最後還是沒有接回來?黑輪戲虐地說醫生講手掉到糞坑里都還有機會,但掉到湯里就沒了。這時觀眾回想起會哭笑不得,導演的特色是影片無論是主角或配角都有完整的故事線,下文我還會舉例。

阿和之所以不被父親阿文承認不僅是因為他念書不行而在社會混,而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和哥哥所形成的兩極反差,兩兄弟有截然不同的外表和個性。阿和瘦小木納,哥哥阿豪則從小到大都是大人心目中所謂的好孩子,不僅高大帥氣,而且品學兼優。每當駕校學員問阿文有幾個小孩的時候,他的回答總是一個,而且會補充道兒子明年上醫學院。導演提到過他塑造人物通常源於生活,他近年常和計程車司機聊天,有些健談的司機說到他們小孩考到好高中或念上好大學的時候臉上通常會露出笑容,導演說對於這些辛苦賺錢的司機來說,他們小時候課業上都沒有得到老師或長輩的稱贊,更不用說念過什麼名門學校,如果小孩子在課業上有傑出的表現,好像替他們報了殺父不共戴天之仇,內心的喜悅不在話下。

主人公阿文正正是這類在社會上不上不下的中產階級,在駕駛學校有一份普通的教練工作,妻子琴姐在酒店為小姐們做頭發。兒子如果唸到醫學院就意味著將來家里能出一個醫生,這代表著社會地位的流動上升的可能性,所以大兒子阿豪是阿文的唯一希望,而琴姐對兩個小孩則是較為公平地對待,覺得不管好壞都是自己的小孩。弟弟阿和因教唆傷人在法院第一次出庭時,阿文竟然缺席並在電話對妻子說希望把阿和關到老,關到死。阿和悔過後本有機會重返社會,但法庭以家長意見為主,在陳辭時阿文仍堅持要把阿和交給少年輔育院教育,於是換來了三年的勞教刑期。

考過駕照的朋友應該有碰到這一類的教練,他們往往會對學員比較嚴苛,彷彿進了駕校就是自己的地盤,動不動就教訓學員,其實也只不過是會開車而已,出了駕校就沒有什麼其他值得炫耀的能力了。阿文就是這樣一個人,他的人際關系范圍也在駕校之內。有趣的是作為駕校教練但自己卻沒有車,也自知沒什麼文化,和大兒子阿豪說話時甚至有些怯,平時叮囑兒子的話只能用駕校標語的「把握時間,掌握方向」。這反映了父子之間溝通不暢,即使是最疼愛的兒子也不甚瞭解。阿文唯一在乎的就是阿豪明年進醫學院進升,阿豪今年因為一時失利沒有拿到第一志願而自己選擇了復讀補習,其實也是不能辜負父親的期望,這為後來的悲劇埋下伏筆。

對於華人社會傳統家庭中的父子關系我們都有一定程度的體會,父子之間除了在兒子小時候比較親密之外,青春期後往往會有隔閡,雖然彼此心繫對方但又不懂如何表達是好。老派父親的形象通常過於刻板教條,兒子認為那是已經過時的一套卻無意撕破父親麵皮。阿文到補習班給大兒子送補習費,遞到手中補習費是包在信封里的這種老派方式。我們從前念書的時候都有過這種體驗,只有這一刻感到是虧欠父親的,而父親也在此時獲得應有的尊嚴。

影片中在現實世界阿文和大兒子只有這一段簡短對話的劇情,導演准確傳達了當今社會父子之間的無話可說的情況。在我看來很有共鳴,說起慚愧,和父親每年通話不過幾次,每次時間很短且都草草收尾,最後留給我的問題都是什麼時候結婚。事後我在想假如我結婚了可能問題會變成什麼時候生小孩,這並不是個例,瞭解過後一些朋友的父子關系和我很相似。

在影片在進行到三分之一時候阿豪以跳樓自殺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導演在這個事件前給了天空一個長鏡頭,太陽慢慢被烏雲遮蔽。這觀眾不回看細想的話很難接受這個突如其來的走向。阿豪走前洗了一個澡換上干淨的衣服,並把房間整理好走出門外,不久後鄰居按門鈴然後阿文來開門,這段台詞處理很妙。

「陳先生,不好意思這麼晚了,樓下有個男生很像你家大兒子,你要不要下來看一下。」

接下來的鏡頭是夫妻兩人依偎著目送阿豪的屍體被運走,兩人的表情反應各有不同,琴姐崩潰痛哭,而阿文更多的則是錯愕。確實大多數人在忽遇人生重大變故的時候往往並無激烈反應,通常是懷疑事件的真實性。

回看之前的劇情可以看到阿豪有一些略微不正常的舉動,他在補習班午休時會忽然發現身邊的同學忽然消失而只剩他一人,而隔幾秒後同學們又閃現回來了。因為語文課上走神被老師發難,一向乖巧的阿豪開始質疑老師是否相信自己講課的內容。這里有趣的是老師的回答是他也不信,然後請阿豪滾出去。不得不說當今學校里的教育已經脫離了教育本身而變成為社會分流階級的一種手段,老師教的知識不過是考試用的而已。在阿豪的喪禮上這位語文老師也前來鞠躬致哀,這又體現了導演塑造角色的完整性。正在服刑中的弟弟阿和也戴著手腳銬參加了喪禮。

補習班女同學郭曉貞主動接近阿豪,一天晚上下課後阿豪追上小貞,小貞問阿豪是不是生語文老師的氣,在夸贊阿豪說補習班老師對他有很高的期待後,阿豪給她講了一個司馬光砸缸的故事,這里在影片中用一段詭異動畫表現了和我們聽過砸缸救出溺水小孩的不同版本,動畫看得我有點背脊發涼,據導演稱他借用了袁哲生的《寂寞的遊戲》。

「在我心底埋藏了一個故事,我從來都不告訴別人。

「我之所以不曾跟別人提起,並不是因為它是個多麼了不起的故事;相反地,它是一個很單調、很無趣的故事。我一直保留這個故事,主要是想讓我心中的困惑有一個容身之處,並沒有別的理由。另一方面,因為這是一個古老又平凡的故事,我只好很神秘地、小心翼翼地把它包裹起來,使它成為一個值得收藏的東西。

「這個故事經常以幾個簡單的畫面浮現在我的腦海里。一開始,幾個古代的小朋友在庭院里玩迷藏,他們樂此不疲,不時地發出愉快的笑鬧聲。後來,輪到一個叫司馬光的小男孩當鬼,很有風度地背轉身去,用手臂遮住雙眼,然後倚在一根石柱上。他慢慢地數著「一—-二—-三」,他刻意數得很慢,好讓他的同伴們可以有充分的時間躲藏起來。直到完全聽不見任何聲響的時候,他才慢慢地放下手臂,轉過身來,面對一個完全不同的景象庭院里原先的人全都不見了,嘈雜聲也都沉寂了,連樹葉也是靜止的。他開始向四周覓去,熱切地想要一一找出他的同伴們。他是一個敏感又堅強的小孩,很快地,他一一發現了他的同伴們,並且把他們逮出來。當所有的人都重新聚集在一起,並且鼓譟著要再繼續遊戲時,司馬光卻堅持說還有一個同伴尚末出現,還沒被他找到。他的同伴面面相規,不知所雲。他們又重新清點了一次,一個也不少;可是司馬光不以為然,他一定要把那位失蹤的同伴找出來之後,才肯繼續玩捉迷藏遊戲。漸漸地,所有的人都被他堅定的態度說服了!於是他們尾隨在司馬光之後開始搜尋了起來。

「下一個畫面來到一個大水缸前面。這是一個很大很厚的水缸,那是—種古時候放在庭院里接雨水,以備消防急難之需的貯水槽。它的高度超過一個小孩子,所以他們一行人從水缸外面根本看不見任何東西。有人提議爬到樹上去看看里面有什麼東西,也有人熱心地要去找梯子來這時,眾目睽睽之下,司馬光很勇敢地拾起地上的一塊大石頭,把它高高舉起,使勁地往水缸中心最脆弱的地方砸去……水柱從破裂的缺口泉涌而出,潑酒到地上,才一瞬間,他們清楚地看見水缸里的確是有一個人,他撐起雙手在水缸內旋繞了幾圈,然後順著水流被沖到濕答答的地面上,面朝下,身上沾滿了黃色的污泥。看到眼前這個身上沒穿半件衣服、光著屁股發抖的小男孩,大夥兒開始忍不住驚呼大笑起來,連司馬光也洋洋得意地笑了;不過,他的笑聲只維持了一下子。藏在水缸里的小男孩狼狽地從地上站起來,當他把臉上的污泥抹掉時,所有的笑聲都戛然而止。赤裸的小男孩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露出一雙空洞的眼球,他長得和司馬光一模一樣。所有的人好像看見鬼魂一樣開始四下逃散,只剩下司馬光一個人怔在原地,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

這就是我一直埋藏在心中的故事,和時常出現在腦海里揮之不去的簡單畫面——一個脆弱的故事。」

袁哲生在39歲那年同樣選擇用自殺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不管影片中這個故事是阿豪自己編的抑或引用袁哲生自殺之事暗示郭曉貞,也許他已經向她發出了求救信號。

在喪禮結束後小貞和阿豪媽媽有一段精彩的演出,導演稱他很害怕這場戲拍不好,假如拍不好的話那麼之前的戲都廢了,因為兩個有年齡差的女人之間的談話很容易有一句沒一句這樣,但恰恰相反,台詞和演員的表情都非常到位。小貞緩緩地把觀眾帶入她回憶中,兩人結識後阿豪常送她回家,他對人很好,好像把所有的好都給了別人。這很符合阿豪個性,從媽媽口中得知阿豪去世前把手機所有資料和訊息都刪了,還把房間整理得乾乾淨淨的,好像不想麻煩別人一樣。小貞和阿豪最後一次見面是上週六在動物園,之後阿豪就不去補習班也不回訊息了,但媽媽說他還是每天一早像平常一樣出門,好像阿豪到最後時刻也不希望別人對他操心,只留下一條訊息給小貞。

期間小貞回憶到兩人在動物園里散步的畫面,陽光普照並伴隨著悠揚的配樂,鏡頭跟隨著一對並肩年輕男女的背部緩緩推進,當兩人步入布有陰影的隧道時,阿豪問了小貞一個貫穿整片問題。

「你覺得這個世界最公平的東西是什麼?」

「是有生命的東西嗎?」

「是太陽。」阿豪沒有說為什麼,只是笑笑。

切回現實後小貞已經泣不成聲,琴姐握住小貞的手真切地問「你們是男女朋友嗎?」

小貞低頭抽泣地說:「我不知道,但我一直希望是。」

畫面又切回到動物園,兩人此時已經走出隧道且鏡頭轉換到正面,小貞假裝若無其事地主動牽上阿豪的手。這段是全片最動人的場面之一,阿豪的最後一條簡訊寫下了這樣的獨白。

「這個世界,最公平的是太陽。不論緯度高低,每個地方一整年中,白天與黑暗的時間都各占一半。前幾天,我們去了動物園,那天太陽很大,曬得所有動物都受不了,它們都設法找一個陰影躲起來,我有一種說不清楚模糊的感覺,我也好希望跟這些動物一樣,有一些陰影可以躲起來,但是我環顧四周,不只是這些動物有陰影可以躲,包括你,我弟,甚至是司馬光,都可以找到一個有陰影的角落。

可是我沒有,我沒有水缸,沒有暗處,我只有陽光。

二十四小時從不間斷,明亮溫暖,陽光普照。」

有太陽就有光,光造就了陰影。父親阿文可以完全拋棄弟弟阿和大多數時間躲到駕校里,對家里事不聞不問;媽媽琴姐有香菸和酒店的工作,對於丈夫阿文和小兒子的關系也無力修補;弟弟阿和可以混社會來躲避家庭和父親;小貞之前則和阿豪提到已經落榜兩次,本來不想再去補習社了,她也有自主前途的自由。

而阿豪卻不能躲,他找不到司馬光的那個水缸,可以說所有的人都對阿豪報以期待,補習班老師也好甚至還有生命中新加入的「女朋友」小貞。他不容有錯,可是人孰能無過,阿豪考醫學院已經失利過一次,然而並沒有人理解他的失落感。平時優秀的人一旦犯錯便是致命的,無論是阿豪以錯誤的方式結束生命還是其他人無法和犯過的錯和解。社會和家庭缺乏給予年輕人一些試錯的機會,同一個家庭另一個反面弟弟阿和就是在犯錯的時候父親放棄了他,導致他繼續不斷犯錯以至於一次大錯而遭受牢獄之災。廣東話中試錯叫「撞板」,老人家會講:「後生仔多撞啲板,好過以後撞牆。」意思是年輕人多試錯沒關系,撞到木板上並無大礙,有經驗後好過你以後撞到牆上頭破血流。這也是兩個極端,阿豪沒有撞板的機會,一次就撞牆了,阿和撞板上癮以至於最後撞到牆。

留意到導演的處理方式是阿豪每次稍微透露心聲都在陰暗的環境中,質問老師在夜間補習班,和講小貞講司馬光的故事在晚上的公車站,在動物園的隧道里問小貞世界上最公平的東西,這個手法很是應景和點題,呼應了阿豪口中所說太陽下的陰影。很多自殺者身邊的親人和朋友完全察覺不出有任何異樣,導演在影片中給觀眾在觀看影片時注入了這種感知,這樣的悲劇無疑給任何親人和朋友都帶來巨大的沖擊。

這點我感同身受,數年前週末常幫我打掃家里衛生的鍾點工阿姨在無人查覺的情況下跳進了蘇州河,不知情的我某日打電話請她過來但卻是她女兒接的,對方哭啼著告知我人已經不在了。事後我通過其他渠道打聽具體情況發覺並不是我認為的什麼大事導致的,只是主管調她到另一地的大樓做清潔,於是和主管有些口角,對方說了些難聽的話所以一時想不開,我這樣說「不是什麼大事」可能很不恰當,對逝者可能是要緊的事。平時阿姨看起來平常不過,只不過有時聊到在家里蹲的兒子會嘆氣一下。這件事給我留下一定程度的心理陰影,先是錯愕不已,然後心情低落了一段時間。之後我再也沒有請過鍾點工,屋子實在看不下去才自己做清潔。

回到弟弟阿和剛進少年輔育院便遇到了麻煩,傳統監獄電影通常都有新人入獄就被老油條獄友欺負的情節。此片也不例外,特別是阿和身形瘦小且木納,肯定是首先被攻擊的目標,他偏偏招惹上里面體形最大的胖子獄友王士龍,被弄過之後阿和趁夜偷襲報復得手,被扣在拘留室鼻青臉腫的兩人被教官強制和解。觀眾在看到這時一定會覺得阿和之後會被王士龍打死,怎料接下來阿和以他的江湖經驗和王士龍化敵為友,這里導演處理出一種男人之間的浪漫。整部電影的基調過於沉重,所以導演時不時會引入一些黑色幽默或荒誕的情節作為調劑,不然作為觀眾看兩個半小時還是真的受不了。

導演為了拍少年輔育院的情節多次參觀現場調研,所以很多細節還原非常到位。通過媽媽琴姐的探訪得知犯人見客拿起電話和親屬說話前要自曝姓名和學號,託付親人購物不能說商品名稱而是商品編號。請教過有經驗的台灣朋友後得到這樣的說法,一個是因為會記錄對通話內容,留下姓名編號才能確認是誰說的;第二個是只能購買他們有編入的商品品項,以防止購入不可帶入的物品。總之都像是加強管理的措施。

犯人在獄中除了勞動外還要上課學習,影片中出現輔育院老師教少年犯簡單的加減乘除法,可見獄友文化程度之低。值得一提的是導演發現現實中很多少年犯的家庭背景父母都是缺席的,有些是孤兒,另一些則是沒時間管教,這說明家庭對青少年的重要性。原先劇本有一場獄中的暴動戲,但後來取消是發現台灣幾十年都沒有監獄暴動了,而且要拍暴動的話人家還不借場地給你咧。

阿和不僅在監獄惹麻煩,之前在外面也惹下了更大的麻煩。入獄後的某天晚上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女孩找到了阿和家里,女人聲稱這叫小玉的女生懷上了阿和的小孩。之後通過瞭解這女人是小玉的阿姨,小玉父母在十年前的一場觀光車大火事故中喪生,阿姨獨自帶大小玉到現在15歲的年紀,因為小玉的關系所以忙得至今未嫁,小玉不願意把孩子拿掉,所以她也沒有辦法。這下已經焦頭爛額的母親琴姐不得不接受小玉這個新的家庭成員,她的計劃是把小玉留在身邊,先把小孩生下來,之後再與阿和結婚。台灣省的女生合法結婚年齡是16歲,男的18歲,那可以理解關在輔育院的阿和是17歲,一年之後兩人可以結婚。

我想以導演的個性影片中每一個設計都應該有現實參考,果然查了一下發現2016年台灣有一場觀光車大火事故,車上26人全部遇難。小玉阿姨的原劇本設定是小玉的單身媽媽,但斟酌後覺得親生媽媽不可能將小孩送到阿和這樣的問題家庭里,所以改為小玉媽媽的妹妹,小玉阿姨終於能得到自由也合情合理。如之前所提的少年輔育院現實情況,問題青少年大多是沒有父母的,小玉如此,後面要寫的菜頭也是。

從琴姐和小玉阿姨後面的一次談話中我們得知阿和和小玉都有共同特點,就是小時候都非常可愛,稍微長大一點整個人就變了,阿和參加拳擊隊,在學校打,在外面也打。這也是社會上的普遍現象,青少年在叛逆期如果家長處理不好與子女的關系就很容易走歪路。琴姐對兒子過於溺愛,小玉阿姨常因為工作來不及照料小玉。後面就有提到琴姐有事,小玉阿姨也不在台北,於是阿豪主動提出帶小玉去產檢,但其實阿豪瞞著媽媽帶小玉去輔育院看阿和,值得留意的是阿豪問小玉想不想去看阿和的時候也是在昏暗的房間里。

阿豪的離世給這個本來就脆弱的家庭帶來二次沖擊,各成員都沉溺在巨大的悲痛中,包括還在服刑中的弟弟阿和,以至於阿和在推餐車下坡時突然暴走,這個推餐車的鏡頭很長,觀眾在看的時候就知道一定要發生什麼。通過之前探監時兩兄弟的對話可知兩人關系非常緊張,阿和在聽說小玉懷孕後失控被帶走。這是阿豪在弟弟進去後的第一次探訪,而且本來是帶小玉來看的,因為小玉不是親屬無法入內後阿豪才要見弟弟。這里可以解讀為阿豪不願來看弟弟的理由是無意激怒他,在後來阿和在綠色的禁閉室和輔導員的獨白得知,阿和從小到大都在躲避哥哥阿豪耀眼的光芒。多子女的家長通常寵愛和培養優秀的那個,而忽視能力不足的小孩。

「他很厲害,厲害到我越來越討厭他。他們都說我很爛,很不好,但至少我還在這里。但我哥呢?他厲害到這輩子只做錯一件事情,就是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

阿和失落地重復感嘆著:「他真的很厲害,他真的很厲害。」

兩兄弟間其實還是有感情的,阿豪的主動退出也可能是想為阿和在這個家里騰出一個空間,換來之後的父子修好。

不久後小玉便生下阿和的孩子,為了讓三人能見面於是在獄中安排了結婚登記,這個場所應該是一個臨時裝扮過的體檢室,牆上貼著一個「囍」字和一些蝴蝶花草的圖案。兩家人坐在長桌前等待證婚人的到來。父親阿文有些無所事事地東張西望,看到一台血壓測量機後自己也試試量一下,好像事不關己一樣。鏡頭隨著機器發出滑稽的音樂轉到大家無語的臉,琴姐抱著孫子給了阿文一個白眼。新人簽過字後徵婚人助理忽然拉響小禮炮,大家都嚇了一跳,證婚人面無表情地說:「沒事,熱鬧一下。」我不禁笑出聲來,導演就是往這悲劇中不斷穿插幽默感來調劑。

阿和因為哥哥的死開始改過自新,在輔育院表現良好得以提前1年半出獄。某日大家在午飯時聽到廣播傳出阿和的釋放通知後,獄友們齊唱起周華健的《花心》來為阿和送行,阿和默默流下淚水,這幕有點突兀和感人。同台灣朋友瞭解到原來學校畢業和軍隊退伍大家一般會唱周華健的《朋友》,但為什麼在這唱《花心》呢?我想可能是因為《朋友》的歌詞是「朋友一生一起走」,大概輔育院不希望這幫問題少年出去之後還抱團混在一起吧。琴姐和小玉母子接阿和出獄,從琴姐口中得知父親阿文早上有課,沒有辦法來接阿和,諷刺的是琴姐開的卻是阿文的教練車,果然回到家時看到阿文在客廳沙發上盯著電視。父子沒有交流,阿和抱著小孩和小玉進房間後琴姐開始埋冤阿文,兩夫妻吵了起來,而沙發牆上的一幅畫寫著「百年好合」四個字。

阿和輾轉幾次後找到了一份洗車行的工作,同時晚上在「全家」便利店上夜班補充家用。在台灣少年犯是不留案底的,面試時老闆最後都會問他上一份工作是做什麼的,阿和總是老實回答剛從輔育院出來,於是都是最後沒戲。洗車行老闆外表氣質看起來有混江湖的背景所以願意給改正的少年一個機會,這也體現了導演對社會的一點溫情。

父親阿文還是沒有接受現在這個唯一的兒子,而是沉溺於大兒子悲劇的自責,外表相對之前多了很多白發。阿文在駕校被學員投訴無端端常自言自語說他兒子自殺的事,於是駕校老闆決定放他一個月假,為了逃避這個小兒子他家也不回直接住進了駕校教練休息室里。某天晚上阿文被一個夢驚醒,這個夢里他和大兒子阿豪在一條夜晚的巷子中散步,走到一個分叉路口時阿豪停下腳步叫住了阿文。

「爸,我不陪你了,我走這邊。」阿豪笑著說。

「你去哪?」

「回去呀。」

阿文曾在駕校學員的畢業典禮上重復他的座右銘

「人生就是不斷地』把握時間,掌握方向』,我一直以為人生就像一條路,只要握緊手中的方向盤,紅燈該停就停,綠燈的時候慢慢起步,穩穩地開,人生的路就會平平安安,我兒子會發生這個事情,就是因為我沒有注意到,當時就算注意到了……」阿文一開始講這段的時候語氣蠻認真的,越往後表情開始恍惚,直到被旁邊另一位教練員急忙叫停,配樂也驟停。老一輩的人生經歷就是規規矩矩按部就班,這也是明哲保身的信條,但阿文所堅信的「把握時間,掌握方向」卻被原先走得最穩的阿豪擊碎,阿豪在阿文夢中的直道轉方向走是個隱喻。

阿文驚醒後穿著拖鞋在下著夜雨空無一人的訓練場失落地張望,隨後又回到夢中的那個巷子里去尋找兒子,目光定在夢中阿豪離去的岔路口,想抽口煙呆久一點時卻發現沒煙了,無奈地把煙盒揉緊。演員陳以文把一個中年父親含蓄隱忍的喪子之痛演釋得淋漓盡致,第56屆台灣電影金馬獎把最佳男主角頒給他也是實至名歸。

阿文無意碰巧走進小兒子阿和工作的便利店,兩人察覺後假裝並不認識,接過煙時零錢不小心撒滿一台,兩人的關系就像這收銀台上凌亂的硬幣。阿文默默走出便利店,鏡頭給在他彎曲的背部似乎不願離去,這時全片最感動我的一幕上演了。

「爸,要不要喝個東西?」阿和的聲音從鏡頭後面傳來。阿文不動,慢慢轉回頭。

此時這對父子終於敞開心扉,阿文說夢見阿豪在附近的巷子里,阿和說哥哥曾經兩次去輔育院,我們之前知道第一次是和小玉去的,借阿和之口得知阿豪第二次去並沒有事情,只留下一句「就是來看你呀。」這應該是阿豪走前想看弟弟最後一面,阿文告訴阿和剛才他夢中的阿豪也說了同樣的話。導演可能在這里暗示不管是現實或是迷信,老好人阿豪還是成為修復父親和弟弟關系的橋梁。

好啦,故事發展到這里已經是常規影片長度的90多分鍾了,在戲院看的觀眾會覺得到這里就應該結束了吧,父子和好,阿和也走上了正軌,這個快要垮掉的家庭也恢復過來了。可是才沒有,在後頭一個小時里還有好戲上演,畫面一轉寫著「三年後」。

某日阿和正在洗車行擦拭名車阿斯頓馬丁,忽然聽到外面有人敲卷簾門,阿和詢問是誰,此時配樂變得詭異,他從明亮的車間步入黑暗的卷簾門前,可能是阿和最不願聽到的人叫他的名字。老朋友菜頭回來了,我們都以為不會再見到這個人了,但要求人物完整的導演又把他帶了回來。

菜頭獨自坐進阿斯頓馬丁後開始刁難阿和,他說他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聽阿和在哪。其實並不是,第一件事應該是染了個金色的寸頭。陰陽怪氣的菜頭不顧阿和的阻止在車里抽起煙來,並說自己想做點生意想跟阿和調個150萬新台幣,即30萬人民幣左右,留意到這個金額與之前法院判決菜頭家給黑輪斷手的賠償金一致,所以菜頭是帶計劃報復性的。阿和當然是沒有,之後菜頭開始陰魂不散地騷擾阿和,阿和耐不住兩次幫他做犯法的事。菜頭找阿和麻煩的劇情設計源於導演從坐過牢的朋友聽來的,阿和出獄三年一次也沒去看過菜頭,菜頭記恨在心。

這個家再有可能次被菜頭拖入陰影,父親阿文在聽說琴姐在街上偶遇菜頭後,順著菜頭給的卡片找到了他所在的高利貸公司。爬樓梯上高樓的阿文被菜頭放了鴿子,只能尷尬地坐在紋身大漢中間等。兩個小時後菜頭回來了,他左一句右一句親熱地叫「陳伯伯」,但說的話都讓阿文在眾人中難堪。在阿文的請求下兩人移步到陽台,阿文暗示此行的目的是想給菜頭一些錢好讓他遠離兒子阿和。但菜頭並不領情,每句話都直勾勾地盯著阿文。從菜頭口中得知他出獄後已經找不到家了,因為已經被查封,奶奶被送入老人院。

雖然影片沒有直接表達,但菜頭比阿和年長一點,所以這5年是正式監獄的勞役,這比阿和少年輔育院要苛刻得多,而且菜頭年輕英俊,在里面一定過得很慘,而且沒有一個人來看過他。

影片在前段有過黑輪爸爸三次向阿文討錢的情節,因為菜頭從小和奶奶相依為命,根本拿不出法院判的150萬賠償金,於是黑輪伯轉向阿和家求助,但遭到阿文無情地拒絕,第二次還把黑輪伯扔在半山腰的墳地里,直到黑輪伯出動糞水車到阿文駕校里鬧時才勉強肯給個20萬。阿文並不是沒有錢,琴姐解保險拿錢給小玉開美容店也得到了阿文的同意。這里劇情的發展環環相扣,都是有因果關系的。黑輪伯拿不到錢只能再次上告,法院只能將菜頭奶奶的房子查封拍賣,所以菜頭有他的理由恨這一家子人。

最後菜頭把菸頭彈下樓,還做了一個往下跳的手勢,象徵性地說阿和不會像你大兒子這樣跳樓的。這對一個失去兒子的父親是極大的侮辱,阿文拿著裝著錢的信封站在原地強忍著各種情緒爆發的極限。

一天晚上菜頭強迫讓阿和幫他送髒貨,在開車到現場的途中從兩人的對話得知菜頭心頭的怨來自何處。菜頭當阿和是兄弟所以5年前為阿和出頭一刀砍向黑輪,兩人都是帶刀到現場的,不存在阿和所說的嚇嚇黑輪,這件事到現在菜頭也不後悔。在法院上阿和把責任全部推到了菜頭身上只承認偷摩托車,留意到當時畫面中阿和這邊坐著父母和律師,而菜頭這邊只有他一人,阿和這種家庭都比菜頭這邊有碾壓式的強勢。最後菜頭丟下一句槍我藏得很好,這是阿和上次到立法會打了6發子彈的那把槍,槍上應該有阿和的指紋,所以菜頭可以說是死死地拿捏著阿和的把柄,車中的阿和只好服輸說這是最後一次幫菜頭。

阿和送完貨後提著一包東西回來時天空雷電交加下起了傾盆大雨,他在車里和原地周圍都找不到菜頭的影子,最後只能自己開車回去。這車是菜頭堅持要開出來的那輛阿斯頓馬丁,之前開出來時菜頭曾調侃,「我們這種人,有什麼機會開這種車?」阿和在回去上車前把剛才走山路沾滿泥濘的衣服和鞋子脫掉包起來後才敢進入車內。只穿著一條內褲的他回到洗車行首要的事就是檢查車有沒有被刮花,第一時間清洗這輛車,剛才不小心撞到的額頭也忘了。這個細節體現了這些中底層的人在豪車面前地位比死物還要卑微。阿和打開袋子發現里面全是一捆捆鈔票,這下情況不妙了。

很快阿和就被上次送貨的那幫人劫持,在把錢交出來和老實交代情況後對方老大放了他,從老大口中得知菜頭被人打死了,阿和把老大給的幾捆鈔票塞入口袋後在高架橋上幸喜地狂奔,背景演奏起輕松的音樂。阿和終於擺脫了所謂一直找他麻煩的菜頭,從黑暗的陰影重新邁入陽光之中,從此能踏入正軌。

但是影片還沒有結束,某日父親阿文與母親琴姐在祭拜阿豪後往山上走走,兩人在山頂的一片綠草地上停了下來。這時夕陽揮灑在草地和兩人身上,阿文交代琴姐叫阿和要「把握時間,掌握方向」,琴姐還沒從先前拜見阿豪遺照的哀傷走出,瞬間暗諷阿文的這套他自己都不信的駕校口號,並責難阿文為這兩個兒子做過什麼,阿文一臉苦相地沉默片刻後緩緩道出心中的秘密。據說這一個鏡頭長達11分鍾,兩位優秀演員需要一Take而過,導演後期把它做了分鏡。阿文背對陽光也許訴說著他內心深處的陰暗,琴姐則正面承受直射的陽光。

某日正在駕校吃午飯的阿文從電視新聞中槍擊的背影認出是阿和,在找菜頭被羞辱後兩個禮拜一直開著教練車跟蹤阿和,直到那天晚上菜頭來找阿和送貨。在郊野阿和下車離開後菜頭出來抽菸撒尿時,阿文想都沒想一腳油門把菜頭撞倒,大雨之中阿文把菜頭拖入附近的草叢里用石頭砸死。他過去一直常說他只有一個兒子,現在他也說他只有一個兒子,因為他真的只有阿和這一個兒子了,他不能連這個兒子也失去。琴姐聽著逐漸由震驚到憤怒,最後崩潰地倒在阿文身上。

影片的後半部完善了菜頭,阿文和琴姐的人物刻畫。菜頭雖然極壞,但他對陳家的報復是有他的理由的,從阿和對他的背叛還有阿文的無情。之前阿文拒絕給黑輪伯付賠償金並聲稱自己是受法律保護的,但法律之外也有人情,最後答應只給20萬連他老闆都看不下去,但凡阿文能想些辦法也不致於後來菜頭出獄後無家可歸。阿和能回歸家庭和結婚生子,但菜頭是個孤兒。世界沒有絕對的惡,導演給過一個菜頭在車內玩弄香菸的鏡頭,因為考慮到之前他在車內留的煙味導致阿和被老闆罵所以在外面抽,說明他還是顧及阿和感受的,這次送貨菜頭也很有可能是最後一次找阿和麻煩,怎料死得不明不白。

阿文作為家庭中的頂樑柱,他有用自己的方式去愛小孩,但只是不懂怎麼表達,兒子在傳統社會中代表一個家的未來,在失去大兒子後只剩下阿和這個能被寄託的小兒子。阿文自知不聰明,但在自己唯一的小兒子遭受威脅時,他不惜以毀滅自己的極錯誤方式殺死菜頭以換來對小兒子的救贖,造成第三次悲劇。

琴姐在經歷大兒子自殺,小兒子坐牢,小玉懷孕生子等打擊下仍堅強支撐著這個家,最後得知丈夫殺人也不能讓這個家傾倒,夫妻兩人餘生都必須守護這個可怕的秘密。

影片的最後阿和偷開一輛自行車借來騎一下,琴姐驚奇地問阿和什麼時候會開鎖的,阿和笑著說很小的時候就會了。琴姐坐在阿和自行車後座,陽光透過樹影斑斕的照在她臉上,就像從前她載小時候的阿和一樣。

演員和工作人員圖表出來前給了一個這一家四口合照的鏡頭,這也是全片一家到齊的唯一情景。

《陽光普照》是部包含了暴力,懸疑,犯罪,家庭等各類要素的劇情長片,據說拍攝過程僅耗時40多天,此片投資有限且人物線索眾多不得稱贊其水準之高。鍾孟宏導演還擔任此片的劇本大綱和攝影,具有導演特色風格的畫面讓人沉溺於故事當中,精心打磨的劇本挑不出一點不妥的設計,而一眾優秀的演員的發揮無可挑剔。第一次看的時候曾認為阿和的妻子小玉可能在角色設計和演技上稍微欠缺,但仔細想一下也對正是小玉這種天真和不懂保護好自己的個性才會未成年懷孕,導演在這個選角上演員體形弱小體現出角色還心智未開。

我想導演在社會層面上通過此片要傳達觀點是這樣的,中產家庭一旦遭遇一些情況就很容易滑入底層,除了影片中的家庭成員忽然離世和坐牢外,還有我們都知道比較普遍的中年失業,疾病,離異之類的變故。而社會最底層階級則幾乎沒有任何上升的可能性,就像影片中的孤兒菜頭。你可能會說可以通過讀書和高考,但低收入家庭但能得到的教育資源是十分有限的。沒錯,高考確實可以作為實現階級上升的手段,但它也不應該是唯一手段。

「沒事」和「不說」貫穿著整部影片,這個家庭的每個成員都在做各自認為「對」的事情,卻缺乏彼此真誠的交流,從而造成一連串悲劇。華人社會的家庭有隱忍的特點,有什麼事都自己扛著,和家人傾訴也怕各種原因帶來的麻煩。我們常說家是避風港不就是因為它有躲避療愈的效果嗎?家應該是烈日下的一片清涼的陰影。

這部三年前的電影當時看就很是喜歡,常和好友用「把握時間,掌握方向」來開玩笑,現在回看也值得回味。這也是我第一次寫影評,剛下筆不久已經察覺到這可能已經不是一篇影評了,而更像自負地「替導演解讀全片」,然而也回不了頭。自己就是這種個性,要麼不做,要做就在能力范圍內做到細致的,所以很多事情都會半途而廢。如果要淺談那不如我們不談,我們看看標題就好。我有每天在家工作前都必須出去走一圈習慣,最近天氣很熱得不行,太曬的時候就會鑽進附近的公園里。

這篇文章可能又長又無聊,謝謝能耐著性子看到這里的朋友,願你們的生活能在陽光和陰影之間找到平衡。

拉片丨《陽光普照》

拉片丨《陽光普照》

拉片丨《陽光普照》

來源:機核